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克忠聽得出神,只聽楊應麒繼續道:“至於如何調節糧價物價,既讓商人願意運糧來賣,又確保國庫財力不竭,民間民力不困,這裡面的學問大着呢。一時也說清楚。大家一邊做,一邊學吧。”
盧克忠聽到這裡長嘆一聲道:“七將軍用謀有若鬼神,非克忠所能測!”頓了頓又道:“不過糧米是國家根本,商人們願意買賣,只怕各國朝廷會多加限制。”
楊應麒點頭道:“現在我們地方小,人口少,以天下餘糧供漢部數萬人絕無問題。但從長久來說,則得另行規劃。這是後話,我另有安排。”
盧克忠這時對楊應麒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行禮道:“克忠愚魯,願爲七將軍執鞭驅馬,以盡綿力。”
楊應麒微笑道:“津門這麼混亂的局面也給你處理得井井有條,怎麼會是愚魯!”
盧克忠道:“一來有七將軍培養的那一大批精通數算人事的幹吏,二來有七將軍定下的律法規條,否則克忠便是有十雙眼睛十隻手、十個腦袋十張嘴,也幹不完這麼多事情。”
楊應麒笑道:“好了好了。咱們是自己人,以後就少拍馬匹了。其實說到定規章,立法度,統籌謀劃,你不如我。若是具體到行政庶務,我跟你可沒得比!你做的那些瑣碎事情,我現在是很難耐下心去處理的。”頓了頓道:“說起來外面現在的糧價也漲得差不多了,該消停消停了。你想辦法安排一下,我想見見林家的頭面人物。”
盧克忠知道這個七將軍多半又有計策,這時他對楊應麒做事的風格已經頗爲明瞭,他也是個聰明人,默契地笑了笑便出去辦事了。傍晚時召見黃旌,暗示他七將軍對林家哄擡米價十分不滿,最好讓林家趕緊去走走門路,否則不但林家禍患不淺,連他黃家也要受到牽連。
黃旌吃了一驚,連夜來見林翎,林翎聽見後卻只是微笑,黃旌訝異道:“林大少!你這是什麼態度!”
林翎淡淡一笑道:“放心,林翎便是出什麼事情也不會連累黃叔叔你的。只是能否麻煩黃叔叔再奔波一趟,我想求這位七將軍賜見一面。”
黃旌道:“當然得去求見他!否則這事如何能了?”
經黃旌一番奔走,第三日楊應麒才答應和林翎見面,卻要林翎獨自前來。黃旌交待了楊應麒方面的言語後又連連囑咐:“這位七將軍非等閒之輩,在大金權勢又極大,萬萬得罪不得!”
林翎笑着答應了,整理好衣冠來朱虛山後山見楊應麒,由童子引進門,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和尚下棋。林翎一怔,目視引自己進來的那個童子,那童子目不斜視,竟不迴應。
林翎不知那七將軍在哪裡,走上前來,只見棋盤上勝負已定,那少年的黑子左支右絀,只等那和尚作最後一擊便要全軍潰退。林翎頗通此道,看了兩眼便了然,心道:“這少年棋力甚是一般!看這局勢,這和尚的棋力倒是不低,完全是在指導這少年。難道這和尚便是七將軍?和尚做將軍,外族的政制真是亂來!”
忽然那個少年敲了嘆道:“不行了不行了!這圍棋怎麼這麼難!”
那和尚笑道:“天生奇才必然有缺,想蘇學士以百年不遇之豔,也在這黑白道上無所建樹。便是學棋無成,七將軍也不必太過懊惱。”
林翎一聽這話吃了一驚,心道:“難道這少年就是那個七將軍?天下哪有這種奇事?”如果這個七將軍的官位是世襲而來那是毫不奇怪,但從種種傳言看來他分明是以才能上位的人,年紀怎麼可能這麼小?
卻聽那少年道:“我哪裡敢去比東坡先生?不過聽說他是中年學奕,所以難成。我今年卻還不滿十七歲,爲何進境也如此緩慢遲滯?”
那和尚沉吟道:“說起來證因也甚是奇怪。七將軍年紀不大,但看這棋路,心力卻全然不像少年人。”
那少年愣了一下,丟了手中棋子道:“我知道了。罷了,罷了……”一擡頭望見林翎,目詢童子,童子忙道:“這位便是林翎林公子。”
林翎尚未施禮,那和尚已經站起來,施禮道:“既然七將軍有客人到,證因先告辭了。”
楊應麒點頭道:“和尚慢走,應麒不送了。”
林翎聽了兩人的對答後心裡終於確定這個少年就是七將軍,忽而想起黃旌曾和他說過這位七將軍很年輕,當時還以爲再年輕至少也要二三十歲,哪知竟是二十也不到!原來黃旌說了許多“七將軍”的言語,偏偏忘了交代楊應麒具體的年紀!林翎雖然在坊間聽說這個七將軍年紀輕,卻也沒想到他會小到這個地步。
和尚出門以後,楊應麒換上一副臉孔,掃了林翎一眼,眼睛亮了一下,隨即藏起,冷冷道:“你就是林翎?哼!臉長得還像斯文人,怎麼膽子卻比豹子還大!哄擡物價,擾亂民生,你可知罪?”
林翎卻沒被嚇倒,微笑道:“林翎北來,也讀過黃家所宣傳的《津門律法禁令》。請問七將軍,林翎卻是犯了哪一條法禁?還是說津門另有律法?”
楊應麒道:“便是你讀的這冊律法中也有平抑糧價之法:凡在荒年、瘟疫、戰亂或糧米短缺時,糧價不得高於時價三成以上。如犯法者,公家有權以時價強購此商家所有存糧。且犯法之人要視情節輕重處以金錢、流配之罰。”
林翎問道:“那請問七將軍,林翎到來之前,津門大米的時價是多少?”
楊應麒不由得語塞,復州不產米,東北雖然有產米處,但那是極爲珍貴的“溫水田”,所產稻米大部分都流向會寧、遼京的皇親貴戚處。真正運大宗稻米進入津門的,林氏卻是第一家。之前市面沒有大米,哪裡來的米價?
林翎道:“這本《津門律法禁令》第一章便道:先有法,後有罪,法不回溯,罪不妄罰。不過聽說這本法令是出自七將軍之手,既然七將軍能立,便也能改!如果七將軍真要變着法子處罰林翎,那林翎也無計可施。”
楊應麒斥道:“胡說八道!自己定下的規章,誰都改得,就是自己改不得。否則以後何以取信於人。”
林翎緊跟着道:“林翎於法無罪,於理有過。若七將軍真要見罰,林某甘願承受。”
楊應麒哈哈一笑,示意童子出去,對林翎道:“你這傢伙!是算定我不會爲難你麼?”
林翎道:“我做的,其實正是七將軍希望我做的事情。既然如此,七將軍爲何還要爲難我?”
楊應麒嘿了一聲說道:“我要你做什麼事情?說來聽聽!”
林翎道:“黃旅黃旌並非心胸廣大之輩,這次津門有如此好機會,他不排擠我林家也就算了,竟然還主動邀我們北來。林翎雖然年輕,但既不瞎也不傻,自然猜到這並非他的本心。若這不是他的本心,那指使他的又會是誰呢?如果林翎猜得不錯的話,真正要我們林家北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七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