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度哪裡知道心腹隨從此時內心的激動,他大搖大擺的帶上無法無天和小白來到街上,一路上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這位總是和縣太爺一起出現的夜公子,紛紛和他打招呼。讓夜千度一向冷硬的心也感覺到一絲異樣的溫暖。
買了燒臘和糖人後,他忽然聞到一股從來沒有聞過的濃郁香氣,雖然燻人欲醉,卻又讓人心曠神怡。夜千度向來是討厭香氣的,但這股香氣卻不知爲何,總給他一種甘冽清爽的感覺,明明香氣根本就十分濃郁啊,簡直有些自相矛盾。他好奇之下,暗道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不如看看到底是什麼發出來的香味兒。於是沿着香氣一路前行,忽見一個宅子的街門處圍着一大羣人,都紛紛在那裡叫嚷着:“花小哥兒,什麼花這麼好聞,你就賣給我一盆吧,出多少錢我都願意。”“是啊是啊,這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賣一盆出來吧,正好過年放在家裡,也讓客人們見識見識。”
夜千度看見這幅鬧嚷嚷的景象,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問旁邊一個人道:“怎麼回事?什麼花兒這麼香?”話音剛落,旁邊那個中年人就眉飛色舞道:“哎呀這位公子,你是不知道,從昨兒晚上起就有這香氣了,隔着幾條街都能聞得到,可太讓人舒服了。看沒看見,這些人都是循着花香找來的,最後就數這裡的香氣最濃,正好,花小哥兒他又是個花匠,若說由他培養出這樣一朵香花,那是一點都不奇怪的啊,大家掏多少銀子都願意買,可你看奇怪不奇怪,偏偏這小哥兒到現在不開大門,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着的,難道有好東西非要藏私嗎?真是不通情理,他養了花兒是爲什麼,不就是爲了賣嗎……”
中年人正說着,忽聽“吱呀”一聲,花小哥兒已經推開大門出來了,他神色頗爲不耐,對圍觀的人大聲喊道:“大家不要嚷了,這香氣不是我這裡的花兒發散出來的,至於到底是,哪裡的花兒,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發出這樣香氣,我也不知道,你們也不想想,我要有這麼好聞的花兒,能不賣了賺錢嗎?”
圍觀的人一聽這話,不由都泄了氣,嘟嘟囔囔的又議論了幾句,便三三兩兩的散去。夜千度搖搖頭,心想真是奇怪,這股香氣似乎明明就是從花小哥兒家裡散出來的,想必是名花難得,他打定了主意不賣,因此才找個託詞,將衆人都趕走了。一邊想着,自己也踱着步子慢慢離開。
忽見前方几個衙役,手裡拿着一幅卷軸,時不時打開看一眼,然後就再望望周圍的衆人一眼,搖搖頭,繼續往前走。看那樣子,倒像是在尋找什麼人似的。忽然,那衙役裡有眼尖的,看見了夜千度,忙帶着其他幾個趕上前來請安,他們都知道這年輕的夜公子是縣太爺身邊的紅人,雖不必刻意巴結逢迎,但主動問問好什麼的,是肯定沒有錯的。
夜千度微笑,從懷中拿出十兩銀子的一個元寶,遞給那個小頭目道:“天氣寒冷,難爲你們還在盡心辦差,拿去打點酒喝吧。”說完看了一眼卷軸,好奇道:“是蘇蘇命你們找人嗎?找的什麼人?”
那小頭目怎也沒想到,不過問了一個好,就和這幾個兄弟得了十兩銀子,一下子連嘴巴都差點咧到耳朵後面去,聞言嘿嘿笑道:“不是縣太爺,聽說是太子的密令,命各縣衙暗中尋訪這個人,這不,咱們南嵐縣也都在爲這事兒忙的腳打後腦勺呢。”
夜千度拿過那副卷軸,展開只看了一眼,就差點吐出來,他連忙把卷軸合上,遞給那些衙役,詫異問道:“你們說是誰?是……當今太子要找這個人?”他以爲剛纔是自己沒有用心聽,所以聽錯了。誰知卻見那些衙役都一齊點頭,苦着臉的模樣像極了長在一串藤上的苦瓜。
漠無涯找這個人幹什麼?夜千度驚訝的眼神再度投向那副卷軸,剛剛畫上那個人,一隻三角眼,另一隻眼睛沒了,只剩一個窟窿,耳朵是又肥又尖的難看形狀,還從裡面冒出一股股的黃水,嘴脣缺了一塊,露出一嘴黃黑相間的牙齒,鼻子也只剩下一半,總之,是一個要多醜就有多醜,要多噁心就有多噁心的人。就是打死他,他也不相信漠無涯會爲尋找這樣一個人大費周章,莫非他們京城裡要舉行什麼選醜大賽,所以他要撥得頭籌?也不可能啊,若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就算送到京城去,那還不噁心的衆大臣食慾不振,嚇得皇帝妃子們一命嗚呼啊。
這漠無涯的心思的確是越來越難以理解了。夜千度搖着扇子,在大冬天裡也顯得瀟灑倜儻。然而只往前走了兩步,他就驀然停住了身形,腦海裡一道靈光閃過,他喃喃的念道:“漠無涯,千瓣蘭,花浪,絕公子,秘密,十八爺……”
他就站在地中間那樣的自言自語着,猛然折返了身形,一口氣回到花小哥兒家的後院,因爲花小哥兒家的後院是一條偏僻巷子,大白天少有人行,因此他四下望望,見左右無人,於是一個旱地拔蔥,便如同一縷清風般的飄進了後院裡。
夜千度練武之人,各種感覺靈敏無比,當下嗅着那濃烈花香,漸漸的來到一處偏廳,因爲這花家沒有下人,只有花小哥兒一個,所以夜千度也沒有小心的掩蓋行藏。不過凝神細聽了一番,這廳裡有細細的呼吸聲,他知道定是花小哥兒在這屋裡。
用唾液蘸溼了窗戶紙戳破,夜千度湊上一隻眼睛向裡望去,就看了一眼,他便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劇烈的跳了起來,似乎已經看到了這個案子告破後的情景。
只見這座偏廳裡,一應傢俱俱無,只有地中央擺着一隻小缸般的大花盆,種植着一從茂盛的蘭草,順着那綠油油的葉子向上望,一朵小磨盤似的圓花映入眼簾,花有千瓣色色不同。那股濃郁醉人的香氣就是從這株花上散發出來的。
夜千度嘴角邊泛起一絲冷笑,直起了身子考慮一番,最後還是躡手躡腳的退了開去。他不想打草驚蛇,因爲還有最後一個環節沒有解開,不過他堅信,在毒郎君的努力不懈下,不出三天,這件案子的真相就會大白於天下,現在所欠缺的,只是一個直接而有力的證據而已。
他心情大好,回到風雅山莊時已經是將近午時了。問過秋月,得知傅蘇和燕留白還是在一起草擬他們所謂的計劃,他便提着一包燒臘直接來到了書房。
進到書房裡,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只見兩個說好了要與計劃書奮戰的傢伙竟然睡在書桌上,頭對着頭,看那樣子就親暱無比。好在他已經知道了燕留白和傅蘇之間只有友情沒有姦情,否則就憑此時的情景,便足夠讓他奔回去找出那把玄鐵刀送燕留白上西天了。
輕輕踱到傅蘇身邊,細細看着他那張本來不太出奇的臉,不知爲什麼越看就覺得越愛,就連流下來染溼了衣袖的那一小灘口水,都顯得那樣可愛而率真。
擡頭望望對面的燕留白,真是怎麼看都覺得面目可憎,一副急功近利的小人嘴臉,天啊,那傢伙竟然還流口水,真是太可恥了,又邋遢又吝嗇,根本就連一點優點都找不到。夜千度毫不客氣的在心裡對燕留白大肆批評,完全忘了就在前一秒,他還覺得自家笨笨流口水的樣子很可愛。
“蹄膀,紅燒蹄膀,糖醋魚,大閘蟹……桂花……大閘蟹……”傅蘇忽然說起了夢話,而彷彿受到他蠱惑似的,燕留白也在睡夢中喃喃開口:“金票,啊,好多的金票,金葉子……銀……銀子……銅錢……一……一枚銅錢也不能放過……”
夜千度翻起了白眼,心想這對活寶到真是絕配,老天爺也長眼,怎麼那麼巧就把他們湊到一起去了。
“蘇蘇,起來了,吃午飯了。”夜千度寵溺的輕輕拍着傅蘇肩膀,然後看看對面的燕留白,一塊銀子就丟了過去:“喂,起來了。”
兩人睜開惺忪睡眼,燕留白吃痛的揉着額頭:“好……好痛啊……”他完全的清醒過來,怒氣衝衝看向夜千度:“喂,你幹什麼來打我?有你這樣叫人起……”他不等說完,夜千度就指了指他面前的銀子。
燕留白立刻將後半截話咽回去,欣喜的捧起那塊銀子:“哈哈哈,夜千度,你這種讓人起牀的方法不錯,以後就用這種辦法叫我起來,哈哈哈……”
夜千度哼了一聲,厭惡的看着他那道口水:“喂,先把你口水擦乾淨,真是髒死了,以後不許你在我的書房睡覺。”他一邊說,一邊替自家還迷迷瞪瞪沒有醒過神兒的傅蘇擦去口水,柔聲道:“以後在書房睡覺要記得披件大氅,畢竟還是冬天,比不得夏日炎炎,萬一着了涼怎麼辦?”
“他……他也流了口水不是嗎?”燕留白不服氣的叫:“你這差別待遇也太明顯太差勁了吧?”話音剛落夜千度就把眼睛向上一翻,毫不知恥的說道:“當然了,蘇蘇是我愛的人,別說他流口水,就是流鼻涕我也覺得可愛,你是我什麼人?就算是流金豆子我也會覺得邋遢。”
燕留白氣絕,指着傅蘇大叫道:“傅笨笨,看看你多好命,這傢伙剛纔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他大吼,然後才發現傅蘇正一臉陶醉的捧着一個裝燒臘的大紙包在鼻子前嗅着,夜千度則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是專注的看着傅蘇那宛如小狗看見骨頭的表情,目光裡是溫暖無比的情意綿綿。
燕留白怔在了那裡,半晌忽然轉過身去,大聲吼道:“你們兩個……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做出這副卿卿我我的樣子好不好?我可不想被噁心的吃不下飯。”
夜千度哼了一聲:“你就是嫉妒我和笨笨之間的甜蜜。”他偷眼向傅蘇看去,希望他能聽到自己的話,不過卻失望了,自家笨笨仍然是含情脈脈盯着那包燒臘。
“甜蜜?”燕留白也冷哼了一聲:“你當我就沒有享受過這種甜蜜的滋味嗎?”他忽然低下了頭:“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有一個人對我也是這樣的好……”他握緊了拳頭,在夜千度和傅蘇看不見的背面,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只不過……只不過我不像笨笨這樣幸運,我享受的那些甜蜜,都是……都是假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