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四)昏鴉啼煙雲冥冥,雷憑憑兮鬼同戲

反倒是此時,被鮮血澆了滿身,宋彌爾卻聞不到那幾欲作嘔的腥臭了。

死士拿來殺人的刀,定然是鋒利無比。

宋彌爾舉起刀,用盡了吃奶的勁,才狠狠地將利刃插入了猛虎的脖子,深深地劃了下來。

可就是這般鋒利的匕首,這般深的傷口,那猛虎卻都還沒死透,大量鮮血的流出,只讓它的行動遲緩了些,它放開壓住宋彌爾的爪子,站在一旁,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是在緩解自己的眩暈,片刻之後,它好似清醒了過來,可已經發不出怒吼了,只能用剩下的那一隻血紅的眼睛盯着宋彌爾,四肢定住,前身和腰背塌下,身子向後拱起,做出了一個進攻的姿勢。

宋彌爾神色平靜,匕首橫臥在胸前,與這頭已經沒有了自我意識,只會撕咬搏鬥的兇獸對峙。

她的臉上糊滿了鮮血,不過一會,便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視線也變得模糊了。

她的呼吸不過一兩聲凌亂,眨了眨眼睛,那猛虎便察覺了,當下便又狠撲過來。

猛虎撲人,最喜愛將獵物壓在身下,用爪子按住,再去咬獵物的脖子,讓獵物沒有反抗的能力。

一般情況下,被猛虎死死按住的獵物,譬如羚羊、譬如小牛,都慣於撲上去,壓制住,咬脖子,若是先一口咬了脖子,也許還會出現獵物掙脫的情況,可若是四肢被制住,被壓在了身下,獵物便無處逃匿,只有死路一條了。

可人不是獵物。

猛虎撲倒了宋彌爾,下一刻就是朝她的脖子咬去,可宋彌爾卻在此時四肢一縮,從猛虎的胸膛處劃下,雙手握住匕首高舉,從胸膛開始用力劃入,劃過猛虎柔軟的肚皮,直到尾部。

猛虎嘶啞着喉嚨,幾乎無聲的叫喊。可這無聲的喊叫,卻比怒吼更讓人心頭震顫。

宋彌爾再次被猛虎的熱血澆透,那猛虎的腸子都掉出了一截,搭在宋彌爾的面前。

下一秒,猛虎轟然倒地,終於死了過去。

宋彌爾拿無事的左手衣袖揩了揩臉上的血,可衣袖上也滿是鮮血,越揩血越多,宋彌爾鼻子一酸,莫名其妙地,突然有些想哭。

她強制抑止住想哭的念頭,側過身左手去推猛虎的身軀,將自己的右腳從猛虎的身下拖了出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前方,陸訓正一掌打在了黑熊的天靈蓋上,黑熊哀嚎一聲倒在了地上,大地都跟着顫了兩顫。

陸訓擡頭,看見了已經成了一個血人的宋彌爾,他臉色一變,依稀見鮮血下那一雙眼愈發地清透平靜,他心頭纔是一鬆,見平日裡端莊得體又漂亮無暇的宋彌爾,如今卻滿身是血,還有草屑泥灰,頓時又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宋彌爾一撅一拐地走到了陸訓的跟前。

“你受傷了?”陸訓大驚。

“無事,”宋彌爾搖搖頭,“腿沒事,只不過被那兇虎壓了,如今有些使不上勁。”

陸訓心下一鬆“哦”了一聲又才反應過來,當即跪地:“陸訓護主不力,望娘娘恕罪!”

“無事,”宋彌爾擺擺手,靜默了片刻,“可知附近何處有水源?”

陸訓上下打量了宋彌爾一眼,心頭一笑,這種關頭了,小皇后還想着要好看。

轉念一想,即便眼下找到了救援,小皇后這個樣子,恐怕也對國母形象不利,傳了出去可也不太好,小皇后的顧慮也是對的。

四下靜悄悄的,陸訓想了想,拱手道:“皇后娘娘可還能走動?”

宋彌爾道:“無妨,你且找便是,我們搏鬥這麼長時間都沒人來,想來那些侍衛短時間內也不會再回來,可能是與袁晚遊遇上了,也可能袁淑妃根本就沒有來這片密林。”

她艱難地嚥了嚥唾沫又接着道:“我還能走能跑,你不用擔心,你且四處找找水源,我們也不能在此處耽誤太久,血腥之氣太大,恐引來其他野獸。”

陸訓點點頭,四下環顧,片刻之後他再回到宋彌爾跟前。

“娘娘,我看這附近泥土十分溼潤,想來地下水豐富,若是能找到葉楊、鹽香柏,下面必定有水·······“

宋彌爾打斷他的話:“我需要溪流或者湖泊,不是地下水源。”

陸訓一愣,又轉身尋了尋,不過一會又折返回來,“娘娘,若是方便,往這邊走,估計再有一段路會有湖泊。”

“你是如何得知?”

陸訓邊走邊回答:“來之前屬下與其他幾位暗衛都做了功課,看了地形圖,南邊這片密林確實有一個小型的湖泊,因爲夏秋二季水汽蒸騰,有時候在西山別院想這片密林望去,還有可能看到仙境蜃景。”

宋彌爾點點頭,“這件事大曆雜記與先朝記事中都有記載。”

“眼下已快要到傍晚,娘娘您看,這鵪鶉、斑鳩都在往一處飛去,鵪鶉晨間背水飛,傍晚向水飛,斑鳩早晚都向水飛,跟着它們定然能找到那處湖泊,或者某處溪流。”

果然,不多一會,宋彌爾與陸訓二人便尋到了那一處水源。

只可惜不是有蜃景的那一處湖泊,只是一條清澈的及胸溪流。

不過令人高興的是,溪流多是靠着斷崖與窪地,這溪流的上方,恰好是一處小小的斷崖,斷崖與溪流之間,有一處平臺,可供休息。

宋彌爾神色冷靜,叫陸訓去平臺上生火,並在周圍灑上驅蟲的藥粉,便一個人往溪流走去。

等陸訓生好火擡起頭,發現宋彌爾竟是泡在了溪水裡!

“娘娘,你這是······”陸訓大驚,愛美也不至於這樣吧?洗個臉不就完了?

已是深秋,西山溫度本就比望京更低,而這密林之中的氣溫又要再低一些,又到傍晚,這林中溪澗,不知道要有多冷!

宋彌爾浸泡在裡面,語氣卻是不急不緩,“那兩頭兇獸拼死都要攻擊我們,模樣可怖,估計是被人餵了藥,而我與那猛虎搏鬥時,見它只要一靠近我,神色之間便更要兇殘許多,而與你搏鬥的黑熊,兇猛是有,但卻不如這猛虎,我想,我身上可能有更加刺激兇獸的東西,今日是騎射,我身無長物,只可能是被人不注意灑了藥粉,拿水浸泡便可解了。”

陸訓才恍然大悟,心中感嘆,見宋彌爾泡在溪中臉色發白,猶豫之間又想到一個問題,“可是娘娘,你這,溪水泡了渾身溼透,可我,咱們兩人,這,委實有些不方便啊······”

宋彌爾白了他一眼,“你當暗衛的,我與沈湛在一處的時候,若是沒在屋子裡,也沒見你們避嫌啊。”

陸訓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那是陛下武功高強,知道我們並沒有偷看,再說了,我們沒有遠走,但是隻要······嗯的時候,我們都會關閉五感,除非有功力的波動或者不屬於主子的腳步聲靠近,否則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哦,原來是這樣,”宋彌爾終於解惑,心下一鬆,又道,“那既是如此,待會你將五感封閉不就得了?”

“我······”陸訓沒想到給自己挖了個坑,當下便閉口不言。

又聽宋彌爾淡淡道,“我身上血腥之氣甚重,恐怕再引來野獸,就算沒有什麼藥粉,也必須洗一洗。待會你也去那邊上游泡一泡,用內力將衣服烘乾再回來,”宋彌爾滿臉嫌棄,“你身上血也不少。”

陸訓一噎,什麼時候內力是這樣用的了。

“那,那你呢?”

宋彌爾仍舊十分平靜,“我?你不是生了火嗎?”

“哦。”陸訓摸了摸鼻子。

“待你烘乾衣服,便去附近看看有沒有什麼果子,拿來果腹,若是你們兄弟之間有什麼信號聯繫的,便去聯繫上。”

陸訓點點連頭,“有有有,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

“那你快便去吧,我要起身了。”

陸訓乖乖地往上游走去。

······

等到陸訓找好野果回來,宋彌爾已經坐在火堆旁邊了,騎裝便是這一點好,因爲騎射需要大量運動,出了汗衣服黏着就會十分不舒服,因此都採用的是十分吸汗又能快速變乾的料子,宋彌爾雖說泡了溪水,但這騎裝在火堆旁邊一烤,很快就幹了。不過裡頭貼身的中衣還是潤的,小衣也沒有幹,可卻也是顧不得了。

陸訓將果子拋給宋彌爾,“喏,甜得很,你可要嚐嚐!幸而是秋天,這要是春天來的,咱們就只有吃花了。”

那果子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從宋彌爾面前飛過,落在了她的右手邊。

“你怎地不接啊。”陸訓皺眉道,“好容易找到這般甜的果子。”

宋彌爾冷冷看了陸訓一眼,艱難地側過身,用左手去夠右邊的果子。

陸訓瞬間就出了冷汗,趕緊一個箭步衝上前,替她將果子撿起來揣在懷裡,又伸出手遞給她一個,“吃,吃這個吧,這個是乾淨的。我,我忘記你的手······你的手無事吧?”

“沒事,只是鎖骨斷了。”

宋彌爾依舊十分平靜。

那侍衛一刀插在了鎖骨之上時,鎖骨便斷裂了。宋彌爾也想不通自己爲何後頭還能擡起右手與猛虎搏鬥,那個時候還不覺得痛,大概也可能是已經痛得麻木了,方纔泡了溪水,除了大部分血漬,坐在火堆邊上,真正停下來,這才覺得鎖骨剜心一般的痛,連着太陽穴也一跳一跳的痛。在火邊坐着燒心地痛,不在火邊坐着又鈍刀子割肉一般地痛。

除了鎖骨,宋彌爾沒有剝開衣服檢查,想來其他地方的傷也不少。

陸訓意識到自己錯了,見宋彌爾不再理他,自己訕訕不好搭話,默默地走了出去,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找到一個拇指大小的信號摺子,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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