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昱臉色一沉:“你!”
葉傾輕哼一聲,袖子一甩,率先向橋上走去,過了橋,就是坊市了,平日裡宵禁,只有年節不限,中秋的坊市,可是熱鬧的緊。
高昱神情陰鬱的盯着她背影半晌,到底還是跟了上去,兩個人沉默的走過了青石橋,眼前忽而一亮,只見面前可容三車並行的寬敞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喧囂,路兩邊的店家更是掛出了各式宮燈,把一條街照的明亮無比,宛如白晝。
葉傾眼睛一亮,她在深宮多年,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熱鬧繁華,充滿人氣的地方了。
葉傾二人順着人流前行,路邊傳來了各種叫賣聲,往日裡,這條芙蓉街上是不允許擺攤的,今日卻是特例,各家鋪子門口都被小攤小販給佔滿了,諸多老闆袖手站在一旁,亦是滿臉喜氣。
第一個攤子是個賣豆花的,雪白的豆花撒上花生碎和鹹菜粒,再用辣椒油一澆,紅白相襯,看的人直流口水。
葉傾吞了口口水,叫道:“老闆,來一碗嚐嚐!”
高昱輕笑,立刻從袖子裡摸出了二兩碎銀,丟了過去,那老闆登時一臉爲難,葉傾嗤笑一聲,把銀子揀起,塞回了高昱懷裡:“這小本生意,哪裡找的開你這銀子!”
說着,她熟門熟路的從袖子裡摸出了五個銅板,看了眼高昱,開口道:“老闆,再加一碗!”
那豆花三個銅板一碗,兩碗卻只要五個銅板。
高昱滿臉尷尬的接過豆花,呆立片刻,見葉傾已經埋首在豆花中了,不由低下頭,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豆花,吃在口裡,又香又辣,伴隨着豆花的香甜在舌尖綻放,登時百般滋味的看了葉傾一眼。
吃完了豆花,葉傾繼續往前走去,高昱兩口吃光手裡的豆花,趕緊跟了上去,片刻後,又一個客人站在了豆花攤前,聲音低沉的道:“老闆,一碗豆花。”
那老闆歡喜的擡起頭,頓時一愣,這位客人的身材可真高大,方纔那位已經足夠高,這位怕是比那位還要高出半頭去。
林棟舀起一勺豆花,舌尖卻是百般滋味,二皇子和她是什麼關係,兩個人什麼時候變的如此相熟的?
葉傾又吃了幾個小攤,見前面一個賣面具的攤子,不由大感興趣,快走兩步,到了攤前。
那攤主是個年輕的小媳婦,五官並不突出,勝在皮膚白淨,加上腰身纖細,站在燈下,嫋嫋婷婷,倒是別有一番風流姿態。
看到葉傾過來,那小娘子聲音輕柔的開口招呼道:“這些面具都是我家相公親筆所畫,先生若是有喜歡的,還可以便宜。”
葉傾低頭看去,見這些面具畫工倒也一般,想那書生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故又別出心裁,在面具上又加了詩句,如此倒是別有味道了。
她隨手拿起了一個白兔面具,見上面寫的是“長耳白毛短尾巴,平生最愛紅將軍”,不由啞然失笑,這紅將軍,應是胡蘿蔔了。
葉傾又拿起一個,依然是兔子面具,這一個卻又換了詞句:“皎皎白兔,東奔西顧,爲何爲何,佳人左右。”
葉傾登時來了興致,一個個的翻找了去,見衆多面具竟然沒有一個題詞一樣,不由暗贊,這攤主好巧的心思。
也虧的她有耐心,把這攤子上的面具盡皆翻了一遍,面具上的詩詞大多詼諧有趣,有一隻狐狸面具上別無一字,只在額頭題了個王字,卻是用的狐假虎威的典故,着實用了心了。
還有一個老虎面具,威風凜凜,雖然沒有一字,卻是和另外兩個空白麪具拴在了一起,那兩個空白麪具俱都蓋住滿臉,卻沒有口鼻,葉傾一眼看出,這當是取得爲虎作倀之意,兩個空白麪具,便是倀鬼了。
若是有那個紈絝子弟買去,給兩個下人戴上倀鬼的面具,倒也有趣的緊。
葉傾看的有趣,渾然忘了時間,當她把攤子上的面具全都看了一遍,每一個都覺得有趣,卻又覺得不夠精緻,挑揀半天,總算選好了兩個面具,她擡起頭,正要喊攤主結賬,眼角餘光掃過,猛地想起,自己不是一個人來的。
葉傾登時有些納悶,高昱怎地如此老實,半天都沒有吭聲,她下意識的向着高昱看去,卻見他面帶微笑,雙眼滿是欣賞的膠粘在了對面的小娘子身上,那小娘子被他看的滿臉緋紅,半垂着頭,露出一段欺霜賽雪的玉頸,說不出是惱怒還是羞怯。
葉傾面色登時古怪起來,想到高昱前身的古怪癖好,不由輕聲問道:“你看什麼呢?”
高昱的視線不離對面的小娘子左右,下意識的回答道:“看那小娘子皮膚白皙細膩,腰身纖細柔軟,若是在牀榻之上,定然別有一番滋味,可惜長的差了點——”
他話未說完,自己臉色就已經變的鐵青,刷的一下收回了視線,對上葉傾古怪的眼神,一口白牙已是咬的格格作響:“高昱!”
他叫的自然不是自己的名字,葉傾也反應過來,不由轉過頭,使勁咳了兩聲,卻依然難以壓下滿腔的笑意!
天下只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了!
就如同葉傾當初發了誓言,要林棟登門道歉,身上一股涼意驟然消散,她知道那是原主殘留的意念。
看來,死不要臉的是把高昱喜好有夫之婦的特殊愛好一脈繼承下來了。
葉傾可以想象,死不要臉的此時心中當有多麼的憤怒和鬱悶。
以前梁平帝多傲的一個人啊,帝王之尊,不容半分褻瀆,當初他還是太子的時候,一個兄弟喝醉了酒,多摸了他身邊伺候的宮女一下,那宮女就被他直接發配了。
更何況是有夫之婦!
死不要臉的那堅不可摧的形象在葉傾心中轟然坍塌,只要一想到身邊這位日後若是見了有夫之婦會露出的表情,便忍不住發噱。
葉傾輕咳兩聲,瞥了一眼身邊的高昱,見他臉色陰晴不定,沉默不語,知道此時最好不要去惹他,她擡起頭,對那小娘子招呼道:“嫂嫂,我看中這兩個面具了,多少錢?”
她拿的,正是先前看到的兩個面具,一個長耳白毛短尾巴,平生最愛紅將軍,一個額頭上帶個王字的狐狸面具,這兩個都充滿童趣,她準備買下來,送給段蔓娘,小姑娘玩這個,正好!
在葉傾掏錢付賬的時候,不遠處,一個年輕男子,穿着錦繡金鑲邊公子袍,富貴無雙,卻戴了個白兔面具,一手拿着串滷豆腐,一手拎着只白兔燈籠,正吃的不亦樂乎。
若是細看,就會發現在他前後左右,另有身着不起眼的護衛,巧妙的利用身體,擋住了他周遭的人羣,讓人流下意識的從他兩邊分過。
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四處掃蕩,看到葉傾二人時,微微一怔,隨即眼睛一下眯了起來,輕哼一聲:“那隻狐狸在做什麼,隔老遠就是一股子狐狸味了——”
他手一鬆,手裡的滷豆腐直接落地,接着五指張開做了個手勢,片刻之後,便有一名侍衛到了他身邊,他直接下令道:“我要兩百個紅色狐狸面具,還有二十個身穿青袍的男子!”
那侍衛悄然退下,片刻後,一名年輕人走進了街邊的一家店鋪。
葉傾這邊已經結完了賬,高昱怏怏不樂的跟在她身邊,葉傾想笑又不敢笑,只覺得今日實在是她有生以來過的最順心最舒爽的一天,哪怕是上一世,梁平帝在她面前合上雙眼,也沒有今日來的痛快。
葉傾忍耐片刻,終還是開口道:“咳咳,那個,你也該告訴我其他幾人的下落了吧!”
高昱悶悶的看了她一眼,懨懨的道:“幾年前一場大火,燒沒了這些出宮的宮人的資料——”
葉傾眼睛一瞪,就要翻臉,高昱又道:“不過,我已經打聽到了其中谷雨的下落。”
葉傾登時又驚又喜,“她在哪裡?”
高昱此時滿腦子混亂,也沒心思繼續握着這個把柄了,心不在焉的道:“柳條衚衕,張姓人家。”
葉傾眼睛一亮,果然是穀雨!穀雨進宮前,孃家姓名就是張!
她登時大喜過望,恨不能身生雙翼,馬上就飛過去,甚至忘了眼前的就是她的死對頭,連聲道謝:“多謝,這次真是麻煩你了!”
高昱瞥了她一眼,見她歡喜萬分,莫名的,抑鬱的心情也好轉了些,他嘴一張,身側一股大力傳來,卻見一股人流生生的衝進了他和葉傾之間,轉眼間,眼前的青衣少年就已不見了蹤影!
待高昱站穩了腳步,舉目四望,卻見周遭的人盡皆戴着狐狸面具,其中身着青衣又戴着狐狸面具的,隨便一望,就是數個!
林棟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兩個身影,其中一個穿着錦繡金鑲玉公子袍,另外一個一身青衣,此刻,那身着公子袍的男子握住了青衣少年的手腕,如兩尾滑膩的泥鰍,在人羣中快速穿梭,轉眼就要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