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動聲色地直起身子,脣邊卻是譏誚一笑,道,“只怕在座我們這些人之中,有內鬼,”
此言一出,周圍衆人狀態的平靜立刻就與這句話應有的衝擊性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事實上所有人心裡早就隱隱約約地有了這種懷疑,而此人只不過是將大家的想法說出來罷了,
眼下室內似乎瀰漫着一片悍厲、火躁、疑慮的氣氛,就如同一座火山,也許只需有一點足夠分量的東西投進去,就會立刻引發一場空前的爆發,這時一個平淡冷硬的聲音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時局變動,若我等互相懷疑攻殲,又何必再有這萬絕盟存在,大家只各奔前程便是了。”說這話的人寬袍博帶,頭戴高冠,雙目開闔之間森森然如神劍出鞘,直指人心,顯得氣勢無儔,那眉目間的神情氣度,正是執掌天下劍修聖地的萬劍山劍宗傅仙蹟,他乃是老牌宗師,極有威望,那冷意森然的眸光,足以讓人心生顧忌,而那面具宗師聞言,眼神與其一對,便徐徐錯開,表明自己並無針鋒相對的意思,不過口中卻道:“東華真君之言固然是正理,大夥兒也都明白,只是此事終究還是要弄個清楚,不然有這內鬼在,時時與敵方暗通款曲,我等又豈能安心?在座的個個都是萬絕盟之中舉足輕重之人,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細作,若不徹底揪出這根釘子,豈非是在拿萬絕盟麾下億萬人的性命前程開玩笑?”
如今天下基本一分爲二,以師映川爲首的青元教和大週一副誓要吞併天下的姿態,而萬絕盟便是與之對立的勁敵,兩股勢力各不相讓,彼此攻伐,也就帶動並導致了自當初泰元帝時代崩滅以來,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變局,如果將萬絕盟這個有着嚴密規章的組織看作一個人的話,那麼作爲天下有數的幾大宗門就是共同構成了萬絕盟的骨架,然後便由其他的中小型宗門以及諸國來充當血肉,如此一來,穩穩成爲青元教與大周的死敵,撐起一片獨立的天空,事實上如果嚴格說來,萬絕盟的整體實力大概還是在對方之上的,無數門派包括大小諸國都是它的後方,也正是如此,才使得強者源源不斷,又有龐大的修行資源供應,有力地支撐住了戰爭中的消耗,但如此一來,這樣的組織自然相對而言就不可能像青元教與大周那樣專`制,像對方那樣基本就是上下一個聲音的局面勢必是不可能的,所以這萬絕盟內部比起敵方來,自然情況就要複雜了許多,其中種種,不足爲外人道,不過如今既是有強敵在側,又有幾大宗門坐鎮,在負責具體事務的同時也對聯盟內的各成員進行管制,維持基本秩序,所以一致對外還是可以的,雖然私下裡也各有心思,但也不至於發生自掃門前雪的短視做法。
聽了那宗師的話,傅仙蹟眸光冷淡,並沒有發怒的意思,只垂下眼皮,斂去眼中精光,徐徐:“內鬼……那麼你認爲,當務之急,應該如何去做?”出乎衆人意料的是,那宗師嘿然一笑,頓了數息,方淡然道:“這種事,乃是幾位宗主應該考慮的,我自然沒有什麼好主意。”
就在衆宗師商議之際,在連江樓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謝檀君脣邊卻勾勒出一道極微妙也極隱蔽的弧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身爲與師映川心神相通的活屍傀儡,他所看到聽到的一切都會在第一時間反饋給師映川,前時萬絕盟衆人關於投毒之事的那次密談,以謝檀君在斷法宗當中的身份地位,自然有資格參與到那樣的核心機密當中,於是當時在場的謝檀君便如同師映川的另一副眼睛和耳朵,讓師映川將此事探聽得清清楚楚,這也就有了後來的那場山谷伏殺,任誰也沒有想到,師映川早在數年前就於斷法宗內落下了這樣一顆位置極高的暗子。
氣氛開始逐漸變得緊繃起來,此次投毒事件給萬絕盟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最重要的是,這令在座衆人對彼此之間的關係都有了疑慮,有人甚至已經用充滿懷疑的目光一一掃視着室中衆人,所以無論是出於對往後可能出現的更大損失的避免,還是出於讓內部人員之間重拾信任,這內鬼都必須儘快查出來,而此事,顯然已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不過就在這時,有人似乎突然察覺到了什麼,那是陡然出現的輕微氣息波動,且並不遮掩,而其他人也很快有所感覺,有那麼一瞬,方纔還爭議紛紛的室內頓成死地,不少人的臉色當即微微僵住,這並不僅僅是因爲那幾道同是宗師等級的力量波動,而是因爲那其中的一道絲毫也不收斂的氣息,如此霸道,如此灼熱而血腥,令人渾身顫慄,天上地下,只有一個人。
衆人緩緩站起身來,仰首向上,突然間一道身影消失在原地,轉眼間已出現在屋頂,幾乎與此同時,一干宗師紛紛緊隨其後,盡數來到了屋頂上,十餘道目光直直看向東南方向,下一刻,幾個黑點已出現在天邊,且在衆人的視野中變得越來越大,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過幾次呼吸之間,就已來到了近處,以諸人的目力,已經將來人看得清清楚楚。
五道身影在距離地面大概十餘丈的高度時停了下來,滯留在半空當中,足下分別踏着一支流光溢彩的短劍,五人臉上都罩着一張銀色的面具,當中一人身材十分高大,一頭青絲未盤未系,只是肆意披散着,寒風吹過,四散飛舞,兩隻眼睛瑩紅如玉,妖異絕豔,灼灼如火,其中蘊含着無數情緒,但仔細一看,彷彿又什麼都沒有,一片澄澈,幾如夢幻一般,星流璀璨,在此時,衆人的眼神俱是鄭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完全被吸引了過去,只目光一瞬不瞬地向上方看去,而他們看到的,是一雙被紅色光芒浸透了的赤瞳,鳳目中流動着火光,那人居高臨下,淡淡開口道:“這裡面有不少都是熟人呢……各位,久已不見,可還安好?”
一語流淌數載,雍容清雅的聲音自半空傳出,尾音勾連着惑人心神的慵懶,卻又有着淡淡莫名的滄桑之意,這聲音不大,亦將語氣鎖定在最穩重也最無漣漪的程度,卻也使得在場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人的語氣很是輕鬆隨意,彷彿真的只是舊友重逢一般,那深沉的眸光也沒有任何變化,但在場諸人卻都自動忽略了這一點,他們注意到的,惟有那隱藏在平靜背後的絕世鋒芒,而說話間,那人一隻美玉雕成也似的手也已經擡起,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張晶瑩勝雪的臉孔,與此同時,那彷彿神劍出鞘一般的目光也一同籠罩了下來,好象一張大網,眼睛紅白分明中,正有一絲絲的紫光依稀流動,似暗中醞釀的雷霆,刺人心魄。
面具下是舉世無雙的完美容顏,果然,此人正是青元教主,魔帝師映川,就見其一身黑袍,繫着同色披風,高大挺拔的身體被一柄紫劍托住,停在半空,盡是一派雍容威儀,時光如水匆匆而過,那張雍容淡漠的臉上再也看不出年少時活潑伶俐的影子,整個人就像是一片波濤不驚的深海,他輕嘆了一口氣,這聲嘆息似乎就響在衆人耳邊,他並沒有太注意在場的其他人,而是將目光望向一處,那精緻的脣角微微扯起,繼而啓脣略略一笑,雖然此刻這氣氛似乎是一觸即發,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毫不僞裝的笑容,卻讓人有一瞬間忘記了眼下突如其來的緊張局面,只看到了這發自內心的溫柔歡喜之情,他看着那個人,此刻他與他之間的距離對於宗師而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然而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卻不啻於咫尺天涯。
那人漆黑的眼中透露出幾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與半空中的男子對視,無數時光如流水,近乎驅散了那眼底的木然與寂滅,但終究也只是‘近乎’而已,英俊的面孔上無喜無悲,霜刃如雪,他看着半空中的那人,男子足踏紫劍,大袖飄搖,從袖口到手臂之間,尚有一紅一黃兩劍在圍繞着飛舞,氣度令人心折,依稀就是千年之前的桀驁形容,是那袖負北斗七劍的絕代帝王……這時一旁傅仙蹟卻是目色深沉,開口道:“多年未見,師教主,別來無恙?”
師映川烏雲般的長髮上彷彿流動着一層濃重的黑暗,他的雙眼瀰漫着妖豔紅光,目光穿透而下,臉上泛出淡淡微笑,並不看其他人,道:“僥倖安好……久已不見,真君風采一如當年。”
周圍靜默下來,一時間萬絕盟衆人卻是不知該如何應對,十餘道鋒刃無匹的目光跨越半空,聚焦到高大的男子身上,一切都暫時沉寂下去,只有風聲瑟瑟,這些人當中有一小部分是第一次見到師映川,如今的師映川比起從前,變化很大,全身上下任何一點的色素沉澱都已被滌盪乾淨,肌膚表面隱隱有寶光流動,這已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洗筋伐髓能夠比擬,眸子赤紅瑩亮,看人之際,恍若實質一般,縱然在場的都是心智凝堅如鐵的大宗師,也不禁心下凜然。
師映川腳踏飛劍,目光在下方衆人臉上一掃,道:“……本座今日前來,是爲了前時三岔谷一事。”他語氣淡淡,沒有絲毫殺意,聽起來甚至還有一絲輕描淡寫的感覺,彷彿只是說着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但話音未落,一股詭異的氣氛便緩緩在周圍瀰漫起來,對此,師映川似乎毫無所覺,只微微一笑,轉臉向各大宗門巨頭看來,目光交集處,似乎並無敵意,卻鋒芒暗出,師映川額間那道殷紅的長紋輕微抽動了一下,完全把握住萬絕盟諸人的心理變化,他輕笑悠悠,道:“諸位前時意圖對我大周做出那等駭人聽聞之事,若是一旦事成,則我大周損失無計,這樣的‘厚意’,怎可不報?來而不往非禮也,所以今日,本座帶來了回禮。”
說到這裡,最靠近師映川身旁的一名紫衣宗師便將手裡一直拎着的一隻很大的皮口袋解開,隨手就丟了下去,下方衆人都是宗師強者,藝高人膽大,自忖不懼任何暗算,因此對於敵方此舉,無人退避,只凝神去看,暗中提高了警惕而已,其中有人脾氣火爆,立刻擡手就是一擊,將那剛剛掉落而下的皮口袋從中斬開,頓時裡面的東西就灑落出來,傾泄而下,在場衆人目力都是遠超常人,立時就發現了那口袋裡裝着的,竟然是滿滿的一袋子眼珠!
尚且帶着血水和黏液的眼珠漫天灑落,師映川發出幾聲低低的冷笑,彼時寒風拂面,吹得他鬢角的髮絲輕靈舞動,師映川意態自若,腦袋微垂,向下看去,雙眸妖冷明亮,說道:“在趕來這裡之前,本座帶人去了一趟赤練門,將其滿門上下屠盡,雞犬不留,這赤練門既然敢煉出那麼多的蠱毒來算計我大周,那它也就不必繼續存在下去了……這些眼珠子,便是從那些死鬼的眼窩中挖下的,自己跟錯了主子,認不清前程,既然如此,還要這眼睛做什麼?”
此時不少人已經是面色鐵青,這些污物從天而降,自然落不到他們身上,剛到半路就已被震得粉碎,但師映川的這番話就如同一記重重的耳光,大力地抽在了萬絕盟的臉上,沒人懷疑赤練門是否真的已被滅門,只看半空中這青元教的五人,五名大宗師一起出手,赤練門甚至不會有什麼抵抗的機會,就會被人輕鬆屠戮一空,萬絕盟之前設計不成,被人反過來伏殺了投毒的隊伍,如今又被滅了在此事中發揮重要作用的赤練門滿門,可謂衝擊甚大,這打臉真是打得火辣辣的,一時間突然有劍吟聲錚然響起,幾乎與此同時,數道冷徹透骨的劍意猛地衝天而起,爆發出來,緊隨其後的,又是接二連三的力量波動出現,最終共同匯成一股滔天的龐大氣機,直接覆蓋了周圍,包括上空,形成了一張無形而巨大的網,死死罩住了青元教五人的所在,這股力量的海洋彷彿遮蓋了天地,乃是萬絕盟一衆宗師聯手所發,在這一方天地間,只餘下純粹的力量浪潮在起伏不定,蓄勢待發,又或是準備伺機而動,一擊即中。
青元教諸人置身在這範圍內,就如同水上的五條小船,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而這也是實力完全不對等的一場對峙,此時瑤池仙地之主師赤星秀眉凝聚,與師映川足有幾分相似的玉容上無有喜怒,聲音清冷道:“……雖不知你有何憑仗,但今日你一方不過五人,我萬絕盟在場卻是十數位宗師,師教主,究竟是什麼讓你這樣有信心,認爲自己能夠在今日安然離去?”
師赤星這話直指根本,萬絕盟一方所有人的注意力頓時都投注在了半空中的那個高大身影上,顯然是隨時都會在接下來的第一時間做出最準確的反應,一時間山雨欲來,對此,師映川以淡淡的笑聲作爲迴應,笑音未絕,他已恢復了冷漠的神色,整個人猶如化身無盡之海,恢弘而深沉,冷冷道:“本座萬金之軀,身系億萬人前程性命,若無把握,又豈會親身犯險?”
他語氣自若,神態隨意,表情更是沉靜無比,沒人能從中看出或揣摩出他的真實想法,眼下青元教一方雖然看起來是已經陷入到了絕對的劣勢之中,然而面對三倍於己方的一衆萬絕盟絕頂高手,師映川此人卻依然言語琅琅,舉止從容,如此大氣魄,即便彼此是敵對關係,萬絕盟諸人也不免心中暗自佩服,不過旋即又是凜然,這等氣吞山河之威,就是當年那集詬病讚譽於一身的千古一帝麼?此時沒人認爲師映川僅僅是在虛張聲勢而已,雖然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哪來的信心和倚仗,自己送上門來,只是,無論如何,若是沒有這份霸氣與膽氣,此人又何來魔帝之名!
師映川望着下方衆人,目光不帶感情地在師赤星絕美的臉上一掃而過,淡然道:“……不錯,本座一方只有五人,不過,若是四名宗師同時自爆的話,在場各位覺得,萬絕盟會有幾人陪葬,幾人重傷?本座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脫身,成功的把握足有七成,況且不要忘了,諸位乃是各大派核心首腦,若是今日在此有所閃失,諸位認爲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萬絕盟內部只怕立時就要掀起一番大動盪罷,如果嚴重些的話,最終就算是整個聯盟四分五裂,也未可知。”
這話一出,籠罩了這一方天地的力量大網頓時一滯,隨即就微微沉寂下來,若是其他人說這話,任誰也不會相信,畢竟大宗師是何其可貴的存在,能夠走到這一步的人,無一不是世間最頂尖的人物,也最是珍惜自己的性命,誰肯做出這樣基本上只有死士纔會做的事情?可師映川就不同了,當年在八大宗師之戰中,的的確確就有宗師當場自爆,只爲了給師映川爭取一線機會,而後來在蓬萊羣島,于山海大獄一戰之中,又有宗師悍然自爆,重傷寶相脫不花與季青仙兩大宗師,使得兩人被師映川所擒,這些都是有事實可以考證的,決不是人云亦云的東西,雖然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原因,但師映川既然現在說出這話,那就絕對不是什麼虛張聲勢,而是確確實實的威脅!正如他所言,眼下萬絕盟一方雖然人多勢衆,但這些人都是真正的聯盟核心,包括幾大宗門巨頭,若是有所閃失的話,那麼對於萬絕盟而言,就必然是意味着極其可怕的一場風暴,會造成不可估量的慘重後果,甚至說是毀滅性的打擊也不爲過!而師映川如今修爲莫測,若真有四大宗師自爆掩護,脫身的可能性確實極高,而且此人既然敢來,誰能相信他沒有預備了什麼後手?這樣一想,萬絕盟方面原本還有些念頭,但現在越是仔細思索,心中寒氣便陣陣涌了上來,前一刻形勢還對己方有利,到了現在,卻是被對手一舉佔據了主動,不是沒有人想動手一試,因爲一旦師映川一方真的是虛張聲勢,那麼很可能在今日之後,天下局勢就將大變,可問題是,他們不敢賭,也賭不起!
萬絕盟衆人此刻心思複雜,師映川卻是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下方那個高大的男子,臉上笑色淺淡一抹,道:“江樓,你的傷可都好利索了麼?”他色澤鮮紅的眼睛裡有着遠比雷火還更爲燦爛的精光,這時腳下的飛劍移動,背對着陽光,使得他的面容便不太能夠看得清,但那對眼睛卻是直刺人心,甚至佔據了整個心神,令人心中莫名地有一種觸動,那是難以言述的古怪感覺,此時此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兩個男人的視線之間,再也沒有阻礙。
說話間,師映川絕美的面容之上卻流露出淡淡的哀傷之色,他在融合了寧天諭的所有記憶之後,記起了當年身死的那一日,那時的泰元帝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的枕邊人竟然會有那麼狠毒的心腸,事實上泰元帝可以爲自己心愛的趙青主而死,可是當自己被心愛之人親手所殺之際,無論是什麼人,都只會哀莫大於心死罷,那是真真正正的痛徹心扉,從骨子裡到靈魂最深處,都在因爲愛人如此無情的手段而悲痛無比,與之相較,甚至死亡都已不那麼重要。
連江樓對師映川何等熟悉,此時已經是看出了他的用意,道:“……你今日到此,不止是來示威而已。”師映川凝視着男人清澈卻又深沉的黑眸,那兩隻眼睛之中彷彿有着某種神秘的韻味,如此吸引着他,也因此改變了他的人生,師映川忽然微笑道:“爲什麼不?不過我認爲,眼下你們更關注的問題並非這個,而是我到底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不是麼?”
這纔是真真正正的一語中的,師映川所說的話正是萬絕盟一方所有人心中在想的,要知道在場這些人的行蹤與聚會的所在都是極爲機密,除了在場諸人之外,基本上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而就是這樣的秘密聚會,卻被師映川清楚地得知了時間與地點,施施然地帶人過來,令人無法不去懷疑他是如何知道消息的,若說這裡面沒有貓膩,誰信?更何況再聯繫到之前的投毒計劃失敗,種種疊加起來,一切的矛頭都指向了在場的萬絕盟諸人,究竟是誰在這裡面起到了不可告人的作用?要是堅持說己方當中沒有內鬼,這話實在難以讓人信服!
“看諸位的臉色,想必是本座說對了。”師映川居高臨下,雙眼緩緩在下方衆人的身上掃過,他的表情到現在依然平靜,然而在萬絕盟在場這些人看來,他的樣子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陰森猙獰得多,因爲此時所有人都已經想到了今天師映川出現在這裡的最主要目的,或許一開始他們的思緒確實被師映川的所作所爲牽引,只關注在赤練門慘遭滅門的事實上,可是這些人能夠走到如今這個地步,達到這個高度,哪一個不是心思深沉敏銳之輩,略一回旋,立刻就能撥開迷霧,將關注點聚焦到真正重要的問題上--這青元教主真正的目的,分明就是離間人心!
也就一轉眼的工夫,在場諸人便將這其中的門道想得透闢入理,一時間就是漫長的沉默,期間沒有任何人開口,有人心中已是一片冰涼--這纔是此刻立於半空中那男人的險惡用心!而且這不是什麼陰謀詭計,分明就是堂堂正正的陽謀,絲毫不必擔心這樣的險惡用心被人看穿,因爲看穿又如何,只憑擺在眼前的事實就無法破解此計,萬絕盟在場這些人都知道這是對方在搞攻心之計,挑撥離間,可那又如何?諸多事實表明這根本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極大的可能,旁人若是在敵方內部設下暗子,必然都是隱藏得極深,生怕被發現破綻,可師映川偏偏反其道而爲之,好象就怕對方不知道似的,但是那又怎樣,師映川此人明顯要的恰恰就是萬絕盟內部互相懷疑,他根本不怕那個內鬼被揪出,或者說,他有自信他的那顆暗子不會被識破!不要忘了,此刻萬絕盟在場諸人都是聯盟內的核心成員,哪一個的身份都是舉足輕重,懷疑誰?怎麼懷疑?懷疑之後又要怎麼做?且不說眼下根本毫無頭緒,就算是有了切實的證據,只怕這些人也未必能夠以此將那內鬼指出來,因爲到時候一旦揪出此人,證明對方與敵人勾結,那麼所引發的一系列後果,實在是難以預料,甚至聯盟有可能在此衝擊下,突然崩盤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這樣自發形成的組織雖然強大,但在某種意義上卻也是脆弱的,師映川只憑着方纔那一席話,便已然將一衆萬絕盟成員的心防撼動,其用心之險,令人生悸!
霎那間,萬絕盟衆人腦中靈光連閃,已轉過無數念頭,尤其傅仙蹟與師赤星二人,已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不要忘了當年他二人曾經遭遇襲擊,那是師映川一手策劃,使得二人對斷法宗起了懷疑,雖然事後二人沒有露出半分,但這已是種下了一根刺,現在再結合這一系列的事件,兩人若說一點不懷疑到連江樓身上,那是不可能的,這時卻見師映川低着頭望下來,目光凝聚在連江樓身上,那眸子中如同紅霧重重,似乎其內正涌動着什麼,師映川笑得很是優雅,雖然眼中如冰似雪地清冷,但透露出來的卻是令人覺得溫柔的情意,道:“江樓,這裡人多眼雜,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說話,你我夫妻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我倒是想念你得緊。”
一語既出,其他人都是微微變色,師映川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這句話來,如此親熱厚密,卻分明是在把連江樓架在火上烤,雖然理智上知道這是敵方的離間之計,但師映川與連江樓之間的關係卻也的確是擺在那裡的,這兩人到現在爲止,禮法上還是正經夫妻,其中恩怨糾葛外人自然不會完全知曉,現在師映川堂而皇之地表示要與對方‘敘舊’,衆人都是不約而同地望向連江樓,看他如何應對,而對於這種令人陷入兩難的境地,連江樓卻只是望着師映川,道:“可以。”話音方落,一旁已有人開口阻止,厲東皇神情凝重,道:“……蓮座慎行。”
他的顧慮不無道理,連江樓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一旦有失,對萬絕盟而言,決不是一個好消息,師映川似乎是看出了厲東皇的意思,也不勉強,只微微笑道:“那就算了。”他深深看了一眼連江樓,忽然間昂首長笑,足下飛劍破空而起,彷彿明月升舉,轉眼間五人便迅速飛離了此處,這一趟他的目的已經達到,給萬絕盟諸派之間狠狠插上一根硬刺,手段盡顯其陰險老辣,令人不得不歎服,而見他遠走,萬絕盟一方衆人神色複雜,但終究還是沒有追上去。
入夜。
山林中白雪皚皚,不遠處的湖上結了冰,偶爾有小獸跑過,月色下,一個黑影一動不動地倚在距離湖邊不遠的一棵大樹旁,師映川用黑色的披風裹住身子,神色淡漠。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忽然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乘月而來,那人自對岸走來,踩在冰面上,師映川望着那人挺拔的身姿,喃喃道:“青青雲外山,炯炯松下石,顧此山中人,風神照鬆色……兩世皆是如此,你總是這樣誘惑我。”
片刻,那人已走過湖面,來到距離師映川不過十餘丈的地方,溫柔月色下,師映川望着男子,目光不禁就有些微醺,他開口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事實上師映川在白天離開後,並沒有返回大周,而是就在此處落腳,他與連江樓同出大光明峰一脈,自然有外人不知道的方法讓連江樓清楚他所在的位置,果然,連江樓如約而至。
眼下無論是師映川白天所帶的那幾名宗師還是萬絕盟一方的強者,都不在這裡,而憑着在場兩人的修爲,也都能感應到對方並沒有在附近設下埋伏,除雙方之外,沒有其他人,所以纔會有今夜的見面,這時師映川依舊倚着大樹,兩手抱胸,意態悠閒,道:“萬絕盟內部並不是鐵板一塊,你真的不考慮跟我聯手?連郎,若你投奔於我,我不會傷你性命,無非是囚禁你一生罷了,我們還是會在一起,我甚至會爲你生兒育女,保住斷法宗傳承,你真的不考慮?”
師映川話語輕柔,而其中蘊含的綿綿情意,更是使得兩人之間就如同尋常夫婦在商量家事一般,半點看不出有刻骨恩怨,連江樓走過去,就彷彿在不斷接近那無比迷濛的未來,他來到男子面前,頓了頓,伸手去撫對方的臉頰,道:“……聽起來不錯,但,非我所願。”
入手處,只覺掌下的肌膚一片冰涼,師映川任男子觸摸到自己,對於武者而言,這樣親近的行爲和近在咫尺的距離是非常危險的,但兩人目前誰也沒有把握出手留下對方,所以乾脆都保持了冷靜,無人動手,只時刻高度警惕着,師映川微微閉上了眼睛,鎖住了視野裡的一道冷光,他握住連江樓的手,道:“雖然遲到了一千餘年,不過,我還是要說……你註定會失敗,你信麼?”連江樓沒有回答,只是靠近了,目光鎖在師映川臉上,然後吻上那菱紅的脣。
師映川頓時一手緊箍住了連江樓的腰,將對方拉近自己,狠狠與其脣舌糾纏,連江樓的臉剛毅而英俊,在師映川看來,比自己見過的所有男人都好看,更不是那些柔媚溫婉的女子能比的,那味道也是好聞的男性氣味,沒有甜膩的脂粉,也沒有一些粗野男人那臭烘烘的汗味,有的只是清爽乾淨,是沁人心脾的肌膚肉香,師映川的手伸進連江樓的衣服裡,雖然是冬天,但像他們這樣的人,根本無懼寒暑,不需要穿很多繁瑣的衣物來禦寒,因此師映川很容易就摸了進去,他撫摸着連江樓的背,健壯的身體散發着令人貪戀的淡淡溫暖,肌理分明,沒有一絲贅肉,自己應該恨他麼,因爲他們之間的悲劇都是這個人一手導致,但是爲什麼心中最恨的反而不是他,而是自己呢?師映川暗歎一聲,他一邊與男子互相吻吮,一邊低聲道:“……阿樓,把褲子脫了,就在這裡,讓我插到你結實的屁股裡面好好幹你,好不好?”
這種猥褻下流之極的話從師映川嘴裡吐出,就像在說着最正常不過的話一樣,毫不隱晦,連江樓只覺得自己似乎在瞬間有些心律不齊,無數重嶂疊影在眼前如水般匆匆流過,剎那間心神彷彿被什麼東西用力撞了一記,竟有了片刻的失神,下一刻,腰間的黑帶被扯開,衣物剝落,一個火燙的東西重重頂進肌肉虯實的雙腿間,師映川低笑,勃發之物在男人大腿內側摩挲而過的觸感實在是絕佳,他滿足地嘆道:“嗯,感覺真不錯呢……”
感覺到連江樓的身體繃緊,似乎馬上就要抗拒,師映川立刻咬住了男人有些涼薄無情的脣,含笑呢喃道:“你這個人不能這麼自私,你當初已經碰過了我,爲什麼我就不可以碰你?”說着,低頭噙住了男人的乳首,輾轉吸吮起來。
連江樓頓時擰起了眉,胸前的肉粒被當做稀世珍寶一般,被吮在姣好的雙脣之間不斷嘬弄,靈活的舌尖捲過乳首,令人不適應卻好象又很熟悉的刺激快意席捲而來,陌生,又本能地心悸,師映川一面在那有力的雙腿間徐徐抽`送,口中嘬弄挑逗着已經堅硬如同石子的乳首,一面輕聲道:“是不是很舒服?你以前很喜歡我這樣吻你……熟悉嗎?你的味道是最迷人的毒藥,我早已萬劫不復,無處可逃了,所以,你也不可以逃……”
短短三兩語,如同魔咒,穿透了時光的脈絡,直達此刻,兩人衣衫落盡,露出兩具漂亮到不可思議的男體,光潔細膩的肌膚在月色的映射下泛着淡淡的光彩,線條分明,肌肉結實而又不過分誇張,那是充滿力量的軀體,如同強悍的獸,在這個時候,沒人再會去管其他任何事,他們交纏着,彼此用力撫摩親吻,似乎想要榨乾對方最後的一絲力氣,良久,師映川輕眯鳳眸的模樣滿滿透着冷媚的妖色,他雙頰淡紅,突然間低吼一聲,滾燙的液體盡數濺在連江樓結實的大腿之間,他雙目微眯,露出一絲滿足之色,似是醉心於這樣的餘韻之中,輕吮着對方已經被吸得幾乎腫脹滴血的乳首,讚道:“真乖,我本來還以爲你不肯……”
此時師映川的肌膚上已經浮現出一道道深青色的痕跡,交織成無數複雜的紋路,彷彿藤蔓一般,顏色越來越深,他嘆道:“看罷,只有你才能讓我這麼動情,甚至連插`入都沒有,就已經這樣了。”男人好看的脣角上揚,將自己的指尖遞到嘴邊,伸出舌頭舔了舔上面的乳白液體,道:“味道很濃,看來你已經積壓了許久了……”連江樓幽深的眼睛對着他,在最深處,彷彿有着兩簇火苗在微微跳動,原本他的雙目之中冷漠到幾乎沒有人類該有的感情,但此時卻是不同,彷彿穿透了無邊黑暗,迸發出絲絲縷縷的溫度,師映川靜靜看着,忽然一笑,道:“很棒的眼神,怪不得我這麼癡迷於你,我的江樓,我的……蓮生。”
說話間,修長的手指蘸了男子腿間的黏膩,探到後方,要去撫弄那個柔軟隱秘的所在,師映川低聲道:“一千多年了,我已經快忘了這裡的滋味,難道你就不肯讓我再重溫舊夢麼?”連江樓結實的臀肌緊繃,顯然並不接受被侵入的可能,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愛人,他面無表情,目光銳利得彷彿刀鋒,但在眼底深處,卻又瀰漫着濃得化不開的柔和,一手捏住師映川的下巴,拉近,使之與自己接吻,師映川微嘆,放棄了明顯不會成功的嘗試,與男人擁抱在一起纏綿地互吻,彼此的瞳孔之中所透露出來的,是最爲沉默也最爲溫柔的殺意,兩人都看到了對方心中那絕對無法消除的堅定信念,不過在今夜,這些都不重要,可以暫時拋棄。
這一場糾纏幾乎無休無止,如此寒冷之地,普通人即使穿得很暖,但長時間停留在此也是有可能被凍傷的,不過對於這兩人來說,即使這樣赤身在冰天雪地裡展開着狂熱的情`事,也沒有任何影響,他們汗流浹背,低聲嘶吼,直到東方漸漸有了明亮的兆頭,距離天亮已經不遠,兩人才終於分開,結束了這一夜不知疲倦的瘋狂廝纏。
強悍精健的身體上滿是汗水、口水以及精水的混合物,骯髒不堪,師映川毫不在意地赤身走向湖邊,隨手一擊,就將厚實的冰層打破了一個足夠大的口子,露出了呈淡藍色的湖水,隨着寒風呼嘯,湖水邊緣迅速就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散發着森冷寒意,師映川直接縱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湖水一下將他吞沒,等到師映川的腦袋重新露出水面時,連江樓也已經進來了,那英挺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若有若無的罕見迷離表情,雙眸眯縫着,能夠很容易看出其中的絲絲滿足,師映川深吸一口氣,他緩緩眯起雙眼,捧起一手的冰水,潑到對方臉上,哂道:“這一夜是不是很痛快?有我陪着放縱一宿,這是多少人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求不來的。”
師映川說着,游到連江樓面前,撫摩着男人被吻痕遍佈的身體:“我已經在萬絕盟種下懷疑的種子,終有一日會開出毀滅的花,人心是最不能倚仗的東西,這些人哪個不是心中自有一番算計,在前期也許很多矛盾還可以用種種益處或鐵腕手段壓制,但隨着時間漸久,這些矛盾總會逐一暴露,甚至整個爆發,造成不可預計的後果。”說到這裡,師映川笑意妖冷,指尖夾住了連江樓被吮咬得殷紅似血的乳`尖,眼神溫柔:“等着罷,泰元時期的榮光會重新恢復,我誓要扭轉當年的錯誤,一個新的時代,將會在我手中徐徐拉開序幕。”
連江樓淡淡道:“……未來究竟如何,你我都將拭目以待。”薄脣突然重重印上了師映川的菱脣,粗暴地親吻,直到彼此口中都嚐到了血腥味,才終於鬆開,漆黑冷利的眼中映着愛人絕美的輪廓,一字一句道:“爲何你不是普通人,若你一生平庸,那麼從一開始,你我……”師映川打斷了他的話,神色冷峻,看不出喜怒哀樂:“若我生來平庸,那麼你我從一開始就不會有所交集,不是麼?”話音既落,突然縱出水面,探手一抓,與此同時,岸上的衣物飛入他手中,迅速裹在身上,師映川臂上北斗七劍飛出,託於足底,他立於飛劍之上,望着湖中的男子,道:“無論多少年,蓮生,你終會敗在我手上。”說罷一聲長笑,轉眼就消失在天際。
此次赤練門被連根拔起的消息在大周方面刻意的推波助瀾下,迅速傳開,這對萬絕盟方面不啻於一個有力的衝擊,不過事後餘波已經與師映川無關,此時他正走在一片廢墟中,眼裡閃過一絲懷念與唏噓,這是當年的皇宮所在,現在經過一千多年的風吹雨打,已經看不出當初的模樣,到處都是衰敗之景,那天他與連江樓一夜纏綿之後,並沒有立刻返回搖光城,而是來到了這裡,幾年前連江樓曾帶懷有身孕的他來過此處,現在想一想,頗有白雲蒼狗之感。
師映川緩步走着,回憶起當初,許多畫面都歷歷在目,很快,他停下腳步,站在一片亂石朽木前,他蹲下來,伸手拂開積雪,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有發現,這是曾經皇帝的寢宮,有着很多屬於寧天諭和趙青主的溫馨回憶,現在都盡數埋葬於此,師映川張開嘴,輕輕噴出一口氣,露出森白的牙齒,他仰起頭,望着天空,蔚藍的天上,白雲緩緩流動,師映川看着,只覺得渾身一陣燥熱一陣冰涼,他發着呆,靜靜站了一陣,終於轉身離去。
師映川沒有直接回搖光城,而是搭乘一條商船出海,前往蓬萊羣島,海上旅途十分枯燥,但師映川整日裡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靜心修行,因此倒也並不覺得有什麼難捱之處。
如此一連多日,終於到了蓬萊所屬的海域,師映川走出船艙,天空中陰雲密佈,大雪紛紛揚揚而下,所有的雪花還沒落到他身上,就被立刻蒸發消失,一時師映川來到甲板上,遠遠望去,蓬萊羣島已在視野之內,當下就從袖中飛出一道紫光,御劍飛往島上。
師映川對這裡雖不算熟悉,但對山海大獄的具體分佈還是知道大概的,他御劍來到一片建築前,摘下臉上的銀色面具,降落下來,周圍護衛眼見有人突然從天而降,頓時凜然,但等到看清楚來人的面孔之後,便立刻恢復了原狀,無人再動,師映川緩緩落到地面上,之前他已經感應到寶相龍樹的氣息就在此處,於是眼下便收起紫劍,進到室中。
裡面溫度適宜,陳設雅緻中透着古樸,炕上一張矮桌,一個白髮如雪的男子穿着家常錦袍正坐在桌前,聚精會神地看着什麼,桌上放着兀自冒着熱氣的茶,堆着公文之類的東西,筆墨紙硯俱全,師映川並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氣息,因此他一進來,對方便察覺到了,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你怎麼來了?”師映川在炕沿坐下,道:“來看看你這邊怎麼樣。”
寶相龍樹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疲憊之色,他揉着眉心道:“這裡一切都還好,艦隊發展很快,尤其是你投入了大量錢款資源,有了這些,一切都好辦,也還算順利,這些都不是大問題。”師映川的指頭敲了敲桌面:“那些鮫人如何?可還堪用麼?”寶相龍樹點頭道:“的確是水中一族,在水上能發揮的用處不是其他人能比,這些鮫人確有大用,而且那鮫人海市舉辦至今,每次都能交換到大批財貨,到如今在蓬萊已經囤積許多,我正打算等到開春時,派人將其中的七成運往大都,剩下的就留作擴張艦隊之用。”師映川嗯了一聲,道:“那就這麼定了罷。”
一時寶相龍樹命人服侍師映川沐浴更衣,又送來飯菜,師映川簡單吃了些,就歪在炕上看寶相龍樹處理公務,他眯眼看了一會兒,忽道:“……寶花還沒有回來麼?”
寶相寶花在當年師映川擒下寶相脫不花與季青仙,扶持寶相龍樹成爲獄主之後,便憤而離開了蓬萊,不知所蹤,後來雖然有她的消息,但她卻不肯回來,直到其後寶相脫不花歸附,爲師映川所用,寶相寶花才逐漸與蓬萊有了聯繫,只是她如今漂泊在外,卻是不再回蓬萊,寶相龍樹無法,也只能由着她,好在寶相寶花修爲不錯,行走天下倒也不必太過擔心。
寶相龍樹聽他問起,搖頭道:“她還是老樣子,在外面時間長了,已經不肯回來幫我。”師映川聞言,沒有再說什麼,他從臂上取下北斗七劍,割破手指,將血一一滴在上面,以血養劍,那劍身清亮如鏡面,鮮血滴上去,依稀似有漣漪陣陣,若是仔細觀察,纔會發現上面刻有極繁複晦澀的圖紋,玄奧無比,一時師映川祭煉完畢,就閉起雙眼,似在小憩,與此同時,他周身的一切波動都趨於靜止,甚至已經感覺不到他的半點氣息。
室中陷入寂靜,不知過了多久,寶相龍樹放下手裡的公文,命人撤去桌子,他拿起一條毛毯,輕輕蓋在師映川身上,這時師映川卻忽然睜開眼,裡面不再有着那種熟悉的勾魂攝魄的感覺,那眼內彷彿聯通着一個未知的所在,流動着絲絲淡紅流光,如此陌生,寶相龍樹微微一怔,下意識道:“……映川?”師映川看着他,眸底有什麼漸漸熄去,重新恢復了寶相龍樹熟悉的樣子,他擡手撫摩寶相龍樹的臉,纖白如玉筍的指尖描畫着對方的輪廓,道:“你瘦了些。”寶相龍樹閉目輕吻他的手心,眼睛猶如黑琉璃般水潤明亮,柔聲道:“我很想你,川兒。”
師映川笑了一下,道:“我知道。”這刻意放輕的低語聽起來尤爲惑人,寶相龍樹的眸光微微變得灼烈,他湊近了含住師映川的耳垂,一隻手探進男人的黑袍,留戀地在那結實的身體上愛撫,師映川的鬢髮拂在他的鼻尖上,有些癢,那清幽的髮香更是令人心跳失常,寶相龍樹分開兩腿坐到師映川身上,他維持着這樣的姿勢,黑瞳緊盯着眼前的絕色男子,對方不但有着一具完美又強健的皮囊,且氣質也總有一種妖物似的危險之意,令人生畏,但又難以抗拒,寶相龍樹有些着迷地撫摩着男人的胸膛,道:“這麼多年了,但每每看到你,我卻還是會對你怦然心動……爲什麼?”師映川微笑:“大概是你我之間,有孽緣牽扯罷。”
寶相龍樹就笑起來,他湊上去吻着對方,體會着嘴上傳來的溫軟觸感,一種甜蜜溫柔的暖流在他心間流淌,止不住地脣角微翹,如此親暱片刻,師映川坐起來一手揉弄着寶相龍樹結實繃緊的小腹,道:“我不會在蓬萊待多久,你要不要隨我回大都?”寶相龍樹搖頭道:“這邊還有很多事,我脫不開身。”師映川道:“也罷。”他下了炕,望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寶相龍樹看着他,臉上有眷戀之色,道:“映川,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認識二十多年了,但我卻總覺得一切就好象是昨天的事一樣。”
師映川靜了靜,露出淡淡的笑容,寶相龍樹神色慵倦,低聲繼續說着:“最近我總會做些古怪的夢,夢中總是會出現同一個人……”師映川笑道:“大概是你近來事務繁忙,所以容易做些亂七八糟的夢,我有時候也是這樣。”寶相龍樹道:“沒那麼簡單,你看。”他一面捲起衣袖,露出結實的右臂,一面道:“不但經常做些夢,而且後來身上一夜之間就突然長了些東西,不過大夫看過之後,倒也沒診出什麼問題……”
寶相龍樹說着,卻發現師映川的目光已定定鎖在自己的臂膀上,那裡原本光潔一片,現在卻是多了七顆一樣大的紅色小痣,錯落有序地排布其上,依稀呈北斗星模樣,寶相龍樹道:“雖然不疼不癢,但看起來總是怪異些。”師映川卻突然打斷他的話,問道:“這東西……什麼時候長出來的?”
寶相龍樹不以爲意,便隨口說了,卻分明是前時師映川融合寧天諭記憶的那一天,一時間師映川雙眼看着寶相龍樹,神色異樣,心中早已是百轉千回,寶相龍樹忽然就有些莫名地不安,道:“映川,怎麼了?”師映川沒理會,半晌,方沉聲道:“你夢裡那人,可是容貌普通,左眼角下方有一道疤痕的?”寶相龍樹聞言,頓時微微一震:“你怎麼知道?”
師映川不答,他靜靜站着,目光在寶相龍樹臉上逡巡,忽然就笑了一下,想起當年那人只能勉強稱得上英俊的容貌,想不到再世爲人之後,也還是沒有多少長進……師映川走過去,撫上寶相龍樹臂上新生的紅痣,緩緩說道:“當初欽天監爲人批命,說那人天生臂有七星,註定乃君王左膀右臂,日後必爲百官之首,輔佐社稷……”
男人目色幽幽,嘴角微翹:“……丞相,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