洛憂的眼神依舊迷茫，而且是從未有過的迷茫，就像迷失在了那一幅幅畫面裡，幾乎是從潛意識裡跳出這句話：“從今天起...逃兵的家屬，連帶滅門處決。”
卡斯少將並沒有因這一句話而失望或憤怒，表情波瀾不驚，微笑道：“恐怖政策嗎？如果有人威脅你所愛的人，你是會選擇在恐懼下順從，還是決死地反抗？”
洛憂的瑰紅眼眸不斷顫動着，在這初夏的氣候中，他卻是不停地發抖，閉着眼睛嘀咕道：“那...我給所有人豁免...讓他們都能回家，和家人團聚，有任務時再召回來戰鬥...”
卡斯少將依舊帶着深笑：“很仁慈，但在風雨後歸巢的鳥兒，一般都無心再遠行了。”
在卡斯少將的引導中，洛憂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微微仰起了頭，秀眉輕輕皺着，似乎是想衝破最後的迷霧：“那麼...我允許他們在戰爭裡帶上家屬，作爲自己的心靈依靠。”
卡斯少將默默一笑：“我想，更多人會選擇讓家人能待在安全的地方。”
“我給每個士兵的家屬贈送一大筆錢，解除士兵的後顧之憂！”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不勞而獲？”眼看洛憂的眼神忽明忽暗，卡斯少將輕輕搭住了他的手，就像每個少年在兒時都有躺在搖椅上，歲月滄桑，對他講述往事的長輩，“愛，還有牽掛。”
此時，一陣微風拂過，透過窗戶進入屋內，夾雜着一絲奇妙的暖意，洛憂驀然睜眼，望向了窗外，那裡樹影重重，風撫過樹葉引起了陣陣響聲，清脆空靈。
這一刻，洛憂眼中的迷茫消失殆盡，彷彿被暖風吹散，露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笑容：“士兵們仍需在營地服役，但我會解除死囚營的通訊屏蔽，允許他們和家人自由書信來往。在戰爭中，堅守前線並活下來的士兵，可以面見家人，彼此溫存一天...不！一週吧！如果不幸在戰場陣亡，撫卹金按照國家標準的十倍下發，而且我會專門修建一處營地，安置烈士家屬，派人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保護他們不受任何傷害！”
“哈哈哈...”卡斯少將輕輕拍了拍洛憂的小手，慈祥地笑道，“孩子，看來我沒什麼可以教你的了。”
洛憂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嘲地笑道：“現在看來，答案好像很簡單。”
“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複雜的問題，答案一向很簡單，只是探尋答案的過程非常困難。”卡斯少將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尋思着什麼，“我記得你很年輕，崩壞元年前，想必你是個學生，那肯定有這樣的體驗，有些學習上的難題，你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答案，但一翻書，理清思緒，發現不過如此。”
洛憂有些驚奇地說：“還真是這樣！你怎麼知道？”
“哈哈哈，我在你眼裡，難道只是個孤苦伶仃的老頭？我也是有家庭和孩子的人。”說到這裡，卡斯少將沉默了一會，用一種深邃的語氣說，“準確地說，有過。”
話題變得有些沉重，洛憂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們後來怎麼了？”
卡斯少將搖了搖頭，幽幽地說：“被火焰吞沒了。”
“火災？”
“火焰。”
驀然間，洛憂想起了什麼，他看向了身旁，初夏已至，壁爐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再啓用，但洛憂卻還能清晰地記得，他剛到死囚營的那個冬天，卡斯少將燃起了壁爐中最猛烈的火，新的薪柴，舊的薪柴，在烈火中不停起伏翻滾，最終全部化爲灰燼。
洛憂不禁問道：“你以前是什麼人？”
“無數失敗者中的一個，歷史的灰燼是沒必要提起的。”卡斯少將輕輕探出身，握住了洛憂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深邃地說，“畏懼火焰，妄圖駕馭火焰者，必被火焰吞噬。”
洛憂看向了卡斯少將的手，年邁蒼老，枯褶的皺紋裡滿是歲月的風霜，他沉默了許久，低聲問道：“卡斯少將，你...我是說，你的身體，有什麼我能幫到你的嗎？藥品，補品，乃至立方體裡那些可以延長壽命的東西，不管什麼品階，不管多昂貴，我都可以給你換回來。”
“孩子，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一本書，裡面有這麼一句話。死亡是一座永恆的燈塔，不管你駛向何方，最終都會朝它轉向。”卡斯少將鬆開了洛憂的手，輕輕靠回了沙發，風輕雲淡地說，“死亡是我們每個人都會面臨的結局，徒勞地將它推遲毫無意義。坦然接受死亡，這是人類在死神面前最後的尊嚴。”
洛憂搖着頭：“我好像從來沒想過這麼多。”
“哈哈哈，你還年輕，歲月性的死亡對你來說太遙遠了。”
“你這麼一說，語文老師以前給我們出過一個作文題：如果今天就是生命的最後一天，你會做什麼。”洛憂似乎敞開了話題，親切地聊起了家常，“我在作文裡寫，如果今天是生命的最後一天，我要砸掉我的小豬儲錢罐，跟妹妹去夕城超市門口的點心攤，吃一整天的松露餅。”
“哈哈哈哈！...”卡斯少將差點笑得喘不過氣，一邊笑一邊咳嗽，“真是個小孩。”
洛憂無奈地笑道：“當時真的太小了，就這麼點理想。你呢，卡斯少將，如果那一天到來，你想做什麼？”
“我啊...等着啊！我給你看。”卡斯少將伸出手，在茶几上摸索着，摸了半天摸到了暗格，輕車熟路取出了一個盒子，打開後，裡面裝着一瓶舊時代的茅臺白酒，還有一整條的香菸，這個老人嘿嘿傻笑着，彷彿變成了兒時淘氣的模樣，“小雷受醫官囑託，平時不怎麼讓我吸菸喝酒，弄得我饞的喲！...等到我大限到了，我要躺在牀上，一口氣喝完所有的酒，抽完所有的煙，死在空酒瓶和菸灰裡。”
洛憂沒好氣地笑道：“就這樣？太平淡了吧？！”
“哈哈哈，我的人生往事已經夠刺激了，死的時候還是平淡一些得好。”
閒談了沒多久，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還有小雷吹口哨的聲音，聽音律，赫然是美麗的《山楂樹》。
卡斯少將趕忙把裝着白酒和香菸的盒子收好，放回了暗格，同時對洛憂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他幫忙保密。
洛憂乖乖點了點頭。
小雷進來後，一看到洛憂和卡斯少將坐一起，打趣道：“喔，真難得，二位居然聊上了...卡斯少將，魚湯熬上了，我給洛憂上校也熬了一份。”
卡斯少將若無其事點着頭：“恩，多謝了。”
“好了，那我也不打擾你們了，還有工作要忙，一會忙完我去嚐嚐魚湯。”洛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臨出門前，他駐足了一會，走到卡斯少將的辦公桌前，把那顆刻着卡斯二字的子彈收走，放回了自己的空間袋，最後對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深深地說，“保重，卡斯少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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