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之洲笑了半天終於笑夠了,見明月板着臉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拉長語調安撫道:“大福啊,其實挺好聽的。”
明月嘴角飛快的抽了抽!
好聽你妹啊!好聽你至於笑成這個模樣麼?還大福呢,怎麼不乾脆叫她大禍算了!
明月低眉垂眼,跟沒聽到似的,消極抵抗着,並不理會他話語中強忍着的笑意與調侃,面無表情的說道:“多謝王爺誇獎。我這會子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了,不能隨侍在王爺身邊,請王爺見諒!”
她再繼續呆在這裡,只怕真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抽他腦袋底下的白玉枕了!趁她現在還能控制得住,趁血案沒有發生之前,趕緊離開纔是上策。
說完了,也不等賀之洲迴應,直接轉身就要揚長而去。
“好了好了。”賀之洲難得放下身段來哄她,“本王再不笑你了。瞧你這氣性大的,連本王都給比下去了,換做旁人,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一邊說一邊用“看吧,本王對你多好”的嘴臉迴應明月的冷臉。
“王爺也可以讓我去死一死。”明月依舊板着一張臉,半點不給他好臉色,不肯藉着他遞的樓梯就下臺來。
若不是還要用她,賀之洲大概真的會讓她去死一死!可現在明月已經知道了她對賀之洲的價值,憑什麼還要對他恭恭敬敬戰戰兢兢?自然是有氣就要發出來的!
諒他賀之洲也捨不得這時候讓她去死!
果然賀之洲笑着道:“大福說的這是什麼傻話,本王怎麼捨得讓你去死?好了,別鬧了,估摸着這會子小皇帝的車駕也快要到了,這就幫本王收拾收拾準備面聖吧。”
這會子倒是端出了一張正經臉來。
明月沒好氣的瞪他一眼,“王爺要如何收拾?太醫囑咐過,你這些日子要避免移動的,若裂了傷口又是一件麻煩事。”
拜託他就安分一些,別給別人,尤其是她惹麻煩了好不好!
賀之洲絲毫沒有麻煩到別人的意識,微微一笑道:“小皇帝專程來看本王是不是快要死了,本王偏就不想如他的意,他篤定本王重傷不起,本王偏就讓他看看本王好端端的樣子。”
他邊說着,邊促狹的衝明月眨眨眼睛,“最好嚇得那小兔崽子回宮就病上一場。”
明月:“……”
小皇帝是小兔崽子,他這嫡親的叔叔不知道又是個什麼崽子?
……
小皇帝的車駕一路行到了蘅蕪苑來。
扶着太監的手正要下車,就聽見院門口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卻叫他頭皮發麻的輕笑:“陛下來了?我不過是受了點傷,倒累的陛下親自來看我,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口中說着恕罪,直挺挺站在那裡的身體卻連彎都不曾彎一下,掛着小皇帝最熟悉也是最痛恨的笑容,就那麼懶洋洋的站在那裡。
小皇帝春風得意還來不及收斂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一變,若非小太監扶着他的手,只怕他一聽到賀之洲的聲音就要直接從車上摔下來。
他下意識的去看跟着一塊兒來“探病”的宗正明,宗正明似接收到了小皇帝求助的眼神,安撫的朝他笑了笑,又不動聲色的看了眼跟着隨行而來的銀甲衛,示意小皇帝有銀甲衛在,賀之洲不敢輕舉妄動。這才落落大方的走上前來,對着賀之洲恭敬地行禮道:“微臣給王爺請安。聽聞王爺受了傷,陛下在宮中寢食難安,王爺可是大梁的頂樑柱,萬不能出任何差錯。因此一下了朝,陛下便趕着過來看望王爺。不知王爺傷得如何?外頭都在說,王爺傷勢極重,微臣瞧着,王爺氣色似乎還不錯?”
他這般說着,微微擡起眼,不動聲色的打量着賀之洲的臉色。
賀之洲這時候的氣色自然是極好的,他原本蒼白病態的臉被明月下了狠手的揉搓了一番,任是誰被這麼揉搓,也能搓出一臉好氣色來。明月又挑了胭脂口脂來,細細淡淡的給他塗了一層。賀之洲本人又十分能裝,因而站在這院門口,依然端的是玉樹臨風面色紅潤氣色極佳的好模樣。
哪有半點身受重傷的痛苦蒼白之態。就連宗正明都忍不住懷疑起來,難道昨晚上得手的消息竟也是假的,是賀之洲故意放出去,就等着他跟小皇帝今日上門來的?
他臉上的疑惑雖然稍縱即逝,卻還是教賀之洲盡收眼底,他嘲弄的勾了勾脣角,漫不經心的開口諷道:“不過小傷小病,倒讓丞相貴足踏了本王這賤地,還真是本王的榮幸。要知道以往本王便是下帖子請丞相過府來,丞相都不肯給本王這點顏面,如今竟親自來了,本王還真是受寵若驚呢。”
尋常人聽了賀之洲這番話,少不得要紅下臉,偏這宗丞相卻神色不變,彷彿聽不懂賀之洲那極盡嘲弄的話語般,倒讓明月很是開了一番眼界。
“王爺說笑了。”宗正明甚至還微微笑了笑,他行禮到現在,賀之洲也沒叫他起,他便自己直起了腰來,一派溫文爾雅的笑模樣,卻也不多說爲何以往不肯來偏今天就來了這個話題,“王爺從不曾無故缺席朝會,這一回一缺席就是兩日,陛下與微臣都十分擔心,朝中沒有王爺主持大局,朝臣們亦是惶恐不安,既然王爺身體無恙,明日是不是就能重返朝堂了?”
他說着,又轉而看向已經下了車卻臉色僵硬的小皇帝,笑言道:“王爺一直輔佐陛下,陛下早已習慣了王爺在身側。若王爺明日能出現在朝堂上,想來陛下也能安心了,對吧陛下?”
小皇帝似終於回過了神來,扯了扯嘴角,到底還是擠出了一抹笑來,“宗愛卿說的很是,王叔便是不瞧朕的面兒,也千萬顧念些先帝的情面,侄兒離了你當真就如沒了主心骨一樣,還盼王叔明日就能出現在朝堂上。”
誰都聽得出來宗正明與小皇帝這一唱一和下的意思,既然賀之洲沒什麼大礙,小皇帝又親自前來,還如此誠懇的邀請賀之洲重回朝堂,這也算是給了賀之洲天大的臉面了。若賀之洲還是拒不上朝,小皇帝一系不知道又要放出什麼傳言去,至少一個藐視皇帝是跑不了的,且他們也可以由此證實,賀之洲是不是真的受了重傷。
這個時候在自己府邸,賀之洲還可以裝一裝,真要他明天去上朝,只怕半路就得重新送回來。
宗正明與小皇帝聯手設的這個套兒,還真有些棘手呢。
明月扶着賀之洲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也不知道賀之洲會如何化解?
正這麼想着,賀之洲筆直的身體忽的往她身上靠了靠,明月心頭一驚,也不敢出聲詢問,擡眼見賀之洲的長眉飛快的蹙了蹙,便知道他此時撐得很辛苦。
她在心裡輕嘆一聲,賀之洲領着她出來見小皇帝,未必沒有存着要將她跟他綁死在一條船上的心思。如今這個局面,已經由不得她來選擇進退了。當即便柔柔一笑,輕言細語的說道:“王爺,陛下親臨,宗丞相又是難得一見的貴客,就這般站在此處說話,爲免要教人覺得咱們王府沒得禮數。況太醫也叮囑過,您這些年爲國盡忠爲民謀利,嘔心瀝血的輔佐陛下,身子骨早已熬的不成樣了,便是小傷,也切勿大意,很該好好保養着的。這兒正當着風口,還是趕緊回屋裡說話吧。”
她一開口,就感覺到兩道視線直直朝她射過來。不用擡眼去看,她也能猜出來那是來自小皇帝的目光。
明月在心裡嘆了聲開弓沒有回頭箭,邊就含情脈脈的擡手撫了撫賀之洲的胸口,目中滿是擔憂之色。
賀之洲低頭凝視明月,低眸含笑,溫柔而深沉,他擡手捉住明月撫着他胸口的手,眼中的溫柔如水一般流蕩:“太醫說的話,原就有誇張的成分在,倒害的你這般擔心。再說,皇兄臨終前將大梁以及陛下交託於我,陛下年紀小,本王若不多費心些,怕就要被心懷叵測之人教唆蠱惑壞了,說不得,也只好本王自己多辛苦一點了。”
他說着輕輕一嘆,看向小皇帝的目光復雜又憐憫,“只要能對得住皇兄臨終前的囑託,便是被世人誤解些,便是累垮了身體,本王也是無怨的。”
這一番話不但直接影射了宗正明就是那心懷叵測要教壞小皇帝的人,還趁機倒了一番苦水,喊了一番冤屈,好像自己真是那無私大義毫無染指江山之心的偉大人物一般。
明月在心裡給他點了一百個贊,真是好演技啊!
可她被他握住的手卻覺得一片黏膩溼滑,那是他手心出的冷汗。
這個面上依然笑微微的看不出半點不對勁的男人,明月忍不住在心裡又輕嘆了一聲。這才擔憂道:“好了王爺,想來陛下跟宗丞相能體諒您這番爲國爲民的心,我瞧着您站了這麼一會,臉色都有些不好了,還是趕緊進屋吧。”
一邊說着,一邊歉意的對着小皇帝的方向行了個禮,“陛下恕罪,此處原沒有我說話的餘地,只是太醫一再吩咐,不好讓王爺在外頭吹了風的,還請陛下原宥。”
賀之洲對明月這番舉動非常滿意,尤其她當着小皇帝的面表明了她的立場——她若真的惱恨他不願意跟他在同一條船上,只需要什麼都不做,什麼話都不必說,小皇帝與宗正明自會明白她的意思,當着小皇帝的面他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可她到底還是開口了,這如何能叫他不覺得欣慰?
他心裡覺得舒暢,臉上就也帶了出來,握着明月的手朝小皇帝淡淡一笑,“婦道人家就是這般囉嗦,陛下瞧在本王的面上,就不要治她的罪了吧。”
小皇帝站了這麼久,終於有機會開口說第二句話了,“夏國公主也是關心王叔的緣故,朕又怎麼會怪罪於她?”
他跟宗正明一唱一和的逼着賀之洲明日去上朝,這兩人便也一唱一和的說着賀之洲如何的勞苦功高,爲了他爲了江山社稷活活累垮了身體,若他還堅持要賀之洲明日上朝,就是他這個君主不體諒勞苦功高的重臣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宗正明一眼,這都站着說了這麼半天話了,也沒見賀之洲也任何異常,又被明月熱心的邀請進屋說話,小皇帝就忍不住猶豫起來。難不成真的還要進屋去說話?他內心裡其實是很抗拒的,這個王叔,他從小就怕他得很。
誰知道那屋裡有什麼正等着他呢?萬一進去了就出不來可怎麼是好?便是銀甲衛就在身邊,小皇帝也不肯輕易冒險的。
宗正明自然明白小皇帝的擔憂,便笑着道,“既然王爺不舒服,微臣就不打擾王爺休息了。雖說王爺爲了國家社稷這般勞累,臣等無用不能爲王爺分憂一二,不過,想必朝臣們都翹首以盼着王爺能重新出現在朝堂上。王爺千萬保重身體,陛下與臣等才放心得下。爲着王爺此次受傷,陛下特地從宮裡帶了幾個太醫來服侍王爺,還望王爺體諒陛下這一番愛重之心。”
這話也算說得滴水不漏了,一來還是希望賀之洲早日重返朝堂,二來留下太醫服侍賀之洲,到底是真傷假傷,輕傷重傷,難不成還能瞞得過這些太醫去?
賀之洲正要說話,便聽得一聲淒厲的嚎啕聲傳了過來,“洲兒,我的洲兒啊!到底是哪個黑了心肝的賊子這般膽大妄爲的傷了你!別怕,姨母來了,姨母自會給你做主的!”
衆人齊刷刷的看了過去。
就見一個約莫三十出頭保養的非常精心的美婦人一把推開扶着她的安小侯爺與丫鬟,嗷嗷哭着朝賀之洲撲了過來,完全無視了小皇帝與宗正明以及他們帶來的那一大羣人。
抓着賀之洲的手就聲淚俱下的哭了起來,一邊拿淚眼模糊的眼打量從頭到腳的打量賀之洲,一邊拿手四處檢查賀之洲的身體,“我聽外頭的人說你傷着了,到底傷到哪裡了?快告訴姨母!”
明月在一旁看的心驚肉跳,生怕這美婦人的手不知輕重的弄到了賀之洲的傷口。還當着小皇帝的面呢,賀之洲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若再被美婦人不當心碰到,只怕當即就要痛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