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柄權“駕崩”後,王潛山需要待在京城守孝一段時間,王移旌不理解他對着一個空棺材費什麼勁,於是三天兩頭偷跑出去,到那座植有榕樹的小院蹭吃蹭喝。
儲雁跟他說,自己是被送進宮的淑女,進宮四五年也沒能見過皇上一面,那位陛下似乎只鍾情於皇后,他駕崩了,身爲選侍的她就只能孤獨終老。
少年不明白,宮中有好吃的好玩的,幹嘛要在乎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
他自己生來什麼都有,還是家中獨子,只要願意,三妻四妾不成問題,這些自然可以不在乎,但對於一個居於深宮的女人來說,這些他觸手可得的東西,是她永遠的奢望。
父子倆在京中呆了一個月,少年經常找女子聊天,結下了深厚友誼,後來邊關吃緊,身爲將領的王潛山只能帶兒子返回西北。
臨走那天,王移旌揹着包袱出現在小院中,他告訴女子,自己要走了,女子只是淺淺笑着,遞上一個油紙包,裡面都是他愛吃的。
少年將東西小心收好,然後拿出一個木頭鐲子送給對方,鐲子雕工粗糙,有些地方還帶着毛刺,這已經是他能做到最好的了。
少年俏生生站在那,卻硬是裝出男子漢的模樣,他告訴女子,自己以後要跟父親一樣,上陣殺敵,等他成爲將軍之時,就回來娶她。
女子還以爲自己聽錯了,點了一下對方額頭,不到十歲的小屁孩面露認真,信誓旦旦道:
“你比我娘還好看,爺爺不識好歹,我跟他可不一樣。”
女子眼神透出明亮,並未多說什麼,只是跟初次見面時一樣,蹲下身摸了摸對方腦袋。
回西北的路上,王潛山朝兒子問道:
“你小子這段時間神神秘秘,都去哪了?”
“爹,我約莫是找到能廝守一生的良人了。”
“臭小子,毛都沒長齊,又看上誰家小姑娘了?”
少年搖搖頭,“不是小姑娘,是宮裡的娘娘。”
那邊沉默許久,才傳出聲音:
“你看上你皇伯的媳婦了?”
“不是皇伯的,是爺爺的。”
“竟瞎扯,你爺爺登基以來,就你奶奶一個皇后,宮內大臣勸他多娶幾個延續子嗣都被拒絕了。”
“不是瞎扯,那娘娘叫儲雁,住在冷宮旁邊院子裡,她還給我帶好吃的哩。”
少年說着,打開包袱,從裡面拿出一包果脯,油紙包上大大的“奠”字甚是扎眼,王潛山臉色有些難看,唸叨了幾句“儲雁”,突然道:
“太爺爺王穆在位時,確實有位名叫儲雁的妃子,似乎因爲不得寵懸樑自盡了。自那以後,她住過的院子就不太平,太監宮女們膽子小,經常會拿些果脯點心去祭拜,我十四五歲路過那裡還會覺得脊背發寒。”
王移旌低着頭,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麼,數月前,他開始修煉爺爺留下的功法,冥冥中已經可以感知到某些東西,那院中榕樹剛種不久,上面還掛了不少黃色符紙,顯然是用來擋煞辟邪的。
少年沉默許久,突然打開那包貢品,大口吃了起來。
……
庭院中,年輕人輕輕撫摸着樹皮上的刻痕,年代太過久遠,僅能依稀分辨出那個“王”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男子口中輕輕唸叨一句,幾百年來他未找到合適道侶,正是沒遇到與她一樣的女子,誰說年少不知情爲何物?
王移旌轉過頭,一邊向外走一邊朝老太監問道:
“這位公公,敢問當今太后叫什麼?”
“太后孃家姓劉,單名一個雉字。”
“雉…不就是雞嗎?”
“呦!爺爺,祖宗,這種掉腦袋的話怎麼敢說呢?”
老太監滿臉惶恐,年輕人咧嘴一笑,雙手負在背後,走出庭院。
……
出去宮門,王移旌找了家館子隨意對付兩口,剛吃完就遇到從宮中回來的劉寶慶,二人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沒了先前的隔閡,有說有笑回到劉府。
劉府花園,二人相對而坐,王移旌一邊擺弄茶杯一邊道:
“王某還是不解,劉公子心中有丘壑,眉間顯山河,若想做一番事業,完全可以依靠劉家這棵大樹,犯不着大義滅親與自己的姑姑爲敵,而且你憑什麼認定我就會趟這灘渾水?”
劉寶慶拂去衣間花瓣,很是反常捋了下長長鬢角道:
“不管你信不信,未來已經註定,非人力所能撼動,在下所做,無非是順勢而爲,儘量在大禍臨頭之際,多庇護一下劉家。”
王移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眼角餘光無意中捕捉到一個白影,他馬上來了精神,起身拱手道:
“劉公子,在下還有些私事,何時要起事,知會一聲即可。”
說罷也不管對方同不同意,快步朝那白影追去,劉寶慶見狀搖了搖頭,苦笑自語道:
“實在想不通,這種人怎麼能影響王朝命運?”
說完,兀自拿起茶杯飲了起來。
……
王移旌緊捯碎步追上白色身影,開口道:“呦,小醫娘,這麼巧?”
對方正是先前給他上藥的女醫師,女子皺眉回過頭,“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聊兩句了?”
“你沒事我還有事呢,讓開。”
女子略過對方向前走去,年輕人不急不緩道:
“在下有辦法幫姑娘除去臉上的傷疤。”
女子聞言腳步一頓,回頭道:
“父親多年來都不曾想到辦法,就憑你?”
“令尊醫術再高超,也不是天上仙人,而我這裡卻有顆貨真價實的仙丹。”
王移旌從袖中取出一顆灰褐丹藥,這丹藥質量顯然不咋地,眼瞅都掉色了。
年輕人輕捻雙指,眼睛微眯,煞有介事道:
“此物以水化之,塗於患處,可去腐生肌,令皮膚重複光滑。”
說完,託舉丹藥遞到對方面前,女子微微皺起眉,並未觸碰,不是她信不過對方,而是這玩意太像泥丸了,甚至還帶着股土腥氣。
“小醫娘,機會就在眼前,你也不想一輩子戴着薄紗吧?”
“我憑什麼信你?”
“你可以不信,但世上僅此一顆,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我若帶進宮獻給那些娘娘,大官都有得做,我是看你人不錯,這才忍痛割愛。”
他越是這麼說,李凝兒就越不信,二人不沾親帶故,對方憑什麼放着大官不做,要幫自己。
王移旌見她這模樣,面色變作認真道:
“凝兒姑娘,說句不好聽的,你一無財,二無色,在下大費周章騙你,圖什麼?”
聽聞對方這麼說,李凝兒反而有些信了,她思索片刻,點頭道:
“好,我試試,若你只爲了羞辱我,我定要找劉二公子告狀。”
女子便是如此,反覆無常,連飽讀詩書的聖人也琢磨不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