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啓言的話說得慢條斯理,連語氣都是輕飄飄的,但這些話卻像是千斤的巨石,漸漸落在張家父子的頭上,只壓得他們冷汗涔涔。
張父聞言,急忙辯解,“陸指揮使說笑了,不過都是些平頭百姓,每日皆是爲餬口奔波,哪裡能做得了別的?暫且不說衆人皆是沒有這個膽子,即便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做這些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那也得有這個本事才行啊。”
“啥都不知道的泥腿子老百姓,知道個啥,即便是探子有心打聽,問出來的最多就是今日的集市上賣的都是啥東西,明兒個的天兒是晴天還是雨天,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吧。”
“張里正說的有道理。”陸啓言點頭,“我也覺得尋常百姓大約是不能的,不過有些百姓,家中有着做地方官的親戚,許多事情自然也就盡數知曉。”
“這些人最是容易生事,需得抓了起來,仔細詢問,大約會有極大的收穫。”陸啓言看向張家父子,“張里正,我說的可對?”
張父額頭上的的冷汗再次冒了一層出來,慌忙伸手擦了擦,而後訕訕笑了一笑,“陸指揮使說笑了……”
“說笑?”陸啓言睨了張父一眼,“這般涉及國家安危的事,豈是可以隨意說笑的?難不成,是張里正覺得我此事做的不妥?”
“不敢,不敢。”張父聲音發顫,雙腿已是有些發抖。
他此時哪裡還敢再說什麼?
邊關對戰事極爲看重,陸啓言口中所說的找尋敵國探子自是戰事的一部分,若是將他們一家列爲有嫌疑之人,那他們當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陸啓言略垂了垂眼皮,接着道,“除此以外,廂指揮使也曾提及地方政務之事,論理來說,我們身爲軍營之人,本不該過問地方政事,奈何邊關戰事頻繁,地方官也是鐵打的城池,流水的官。”
“在朝廷和當今聖上還沒有派遣合適官員前來的情況下,我們軍營免不得要替地方官做上一些事情,像什麼地痞惡霸,皆是需要好好清理,還百姓安居樂業。”
“依我看來,這城中的地痞都還好一些,最可惡的是鄉野之中的惡霸,時常仗着山高皇帝遠,做些爲虎作倀,欺善怕惡之事,屬實可惡,需得好好整治一番。”
“張里正,你說呢?”陸啓言問道。
張父,“……”
他還能說什麼?
反正你陸啓言就是衝着他們父子兩個來的!
非得給他們安上一個罪名不說,而且不拘哪個罪名,都足夠他們父子二人吃不完兜着走!
看起來,這位年輕有爲的營指揮使是個十分記仇,不講任何情面和規則,手段毒辣之人。
當真是不能輕易得罪的!
張父心中驚恐,忙向陸啓言行禮作揖了好一陣子,“陸指揮使放心,旁的地方我不敢保證,但我身爲張家村的里正,絕對能夠確保我們張家村不會出背信棄義,通敵叛國之事,更不會有人狗仗人勢,做欺負別人。”
“倘若有人如此,我必定不會輕饒,管不住的,必定會送往官府,由縣衙進行約束,依照律法治罪,絕不姑息!”
張父的話說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甚至帶了些慷慨激昂之感,倘若不知情的,都要將其認定爲正直英勇之士。
張父對自己的這番說辭也十分滿意,但仍舊是有些擔憂地看向陸啓言。
滿不滿意的,他說了不算,還得看這位陸指揮使才行。
陸啓言先是微微的點了點頭,“張里正這話說的不錯,至少聽得人心裡舒坦。”
“只是這男子漢大丈夫的,說話講究個擲地有聲,說了便需做到,否則當真不知道會惹上怎樣的麻煩……”
話音還不曾落地,卻只聽哐噹一聲,陸啓言腰間的佩刀落在了地上,刀從刀鞘中滑落半截,泛着陰森森的光。
驚的張家父子險些蹦躂了起來,滿臉驚恐地看向陸啓言。
陸啓言伸手將佩刀撿了起來,“對不住,手滑了一下,嚇到二位了。”
“陸指揮使哪裡的話,都怪我們……”
張父張口,卻又不知道該找什麼樣的話來描補,半晌後才咬了咬牙,“都怪我們院子裡頭的地實在不平!”
這話說的荒誕,但不要緊,要緊的是態度問題。
只要表露了態度,事情也就迎刃而解。
就在張父的滿臉期待和戰戰兢兢中,陸啓言將佩刀重新掛在腰間,“張里正說的不錯,但還是那句話,希望張里正說到做到,亦希望看到張里正的態度。”
“一定,一定。”張父連連表態,躬下的身越發低。
眼看敲打提醒的差不多,陸啓言站起了身,“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擾張里正,告辭。”
“陸指揮使慢走……”
張父追出去送,甚至幫着其牽起了繮繩,待陸啓言翻身上馬後,將繮繩遞了過去,“陸指揮使若是得空的話,還請務必到家中多坐上一坐。”
既是已經表了態度,那就不妨拉一拉關係,張父算盤打得頗精。
陸啓言並未應答,只甩了繮繩,驅趕胯下的馬匹奔馳而去。
目送陸啓言騎馬遠去,連影子都消失不見,張父這才直起了腰,嘴角笑意全無,臉色已是陰鬱無比,揹着手回到院中。
張春旺正因爲自己訓練有素,能夠撲人咬人的狗被陸啓言砍殺心疼不已,暴跳如雷,追出門去衝着陸啓言遠去的方向喝罵,“敢殺老子的狗,你就等着吧,早晚有一天老子跟你算賬!”
“這話你方纔怎麼不當着人陸啓言的面說?”
張父有些瞧不起自家兒子這當面慫包,背後耍橫的窩囊樣子,啐了一口,“你還想着算賬,拿什麼算賬?拿你這滿身的肥肉去跟人家手中的大刀去算?”
張春旺被噎得說不話,人也有些蔫兒,只跺着腳嘟囔,“難道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張父道,“明日你便領着人去一趟果園,給郭管事賠禮道歉,再帶上一些東西,請郭管事轉交給夏娘子,算作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