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出國前, 剛好趕着是她生日。兒女的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她堅持這日子要跟她父母過。我自然不會提什麼反對意見。
我這個人天生對生日沒什麼概念,或者說, 對生日我有一定的抗拒。打小我就不太清楚我生日是哪天, 戶口上的都是什麼陰曆陽曆的一團亂。十八歲前我就沒吃過自己的生日蛋糕。後來這生日又變成生意上的排場, 厭煩也就多過期待了。
晨晨的生日, 我自然不會厭煩。只是她硬拉着我去她家和她一起過生日, 這我就有點煩了。經過那麼多事,她父母自然對我有些意見。我不太想去看他們的臉色。可晨晨打小就有讓我聽話的本事。
掙扎了一下,我還是被她逼過去了。車開進舊大院時, 我就有點恍惚,她家離我家不遠, 都是四五層的舊樓。踏着灰暗的樓道慢慢爬上去時, 我似乎回到了小時候。那時我一被老媽罵, 就跑晨晨家窩着,黃昏間沉舊昏黃的樓道總能給我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她家在三樓, 樓梯間窄得容不下兩個人。她站門口敲門,我被擠得只能站在樓梯上。她的父母直接是跑過來開門,只是一開門看到我,他們眼神由暖變冷。我不禁有些生氣,早知道真不該來的, 平白頹了他們家的和諧氣氛。
晨晨到是完全不知, 一進門就興奮地抱着她爸媽叫喚着, 一會想吃紅燒荔子, 一會想吃酸菜的。跟她爸媽興奮完, 又拉着我逛東逛西的回憶過去。一點也不把她爸媽對我的介意放在心上。
最後還跟小時候一樣,直接拉着我進她臥室, 還順手把門反鎖了。改平時,我一定會笑她居心不良,不過今天沒心情,她們家的溫暖,她爸媽的冷淡,讓我心裡多少有點不舒服。
躺在她那張軟軟的單人牀上,耳邊縈繞的是她那興奮的絮叨。我抒了口長氣,枕着熟悉的大熊抱枕,試着調節自己的心情。
“你怎麼了,別管我爸媽了。他們老頑固了,
我笑笑沒有說話,她很神奇,猜不到我的想法,卻能輕易瞭解我的心情。也可以輕易左右我的心情。
晨晨翻身壓着我,額頭抵着額頭對我說,“小可,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不好。可這些都過去了。你別再想過去的事了,好嗎?”
我輕輕閉上眼睛,飲下這片溫暖,緩緩道出,“嗯。”
“乖。”她親了我一下,笑着說,“我們做飯去。”
“啊?”
“別啊了,我想吃你做的紅燒茄子。”
“哦。”
她擰着我的臉,笑得得意,“傻呆呆的,跟它一樣。”她無比堅定地指着牀上的大熊,那隻熊是我原來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十多年了,沒想到它還蠻經用的。傻呆呆的樣子一如當初,記得那時賣它的時候,我還說,這熊長得像她。給被她追着打了半天。
我突然發現,這斷日子我還真有點傻了。以爲自己不介意,誰知她真要離開,我還真不習慣了。
可是再不習慣,日子還是飛快起來。不管我怎麼忽視,她離開的開的日子還是來了。我們的小城裡沒有機場,連得乘車去相鄰的省城轉機。本來我準備送她過去。可她出國這“大”事件招來了一大羣熱情的親戚鄰居。就爲這事,他們居然包了輛大巴送她。她這些親戚鄰居基本都是跟我有過結的。這種大喜日子,我這“外”人也不好出現。
爲人子女,起碼的孝道還是要盡的。她也是孝順的孩子,知道她的難處。出國前那幾天,我是硬逼着她回去住。沒時間見面,只得天天電話不斷。
隔天就是她要走了。說了兩天,話說得沒得說了。就變成百分之百的孩子氣。
“小可。”
“嗯,什麼事?”
……
良久沉默,又來一聲,“小可。”
“在。”打開電視,讓雜亂的色彩驅散家中的冷清。
……
又沉默,還帶着點喘氣的聲音,估計又在房裡亂跳。“小可。”
“嗯。”
……
又是沉默良久,中間還有一陣咕嘟咕嘟的喝水聲,“小可。”
“嗯。”電視裡畫面閃動,我腦中卻只有她的樣子。調皮的傢伙估計又靠着她牀上的大熊,喝着睡前牛奶呢。
“小可,小可,小可……”
“聽到了,一直都聽着呢。”
“哼,聽到了還不給我開門。我沒帶鑰匙了。”
“啊!”我完全是衝到門口,一開門,她在門外搖着手機,笑得燦爛。
“你怎麼來了?”板着臉,原則要有,問題還得問,關上門,該抱還得抱,該親還得親。
“趁他們睡着,偷偷溜出來的。”
嚐到她舌間的酒味,我愣了一下。她懶懶地趴在我肩上,閉着眼亂嚷嚷,“好多親戚,遞過來好多酒杯哦。嘿嘿。”她得意地拿手比劃,“我就喝一點紅酒。”
一點就醉成這樣,酒量還不是一般的差。我記得我教過她擋酒的方法。她是醫生,只要說喝酒手會顫,一般人是不會再灌她酒了。再說她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今天喝成這樣應該是心情好吧。
沒想她嘟着嘴一臉氣憤,“小可,酒真不好喝。誰說一醉解千愁的,騙子,大騙子。”
“你愁什麼呢?”
她搖着我投訴,“不想走,不想住家裡,不想去德國,不想跟你分開。不想,不想……”
我趕緊穩着她,省得她把自己搖摔了。“晨晨,別孩子氣了,沒出息了啊。”
她鼓着臉,小聲嘟囔,“不要有出息。”
我笑,“好了,好了,別鬧了。早點睡,明天還得溜回去。”
“嗯。”
很想在她走前做些什麼,可畢竟得兼顧她的體力。轉車又轉機會很累,壓下心中的慾望,我靜靜的躺着。
剛安靜兩秒,她又來了,“小可~~~”
“嗯。”
“剛纔有沒有驚喜的感覺?”她抓着我的衣領,一臉的威脅。
“有。”怕怕。
“剛纔有沒有感動的感覺?”
“有。”
“有沒有XX的感覺?”她舌頭有點打結,實在聽不明白。
硬着頭皮,“嗯,”
“有沒有XX的感覺?”
繼續硬着頭皮,“嗯,”
“有沒有煩人的感覺?”
習慣性硬着頭皮,“嗯,”
……
四眼相瞪。
“好啊,小可,你敷衍我 。”
“你還忽悠我呢。”我居然也會上賊當,無語。
“想不想我?”得瑟。
“想。”
“現在都想我了,那我一走三個月,你怎麼辦?”
“找個人代替唄。”總得換我佔佔上風。
“你──”她氣鼓鼓地轉過身不理我。
禍從口出,換誰也沒那大度,不會生氣。我一時慌了手腳,不知道怎麼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