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千千隨卓狂生登上鐘樓之巔。
在她路過第三層的一刻,匈奴幫的戰士早敗象畢呈,當她抵達望遠臺時,匈奴幫的戰士開始崩潰。燕飛、呼雷方和己方戰士勢如破竹的衝殺得敵方支離破碎,直殺進小建康去。
紀千千生出心驚肉跳的感覺,至乎涌起不忍目睹的情緒。
戰爭從未試過如此接近,鮮血正在淌流,每一剎間都有人在殺人或被殺。
一切清晰起來,這是沒法形容的感覺,那是一種血淋可怖的清晰,是一種在戰爭纔會出現的感覺,而最要命的是自己被深深地捲進去,指的不單是戰爭,而是一切與邊荒集有關的人和事,因爲當她第一眼看到邊荒集,已是一見傾情。且她更與這天下最奇特的地方的第一劍手墮入愛河,從沒有一刻,可以比此刻更令她對燕飛生出刻骨銘心的愛感。她也感激每一個爲邊荒集而戰的人。
卓狂生迎風倚着圍欄,環目四視,嘆道::冱一天終於來臨。在我首次踏足邊荒集的時候,我曉得邊荒集總有一天成爲天下&m;m;#65533;雄爭奪的寶地,只是沒想過秦淮河的首席才女親身參與。”
紀千千從此高起十五丈的立足處俯瞰遠近,把邊荒集的大小戰爭盡收眼底,嬌軀不時輕輕抖顫。
燕飛和呼雷方的一千戰士氣勢如虹的在小建康與潰不成軍的匈奴幫進行逐屋逐巷的激戰,小建康通往碼頭處則被顏闖的部隊完全堵截,逼得匈奴幫戰士們無心戀戰地棄馬朝東北角的破牆逃亡,小建康的戰局勝負已定。
北面的戰事接近尾聲,拓跋儀的飛馬會戰士守得穩如泰山,粉碎了敵人的連番衝鋒,令敵人難越雷池半步。
可是西面的情況卻看得她觸目驚心,敵人的主力大軍明顯有壓倒性的優勢,邊荒集聯軍則因兵力分散,能拿出來對抗敵人的兵力更少得可憐。雖憑着絆馬索擊退了敵人第一波的攻勢,但對方立即重整陣容,中鋒軍棄馬步行,明是要先破己方的絆馬索陣,再以騎兵作鋪天蓋地式的進擊,只要能突破防線任何一個缺口,邊荒集的聯軍將告冰消瓦解。
現在情況分明,勝負之分將決定於西面的攻防戰,小建康和北面的戰場再無關痛癢。
紀千千移到高臺西面的圍欄,心中的焦急憂慮,難以言表。
卓狂生來到她身旁,沒有作聲。
紀千千道:“我們應否立即召集夜窩族的好漢赴援呢?遲恐不及哩!”
卓狂生冷靜地道:“現在召集夜窩族好漢尚嫌時機未成熟,要看的是紅子春和姬別是否真如他們所說般站在我們的一方,若有他們加入,守穩西線,我們將有機會殺退赫連勃勃的匈奴軍。”
又道:“看!費正昌和程蒼古開始調動他們守衛柬&m;m;#65533;的漢幫戰士哩!”
紀千千朝柬大街方向瞧去,大隊漢幫人馬馳出東門,沿穎水南下,看情況是要繞過南門,往西綾赴援。
羌幫的戰士在南門外集結,該是在等待漢幫,與之會合後齊赴西綾作戰。
兩股人馬合起來雖有過千之衆,可是即使加上正在西綾誓死抗敵的戰士,仍不到兩千人,比起敵人的六千大軍,兵力大嫌薄弱。
紀千千忍不住憂心仲忡的嘆道:“戰&m;m;#65533;太長哩!若一旦被街開缺口,防軍肯定全軍覆沒,不如索性退入集內,憑藉對集內形勢熟悉的優勢,與敵人打巷戰尚有勝算。”
卓狂生訝道:“想不到千千小姐竟是知兵的智者,實情確是如此,所謂兵敗如山倒,說的正是這般情況。只恨我們是另有苦衷,皆因婦孺老弱均聚集於西門大街,而赫連勃勃的匈奴兵一向以暴虐兇殘致臭名遠播,如讓他們攻入西門,後果不堪想象,所以不得不死守抗敵。”
紀千千道:“既是如此,我們更不得不孤注一擲,立即召喚夜窩族的好漢,他們曉得要對付的是兇殘的匈奴軍,必肯爲邊荒集奮戰。”
卓狂生像看着另一個人般重新打量她,點頭道:“千千小姐說得對,我一時疏忽,倒沒想到再不容緩,讓我們立即召集夜窩族。”
陰奇面對敵人不住逼近的刀盾手,心中首次涌起臨陣退縮,不顧而逃的念頭。
對方兩翼的騎兵,與慕容戰和拓跋儀的部隊成了對峙之局,互相牽制,動彈不得,把守西門的重任全落到他的肩上去。
對方以步軍來破絆馬索陣,是可輕易辦到的聰明行動,一旦清除障礙,讓後方的三千敵騎正面硬撼西門防線,他們肯定捱不到一刻鐘便要崩潰。
陰奇暗歎一口氣,再次在心裹肯定不要退縮,喝道:“放箭!”
佈防於北門外的箭手早彎弓搭箭,聞令下數百枝勁箭破空而去,雖造成敵人少許混亂,大部分卻被對方以盾牌擋格。
敵人齊聲發喊,前方列成三行的盾牌手加速推進,跨過絆馬索,逼至離北門五百步許的距離,後排的持刀戰士手起刀落,斬斷阻路的絆馬索。
赫連勃勃狀如天神的領着後方三軍,隨步軍緩緩推進至千步遠處,更添壓力。
“嗖嗖”聲響,敵方步軍發箭還擊,己方登時有十多人中箭倒地。
陰奇當機立斷,在敵方步軍闖過最後數條絆馬索前,下令全體退入西門內。
屠奉三領着一千荊州軍,穿林過野的來到一處山丘上,從這處可遙望邊荒集和其西面平野,還隱隱聽到戰鼓和廝殺的聲音。
他的心冷硬如盤石,非是他不關心邊荒集的安危,而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等待他處理。
他從博驚雷口中盡悉敵人的情況,倘若他領軍依原定路線趕往邊荒集應援,將落入郝長亨的陷阱裡,遭他的部隊伏擊圍剿。
現在他另一支千人部隊,正從小谷開出,依博驚雷和郝長亨約定的路線推進。
若郝長亨是捕蟬的螳螂,他便是在後虎視眈眈的黃雀。
他對兩湖幫一貫的戰術瞭如指掌,失去水利的郝長亨,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哂。
他絕不會輕敵,這並不是他的習性。
前方半里許處塵頭大作,顯示他誘敵的手下正不住接近敵人的伏擊點,當他的人到達兩處小丘間的狹道,郝長亨的人會從兩邊丘坡殺下,先衝散己方部隊,再逐一屠宰。
屠奉三一聲令下,率隊往伏擊點潛去。
殺聲震天。
刀盾手分作兩組,從兩邊疾奔而至,卻讓出中間通路,好讓後方騎軍直攻西門。
兩翼先鋒軍同時發動,分攻西&m;m;#65533;兩端慕容戰和拓跋儀的守軍。
北面的匈奴軍配合作戰,夾擊拓跋儀的部隊。
西&m;m;#65533;的攻防戰,全面展開。
陰奇別無選擇,高呼道:“退後一步,即無死所,我們上!”
荊州軍蜂擁而出,人人奮不顧身的迎擊敵人。
“當!當!當!”
召集夜窩族的鐘聲震盪着整個邊荒集,聯軍一方登時士氣大振,拚死抗敵。
此時燕飛和呼雷方的戰士剛與顏闖的人會師,千多人從小建康馳往前線,小建康則交由穎水船上的戰士登岸收拾殘局,肅清餘下頑抗的敵人。
燕飛騎着搶來的戰馬,向呼雷方和顏闖打個招呼,不往最須增援的西門馳去,反轉右直奔北門。
呼雷方和顏闖是久經戰陣的人,頓時明白他的戰略。
此乃圍魏救趟的高明策略,要知赫連勃勃從西面進攻,必須以翼軍牽制南北兩端的聯軍,然後再集中力量突破西門的防線。
假若他們到西門助守,便是以硬碰硬,只會陷於苦戰。在敵人的優勢兵力下,一波接一波的衝鋒陷陣,他們把僅餘的兵力投進去應援是於事無補。
可是若能助飛馬會的戰士撼垮對方翼軍,西門之圍可不戰而解,因爲匈奴軍必須前往接應,以應付聯軍從北面而來截斷他攻打西門的部隊。
頃刻間大隊人馬馳出北門,穎水方面的戰事已完全在飛馬會的控制下,配合登陸的部隊,令敵人難作寸進。
邊荒集西北角的戰場已到短兵交戰的緊張關頭,拓跋儀親率三百戰士抵擋着對方近千人馬,仍未露敗仗。
燕飛、呼雷方等齊聲叫好,豈敢有絲毫猶豫,快馬加鞭,飛馳赴援。
陰奇剛挑殺兩敵,左右戰士頹然倒下,另一波的敵騎又衝殺而至,迫得他不得不稍往後退,竟赫然發覺己方戰士第二度被迫得退入西門。心叫天亡我也,驀地後方喊殺聲起,大隊人馬馳來,領頭者正是紅子春和姬別。
陰奇慌忙喝令,教手下往兩旁退開。
守在樓房高處的己方箭手士氣大振,奮起餘力,箭如雨下的射向衝入西門來的敵騎,射得對方人仰馬翻,亂成一片。
紅子春和姬別領着近六百名生力軍,以騎兵對騎兵,直殺出北門去,立即將城門外的敵人衝得四散奔走,各自爲戰,重奪主動之權。
荊州軍此時只剩下三百餘人,在地面作戰者不到二百,可是仍人人奮不顧身,配合紅子春的騎隊衝出北門肉搏血戰,情況慘烈至極點。
慕容戰領着二百戰士與敵方纏戰不休,漸感不支,程蒼古和費正昌的千人部隊殺至,登時把匈奴兵迫得退回去。
敵方戰鼓聲起,敵人慌忙撤退。
慕容戰憤不顧身的追殺數十丈,怕對方派兵支持,未敢窮追,退返西縵南端。
攻打西門的步騎兵同時後撤,遣下滿野死傷,盡顯戰爭的無情和殘酷。
西綾北端的匈奴部隊更吃了大虧,被堪稱邊荒集最精銳的飛馬會、北騎聯、羌幫和費正昌系的聯軍打個落花流水,死傷過半,差點全軍覆沒,也粉碎了匈奴軍北面部隊威脅北門的力量。
邊荒集的大戰,終以赫連勃勃的初戰失利作結束。
紀千千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瞧着不斷涌進古鐘場的人,不但因他們來得迅快,更因很多是不屬夜窩族的人,其中還有女兒家。
旁邊的卓狂生也看呆了眼,喃喃道:“我是否眼花看錯,邊荒集竟然有這樣的一天。”
二千多名夜窩族勇士訓練有素,加上馬快,早陣容整齊地佈陣於古鐘場北面空地,面向鐘樓上的紀千千和卓狂生。
其它壯男壯女,擠在夜窩族勇士兩旁,全體合起來足有五千多人,齊翹首上望,等待兩人說話。
卓狂生表現出邊荒名士的風範,仰天一陣長笑道:“好!原來我邊荒集竟有這麼多明白大體的人,讓千千小姐來告訴你們,我們爲何召你們來此。”
紀千千芳心一陣悸動,此刻在她的眼中,每一張仰上向着她的臉都揮發着爲保護邊荒集而戰的神聖光輝,更感到他們會在沒有任何條件下對她說的每一句話深信不疑。
這種信任對她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因爲會使她感到對他們每一個人,負上一定的責任。在此刻,她深切地體會到當統帥的痛苦。
戰爭是殘酷的,他們中有多少人當明天太陽升起之際仍能好好地活着呢?她現在推他們上戰場,可能只是着他們去送死。
不過紀千千再沒有其它選擇,他們也沒有選擇,失去了邊荒集,他們將失去最寶貴的家園,以後天下再沒有樂土。
紀千千靠往圍欄,雙目射出如海深情,以她堪稱天下最動聽的嗓子道:“我現在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因爲我不想欺騙你們,至乎影響你們作出錯誤的決定。”
有人在人叢裹高嚷道:“有甚麼事?千千小姐儘管吩咐下來,我們肯到這裹來,早把生死置於度外。”
紀千千往說話的夜窩族戰士望去,竟然是七公子之首左丘亮。
衆人紛紛喝采附和,羣情激昂。
紀千千與卓狂生交換個眼神,續道:“現今正在攻城的是以赫連勃勃爲首的匈奴鐵弗部大軍,可是他只是我們其中一個敵人,我們得到確切的情報,南方的天師道和兩湖幫,將於今夜與北方的燕國和黃河幫連手夾攻邊荒集,而孫恩和慕容垂將親身領兵,若你們因此退出,誰也不敢怪責你們。”
卓狂生聽得目瞪口呆,這位才女確是另有自己獨特的一套,同時心中涌起敬佩之意,因爲她真的不忍騙他們,縱使關乎到自己的生死。
廣場一片沉寂,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下面恐怕沒有一個人曾想過邊荒集面對的是如此嚴峻的情況。
紀千千甜美的聲音,其餘音似還縈繞着廣場的每一個角落。
卓狂生忽然感到無比的輕鬆。
打從懂事開始,他便被家族灌輸忠於大魏的思想,沒有一刻是爲自己打算,一切爲了復國,任何人都可以被利用和犧性。可是在這一刻,在邊荒集的戰場深處,他似從一個噩夢中甦醒過來般,找回失去已久的自己,而啓發他的正是紀千千這番話表現出來的高尚情操。卓狂生從心底涌出喜悅,再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整個邊荒集和他血肉相連起來,他自己更堅定與邊荒集共存亡之心,其它人可以自由作出選擇,此正是邊荒集最與衆不同的地方。
紀千千續道:“今趟天下最強大的多方勢力進犯邊荒集,並不是像過往一般幫會爭地盤的鬥爭,而是要把邊荒集變成他們屬下的一個城集,甚或把住民變成他們的忠心信徒,邊荒集落入他們手上,永遠不能回覆到以前的樣子,更沒有人能預料他們入集後會怎樣對待我們。所以現在各大幫會拋開成見,爲維護邊荒集而戰,但我卻懇請各位三思關乎生死的決擇。選擇與我們聯軍共生死的,請移往廣場的西面去。留下來的我希望你們立即離開邊荒集,也請告訴其它人離開是最明智的做法,以後看情況發展再決定應否回來。”
卓狂生振臂高呼道:“你們應該清楚紀千千是怎樣的一個人,明白她是如何爲你們着想。現在或許是唯一離開邊荒集的機會,只要越過穎水往東面走,該可離開險境。”
驀地有人大喝道:“我們願意爲紀千千死戰!”
接着其它人一齊起鬨,齊聲呼喊,聲音震徹古鐘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