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畫中影(6)
走離視界,我直覺追尋他身影,適應了光亮後終於看清他的側臉,觸不及防間猛然抽氣,一口氣岔進了器官,疼痛伴隨着咳嗽引來他的轉眸而視,我變得心跳劇烈,目光一寸寸搜刮那張仍帶着稚氣卻好看得不行的少年的臉。複製址訪問 hp://有什麼在呼之欲出,卻就卡在咽喉處像疼進呼吸裡般,最終只乾巴巴地想成三字:好熟悉。
男孩的紅眸閃了閃,就站在那處道:“等我先解決老頭的後事,再來安排你,等着。”說完他蹲下了身,我這纔看到老者就躺在那,二度以爲已死的人居然這時仍然半睜着眼,胸口有起伏。只見男孩似笑非笑地對他道:“如何?我這不是出來了?你以爲騙得過我?當看到這個你死守了一輩子的地方多出來一個人時,就知道你必有所圖了。不過是陪你玩最後一次遊戲,要不怎對得起你這些年的厚待?”
老者想要瞪眼,無奈生命已臨近終點,僅僅只能張着嘴,出氣多進氣少。但男孩用嘲諷的眼神看着他猶覺不夠,低頭湊近了些:“知道爲什麼你就剩這一口氣了,也還要把你從那裡面拖出來嗎?因爲我要等你死後將你屍骨都焚化成灰,讓你生生世世都脫離你企望的楚。”
老者猛地伸手,一掌卡在男孩脖子上,並且自己梗起脖子。我下意識要去幫忙,可四肢痠軟無力,似乎剛纔的縱爬已經耗盡了我所有力氣。這是老者積聚了最後一口氣意圖反搏,那如鷹爪般的手指在不斷地收力,明明看到男孩的臉色因爲窒息而漲紅,可他不但沒有掙扎反擊,反而眼神淡漠地盯着老者,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弒王者,當誅。”
老者渾身一震,幾乎是立即鬆開了掌,而那鼓足的最後一口氣也散了,頹倒而下,半睜着眼幾下抽搐,很快就僵直不動了,胸口沒了起伏。
這一幕看得我驚駭不已,心怦怦直跳。生死邊緣輪走毫不色變,攻心爲上,他吃準了老者的弱點。這一次,老者是真的死了,而且,死不瞑目。
男孩失笑了下,丟下四字:“冥頑不靈。”突的似想起了我,擡頭看過來,眼睛撲閃了兩下後道:“你以後不要學他,否則死就死在這上面。”我發現,他眼的紅光似乎淡了些,但依然妖冶且含着邪氣。
以爲剛纔他在老者臨死前所言不過是威嚇,至少也不會是一個十歲孩子會真的去做的事。可當看到他起身走向角落裡,拎來一個桶,走近老者就把桶朝下而潑,隨着液體被潑出,我聞到了一種焦油的味道,事實上那潑灑出來的液體也是黑色的。
不太敢置信地瞪着那不過十歲左右的身影,他的意圖並不寫在臉上,卻全在肢體間肆意展露。等桶裡的焦油都被潑灑盡後,他把桶隨意地往別處一丟,然後從衣兜裡摸出了什麼,兩下輕擦就燃着了火。看到這處我再忍不住失聲而問:“你真的要燒了他?”
他並不看我,嫣然的火盪漾着他的臉上好似也有桃花紛飛的豔色,他開口平靜:“這是我歷時五年,每一天都在想做的事,你說我要不要完成所願呢?”
我怔凝住,並不明白他何出此言,只見他突的垂眸,靜默足有十秒,他背轉身,手的火光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在弧線的終點處轟的一下,火焰躥出,將本不明亮的空間照得敞亮。整個過程,他都沒有回頭,只聽噼噼啪啪的響聲環繞。我慶幸老者的屍體離我甚遠,否則難保那火勢蔓延到我這,而以男孩的冷酷,或許會眼睜睜看着我被波及而不管。
一場火焰的焚燒,從耀武揚威肆意狂燃,到最後漸漸湮滅,一個人從完整到變成灰燼,用時不過是一小時又四十分鐘。這過程裡,我是唯一的觀禮者。因爲無所交集,倒不會產生任何多餘情緒,也沒所謂恨意,即使差一點被這老者推入煉獄。我更多的注意力是在始終背身而站沒有回頭的男孩身上,在確定他不會突然轉身後,開始分析他行爲代表的涵義。
如果不是對老者深惡痛絕到連屍骨化灰過程都不想看,那就是他其實對老者有着特殊的情感。想到之前他說,這個地方除他與老者外,沒有來過第三個人。等於說,哪怕是恨,老者也完全佔據了他的思維。所以當這麼一個幾乎覆蓋全部生活的人死亡、成灰,他或許某個部分是覺得空虛和落寞的。
“夠了嗎?”男孩突然惡狠狠地看過來,帶着咬牙切齒地衝向我,彎腰一把抓住我衣襟把我拎到半空,“誰允許你來分析我的?”
神經一僵,忘了他能遁入我思維空間,知道我在想什麼的。不過思維這東西,哪是能控制的?看着那張明顯帶了怒意的臉,不由仍在想:此刻他這般,算是惱羞成怒嗎?
男孩神色驀的一斂,眸光沉涼地眯起了眼,轉而勾起嘴角,揚起手。
眼睜睜看着那劈下來的掌,感受頸側疼痛侵襲神經,眼皮一番就暈過去了。但我成人的神智仍在,畫影依舊,已然知道不能在這男孩跟前斂露心思,故而罷了念,任由影像入腦,只當一看客。
在我被他劈昏過去後,他用審讀的眸光看着我半響,突的嘀咕了句:“瘦竹竿一個。”
“......”即使在畫影,我也有無語的感覺,怎麼就思維跳躍到這上面了?下一刻他把我提抱起,越過老者骨灰處時連腳步都沒頓一下,一直走到牆角才把我放在了地上,他又低語:“暫且在這陪着我吧。”他也坐了下來,從地上拿起了什麼,我仔細辨認發現那是一塊木板,然後他拿出一把小刻刀開始在木板上刻起來。
這又不在我的意料範圍之內,他的行爲基本上不能以正常邏輯來推斷。之後就一直保持這種狀態,他專注在雕刻裡,偶爾會冒出一句話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等到木板漸漸從普通變成精緻時,我終於明白他在幹什麼,他在爲老者雕刻靈牌。
奇妙的螺紋與圖案根本不相信會是出自一個十歲孩子的手,而我又在畫影裡親眼歷證。等到外部輪廓全完工後,他擡起眼朝着那邊老者骨灰處瞥了一眼,然後又再低頭一刀一刀在間刻下字:楚元風。
最後一勾收刀,他說了句:“在這等我。”就起了身。好吧,這次我可以確定了,從之前到現在,他都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在跟我說話,也不對,是跟被他劈昏的五歲的我說話。
他在爲老者收斂骨灰。等看了片刻後我認知到一件事:他似乎爲這一天籌謀已久,從之前的一桶焦油,到準備刻靈牌的木板,再到這時斂骨灰的罈子和擺放香爐的桌案,一切都井井有條,按部就班。終於香火點燃,牌位安放,骨灰罈子放置進了牆上的一個方格內,他站在跟前靜默半刻後才緩緩開口:“好了,老傢伙,我仁至義盡,就爲你做到這裡。”
轉身走來時乾淨利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到我跟前彎腰,小心地將我抱起,有那麼一瞬錯覺,好似我是他心愛的寶貝。假如沒有之前那殘酷的對照的話。
男孩抱着我,腳步輕慢向前,越過靈臺,走過兩道石門,濃霧繚繞起。他低頭:“先帶你去對岸吧。”隔了片刻,又道:“要乘船,放心,不會把你丟鱷魚潭的。”
我想這人一定是太寂寞了,以至於時不時對着我說上一句。等到濃霧散開時,船到了另一岸,從時間上判斷,這岸並不是我呆了一年的島。再次被他抱起,穿梭樹林,終於看到一座村莊與人煙,他徑自走進了第一戶人家,主人也是一位老者,年齡要比剛死的楚元風還大,頭髮全白了。
主人問:“你要做的都完成了嗎?”
男孩點頭,“擺局兩年,豈有不成之理。”主人眼露出激動與欣慰,但視線很快轉向男孩懷的我,疑惑浮臉:“她是......”男孩低頭,到這時我才發現之前還隱有紅光的雙眸已經完全變成幽黑了,只是不夠純淨,參雜着渾濁,他說:“我的戰利。”
主人又看了我一眼,並沒再追問下去,而是轉移開話題:“後面你打算怎麼操作?”
“依計劃行事唄。”
我不明白他們之間的暗語,只知道自那天起我被留在了主人家裡。男孩很忙,整日都看不到人影,出去時就會把房門給鎖上,然後在門外笑着對我說:“別亂跑,等我回來。”我被他禁錮在這狹小四方空間,上哪亂跑去?一般要到天黑他纔回來,然後領我出去與老人一塊用食,期間我有看過老人的兩個兒子與兒媳,好像就住在隔壁。
很奇怪,他們對待男孩的態度很恭敬,甚至可以說是在聽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