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淚之城,夜正深,風呼嘯。
城上火把攢動,守城官兵不敢有絲毫懈怠,唯恐妖魔深夜襲城,自從黑騎秘營遭到偷襲後,黑騎營欲炮轟八大派的流言也被傳了出去,引得八大派憤然與朝廷決裂,開始各自爲戰。
百姓都逃得差不多了,八大派爲防備東廠禁軍也撤出了城內,原本就已蕭索非常的無淚之城更添冷清,夜半無人的街上連鬼影都見不到。
一座重兵守衛的宅院內,蘭若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紫衣霓裳映着她美麗容顏,月光,從天空中灑下,落在窗口的她的身上,如水波一般。
戀戀地想着,時間停滯不前,一時溫情四溢,情不自禁回想與他在一起的這短短半月時光,彷彿凝聚了一生的快樂,只是不知,在同樣一片月華下,她心念的人,也在想着她嗎?
“燕大哥,蘭若好想你!”
幾乎無法耳聞的低語,在她口中輕輕念着,溫柔的月光,卻沒有起哪怕絲毫的漣漪,仍是靜靜地揮灑着,她美麗容顏上的相思,不勝哀愁。
“郡主,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朱雀站在房中間,腰間挎着寶劍,日夜貼身護衛着蘭若的安全,其中有很大因素,是擔心她再次出走。
蘭若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眉頭皺著,看去人也憔悴了不少,神情也有些恍惚,凝望了半晌,才慢慢道:“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朱雀淡淡道:“郡主,你別多想了,前日他那般絕情斷義,就算你督公肯放你去找他,又怎麼能保證他不會負你。”
蘭若忽然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堅定地道:“燕大哥他是不會辜負我的,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朱雀轉頭看了看身邊這爲情所苦的少女,輕輕道:“督公從沒有見過你這麼喜歡一個人,如果他真如你所言,能放下報仇的心,我想督公一定會成全你們!”
“我爹他真的這樣說?”
蘭若倏地回頭,笑容凝住,朱雀緩緩倒在了地上,另一人憑空出現,一襲黑衫,臉上魅人的邪容,讓人望而心攝,正是黑山。
怔了一下,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是妖精深夜到來,蘭若擔心地看了眼倒地的朱雀,微怒道:“怎麼是你?你把她怎麼了?”
黑山淡淡笑了一下,道:“別擔心,兩個時辰後她會醒的,你不是想見你的燕大哥嗎?他現在就在忘情森林的古寺裡,他在等你呢!”
“燕大哥在等我嗎?”
蘭若面上掠過一絲激動,就連抓着窗臺的玉手,也握得緊緊的,黑山笑意更深,聲音彷彿蘊含魔力一般,催促道:“是啊,他在等你呢,你還在猶豫什麼?趕緊去找他吧!”
再也安奈不住滿腹的相思之情,提起裙襬,一路急跑到院外,蘭若被內心的喜悅衝昏了頭腦,忘了在她身後的是一隻妖,一隻可怕的妖。
宅院的外面,數十名精銳護衛屍藉一片,門口處有一匹備好了的馬兒,蘭若爬上馬背,一聲嬌喝,疾馳而去。
守城兵士見有人要強闖城門,立刻排成列隊,臨刀示警:“前面是什麼人?城門已經關閉,還不速速停下!”
蘭若催鞭不停,長髮隨衣袂烈烈而動,清吒一聲:“我乃蘭若郡主,誰敢阻我?”
兵士聞言皆是一愣,定定看清來人後,隨即讓開了道路,白虎拉滿的圓弓不敢錯放一支,蘭若輕而易舉便衝破了城門處的防衛,融入了夜色。
“指揮使大人,怎麼辦?”一名千戶向白虎問道。
“還不快追,郡主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們統統都要掉腦袋!”白虎面色一沉,當下指揮部將上馬急追而去!
“將軍,”文士站在月牙門旁,看着院中舞劍的男子,“剛纔已經傳令下去了,不需多時,北面的羽林軍就能抵達京城,再加上原本就負責京城警備的禁軍,皇上可再無後顧之憂。”
絕望山莊。
院內有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燕赤俠獨自坐在樹枝上,一手端着杯盞,不時地飲上一口傷心的酒,在這裡可以把整個山谷映在眼裡,天色早已暗了,眼下黑茫茫一片,似乎是個無底的黑洞一般,什麼也看不清。
楊甜親密地拉起聶小倩的手,姐妹久別重逢,自是一番輕語淺笑,聊了許久,楊甜宛然一笑:“妹妹,如今你我都已是百年之身,雖說妖精是不會老的,但你爲何越活越憔悴呢!”
聶小倩掩去眼底深深的失落和憂鬱,餘光瞥過不遠處的榕樹上,那一抹孤單的身影,輕嘆道:“要有多堅強,纔敢念念不忘? 有些事,一轉身就是一輩子,不管這一輩子有多長,百年也好,千年也好,終究是忘不掉的!”
楊甜望了一眼燕赤俠,喃喃道:“有時真羨慕你,有一顆人的心,可以體會到人類間的感情!”
聶小倩苦澀地一笑,幽然道:“他是這片森林裡唯一無情的人,你號稱龍谷鬼醫,可以辦法醫好這痛徹心扉的情殤嗎?”
楊甜皺起眉,想起燕赤俠回來後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頭疼起來,她見過千奇百怪的病症數不勝數,唯獨這種讓人莫名憔悴的情殤,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螢火蟲發出的幽光,帶來隱約的光亮, 燕赤俠的臉在螢光下尤爲冷峻,什麼時候起,烈酒的香味縈繞鼻尖,難以忘懷? 他這般坐在這裡,許久許久,到底有多久了?
他以爲終於可以放下仇恨的包袱,便可以無慾無求了,離開她以後,卻有一種自己也難以明白的眷戀,這時候才明白,他明如鏡水的心原來還是會痛的……
不想再嘗試那種通徹心肺的感受,燕赤俠在半空中翻轉身形,落於地上,酒盞中烈酒沒有灑出一滴,看似灑脫的姿態,卻暗含了太多的牽強。
他想笑,想放聲大笑,他找到了自己人間道,自求我道,被塵世紛擾的心從此變得明鏡,他又想哭,想傾聲大哭,原來不知道,情的滋味如此酸澀,又是如此苦悶難言……
一手端着酒,一手提起槍,他帶着恍如隔世的瘋狂,飛身而起,在淒涼美麗的月光中,癡狂而舞,那寒槍幽幽如夢,舞盡心中殘情,過往歲月,慢慢浮現,悠悠而過。
“燕赤俠,你以爲這樣就可以絕情斷念嗎!”
忽地,一聲叱喝之聲,卻是從旁邊傳來,楊甜聲音中帶着老大的不耐煩與隱隱的怒氣,院內無人答話,只有颯颯風響,清影四射,一條矯若遊龍的身影躍起,手中銀槍橫劈側砍,寒芒如星,劃破明空,帶着千軍萬馬之勢,石破天驚,忽而手腕一轉,槍意宛綿,精妙無隙,時如倒掛之金鉤,又如鴻雁展翅之翱翔,槍隨意賺揮灑自如,剛柔並濟,劍芒熠熠。
楊甜粉臉煞白,怒氣之下倒隱約有幾分複雜神色,只聽她冷冷道:“燕赤俠,你問清楚自己的心,你到底想過什麼樣的日子,你不要欺騙自己了,人有的時候會感到茫然無助,需要一個地方讓自己休息,再重新面對困難,但不是永遠的逃避!”
燕赤俠被楊甜歷聲責問着,一時心亂如麻,如一頭狂怒受傷的野獸般槍如秋水,從天而落,銳響聲中破空而至,剛纔還漫天呼嘯的風聲,漸漸安靜下來,四處滾動的亂石,慢慢停下,天色又開,月光復明,清輝如水。
燕赤俠面上神情一動,張口欲言,卻又強忍了下來,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心頭又是一陣惘然!
聶小倩從剛纔開始就一直默默地站在旁邊,此刻見燕赤俠猶豫不決,也隨之起身,淺淺一笑,道:“既然放不下,爲何不去找她?”
燕赤俠向她們看去,星光下,兩個美麗女妖身影相互輝映,露出淡淡的笑意,對着他點了點頭。
沖天而起,風馳而去,疾風如刀一般吹在面上,卻吹不滅心頭那壓抑的火焰,人間道也好,妖魔道也罷,我自求我道!
楊甜概嘆道:“心病還須心藥醫,我的醫術也僅限於此,只看他能否跟喜歡的人開開心心的在一起了!”
聶小倩走到榕樹前,然後慢慢擡頭,心頭忽地掠過了一陣不安,她擡頭凝望着天邊月色,緊隨着已經融入到天色中的身影,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