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花園,昨晚險些遭遇不測的女子坐於涼亭中,面前桌上擺着數種精緻糕點始終未動,她不時扭頭往入口方向看一眼,似在等什麼人。
正值落櫻時節,茶水中混進一片花瓣,女子隨手拿起茶杯喝了口,並未察覺不妥,同來的丫鬟看到主子魂不守舍的模樣,笑道:
“小姐,您是在等劉公子還是在等王公子啊?”
賀蘭聞言扭過頭,露出個燦爛笑臉,隨即撓起了自小一同長大丫鬟的癢癢肉,佯裝慍怒道:
“虧你好意思說,昨天我被人綁走了都不知道?”
丫鬟最受不了這個,連連求饒:
“小姐,奴婢知錯了,今後您睡覺我就站牀邊守着,哪怕洞房花燭也不例外。”
本該更生氣的賀蘭忽然停下手上動作,面色認真道:
“小寧,你我之間怎麼鬧都可以,當着劉二公子的面可不能胡說八道。”
“哦。”
丫鬟應了聲,知道主子是爲了自己好,小聲問道:
“小姐,您真的喜歡劉二公子嗎?”
“爲何這麼問?”
“總覺得您跟他在一起時很拘束,和平時不大一樣,就好像……”
丫環說到這兒,猶豫起來,賀蘭猜到其想法,接話道:
“有些怕他?”
丫環小心點點頭,繼續說道:
“小寧以爲,夫妻本該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即便不能耳鬢廝磨,效仿張敞畫眉,也該像老爺和夫人那樣,相敬如賓,絕不該是心存畏懼,若這樣過一輩子,也太委屈了。”
女子微微笑道:
“自古夫爲妻綱,女子三從四德,畏懼夫君並無不妥,你也畏懼老爺夫人,難道就不委屈了?”
丫環嘿嘿一笑道:
“老爺夫人給我工錢,委屈就委屈點唄。”
賀蘭笑了笑,再次看向院口方向,心中不由思索起丫環的話語。
父親身爲鈔紙局大使,正九品的官職,在滿是權貴的京城處處低人一等,如果能嫁入劉家,已經算是高攀了,更何況劉二公子還願意給自己一個正妻位置。
昨日之事她已記不真切,只知有人在危難之際救了自己,等再清醒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位於自家牀上了。
父母親來問了許多話,賀蘭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明確表示自己並沒有失了清白之身。
劉家是賀家能攀上最高的高枝,倘若自己被玷污了,劉家肯定會毫不遲疑退婚,父親這麼多年來的努力也都會付諸東流。
……
正思索着,院口方向出現一個身影,手搖摺扇由遠及近,正是劉二公子劉寶慶。
看到女子,年輕人下意識露出儒雅笑容,賀蘭同樣嫣然一笑,似乎早早就等着對方了。
“辛苦了。”女子並未第一時間詢問事情結果,而是拿着手絹輕輕拭去對方額頭汗水。
劉寶慶來到桌旁坐定,溫聲開口道:
“事情已經辦妥了,宋柯下午會把人送過來,那人吃了些苦頭,估計沒有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地,先放在我這裡修養一陣吧,府上各類補品都有。”
“這樣也太麻煩你了。”
“什麼麻煩不麻煩,他救了你,無異於給了我個天大人情,一點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麼?”
年輕人說着,拿起桌上茶杯抿了口,繼續道:
“據在場人講,此人身手不凡,十幾個官差輕易近不得身,我想等他康復後,高價請來做護衛,這樣你外出也能安心了。”
女子並未推諉,問道:“想必這次欠下不小人情吧?”
“倒也沒什麼,不過是個員外郎而已。”
“真打算扶植宋柯?聽說他這些年待在刑部,除了折磨人的手段和官場圓滑,其他本事半點沒有。”
劉寶慶笑道:
“當年柳木青不也是在工部十幾年籍籍無名,後來提拔去吏部,一路扶搖而上,連上代家主都看走了眼。”
男子說完,似乎是餓了,直接用手拿起一枚桂花糕塞進嘴裡,又喝了口茶順下去,吃相完全不似大族子弟,隨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繼續道:
“靠山我已經給宋柯了,他若有本事做第二個柳木青,再好不過,若其目光短淺,一門心思盯着戶部那點蠅頭小利,就權當養了條沒用的狗,反正劉家這些年培養了不少案牘之蛀,不差他一個。”
女子聽到這大膽言論,下意識看了眼四周,對方卻是擺擺手,無所謂道:
“不用擔心,這話我就是當着家主的面也敢說。靠一人之力得到的富貴,充其量不過三代,倘若再不惜福,大肆揮霍,連一代都撐不住。
王朝近七百年江山,明君賢臣無數,當中我最佩服的,當屬六百年前的順帝與三百年前的女帝,你知道爲什麼嗎?”
賀蘭略一思索,開口道:
“一個將王朝帶到了頂點,另一個臨危受命,成爲中興之主,他們都帶來了百餘年的興盛。”
男子點點頭道:
“不僅如此,還有他們的手段,果斷而不魯莽,提前佈局多年,出手便是雷霆之勢,掃清朝中舊臣,從根源上解決了官吏冗雜腐化、抱團取暖。
在這點上,順帝做得更爲徹底,建立清文閣,取材寒士,嚴加審查,避免了大族暗中做動作,想必那段時間,京城豪門閥貴很多人都睡不着吧。”
說到這,男子露出笑意,女子忍不住打趣道:
“想不到你這出身名門的公子,反而如此痛恨朝堂上的裙帶?”
“書讀多了,不免就生出書生的憤世嫉俗,吃飽飯罵廚子,看來我也不是什麼君子。”
男子自嘲一句,又吃了幾塊糕點,拍拍手起身道:
“我還要去找家主彙報宋柯的事,你自便。”
女子點點頭,目送對方離去。
劉寶慶走出老遠,回頭望了眼亭中女子,目光和煦,他看中對方,並非外人口中一張好臉蛋,而是她的學識。
他想要的髮妻,是能在自己發牢騷時,從旁附和幾句,幫着分析下局勢,而不是隻會埋頭於柴米油鹽。
對方或許因爲出身緣故,在自己面前總有意無意表現出低微,其實大可不必,因爲在他原本的時代,女人可是有着一套新的三從四德……
刑部大獄,王移旌做了個夢。
夢中,他身穿黑色華服,其上以金線繡有龍紋,擡手間,天地靈氣齊聚,下方衆人蔘拜。
大袖一甩,整個星域爲之一震,年輕人志得意滿,一屁股坐到旁邊皇位上,下一妙,劇痛傳來,低頭看去,這哪是龍椅,分明就是一張燒紅的鐵板。
他大叫一聲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趴在一張柔軟牀上,屁股上火辣辣的感覺還在,扭頭望去,一名面覆紗巾的女子正悉心給他上着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