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只欠東風

離日落尚有小半個時辰,燕飛和慕容戰藏在穎水東岸一處樹叢內,對岸下游是邊荒集。

慕容戰訝道:「十多天的變化竟這麼大,除城牆損毀嚴重,房舍均被修復過來,我們被俘的兄弟肯定被迫得只剩下半條人命,像畜牲般在鞭子下作苦工。」

燕飛目光不住搜索,欣然道:「東門殘樓竟沒有被洪水衝倒,教人意想不到。」

慕容戰道:「洪水來時聲勢駭人,幸好龐義督建的防水牆發揮作用,頂住了洪水的衝擊。那時形勢不知多麼緊張,敵人從其它三面狂攻我們夜窩子的最後防線,我們則敲響洪水衝至的警號,把守穎水的兄弟發了瘋似的從地壘撤退,走遲半步的全給洪水沖走。接着慕容垂一萬養精蓄銳的生力軍,越過抽乾河水的河牀,以無可抗禦之勢,硬撼我們能防水防敵的東面戰綾,我當時的感覺有如陷身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裡。」

燕飛幾可在腦海裹重演當時的情況,不由想起紀千千。在過去的一天,他曾多次與紀千千建立心靈的短暫聯接,有點像紀千千在向他報平安,不過或因紀千千不想他分神,每次傳遞的只是簡單的訊息。

隨着距離的增加,他們的以心傳心變得困難、吃力和模糊。

慕容戰的聲音傳人耳內道:「我們本打定主意死守至最後一兵一卒,千千卻下令突圍逃走。唉!我們給千千耍了一着,以爲先由我們以火畜陣破敵突圍,然後她再領其它人趁亂逃走,豈知她不單不走,還領軍固守夜窩子至天明方投降。不過沒有人怪她,反更添敬慕之心。若非她牽制敵人,我們將沒法逃過敵人的追殺,有現時的一半人逃抵巫女丘原已很了不起。」

燕飛可以想象敵人在當時做好趕盡殺絕的預備功夫,於各掣高點佈下伏兵,封鎖他們突圍逃逸的路線。而紀千千正是有見及此,故以奇謀妙策,牽制敵人。

慕容戰嘆道:「我本堅持留在千千身旁,卻被她以死相脅,不得不加入突圍軍行列?離開之時,心情之惡劣,是我-生人從未嘗過的。」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

一隊十多人組成的燕兵騎隊,在對岸馳遇。

穎水兩岸建起多座高起達十丈的哨樓,監視遠近情況。一個不小心,便會被敵人發現。

燕飛默默聽着,慕容戰因重睹邊荒集至滿懷感觸,是可以理解的。

他何嘗不因紀千千而嚐到噬心的痛楚,只好化悲憤爲力量,做好眼前可以辦到的事。

兩人心現警兆,目光齊往對岸投去。

一道人影從上游叢林閃出來,跳下岸阜,藏身在水邊的草叢內。

燕飛看不清楚對方面目,卻直覺感到是高彥,道:「是高彥那小子。」

慕容戰點頭道:「難怪有熟悉的感覺。」

燕飛道:「我們過去與他會合如何?」

慕容戰以行動答他,匍匐而前,無聲無息滑入水內去,燕飛緊隨其後。

片刻後,三人在對岸聚首。

曉得紀千千主婢仍在慕容垂手上,高彥當然大感失望,幸好他生性樂觀,弄清楚先收復邊荒集再拯救千千主婢的偉大計劃,又興奮起來。道:「我雖找不到我們邊荒集的聯軍,不過卻非沒有收穫。你道我找着誰呢?」

慕容戰喜道:「是否姬別?」

高彥大奇道:「你怎會一猜即中?」

慕容戰道:「突圍那晚我瞧着他被宗政良那兔崽子射中一箭,接着便和池在集外失散,以後沒見過他。」

燕飛心中暗念宗政良的名字,下決心不放過此人。就在這刻,燕飛知道自己的命運,已與邊荒集結合起來,從此更不可像以前般懶散地生活,必須藉助體的力量,把紀千千救回來。

要擊敗慕容垂,他可倚靠的不是邊荒集的任何人,而是與他親如兄弟的摯友拓跋珪。若要在天下間找出一個能在戰場上擊敗慕容垂的人,那個人肯定是拓跋珪,其它人都辦不到。

只要有拓跋珪作戰友,他燕飛則透過紀千千,鉅細無遺地掌握慕容垂的狀況和戰略,此戰肯定必勝無疑。

可是要實行此必勝之策卻有個近乎死結的困難。邊荒集代表着南北各大小勢力的利益,怎會容拓跋珪借與慕容垂的衝突鬥爭,從邊荒集乘勢崛起,脫穎而出。拓跋族的冒起興盛,正代表其它胡族的沒落。

如此一想,與拓跋珪連手的時機尚未成熟,否則邊荒集將四分五裂。

高彥道:「宗政良那一箭剛射得姬別很慘,他十多名忠心的手下拚死帶他逃離戰場,躲在西北二十里外一座密林療傷。姬別的傷勢時好時壞,應是傷及臟腑,我找到他時老姬正陷於昏迷裡,病得不成*人形。」

燕飛道:「入集辦事後,我們去看他,或者我有辦法治他的箭傷。」

高彥訝道:「你何時當起大夫來呢?」

慕容戰道:「勿要小覷燕飛,南北最可怕的兩個人都輿他真刀真槍的硬拚過,孫恩殺不死他,慕容垂施盡渾身解數,與他仍是平分秋色的局面。最厲害是小飛的靈機妙算,事事像未卜先知似的,否則我們肯定沒法活着在此和你說話。」

燕飛心叫慚愧,道:「入集吧!」

三人先後鑽出渠道,冒出水面。

廢宅靜悄悄的,一切如舊。

燕飛在破爛的大門旁牆角處,找到卓狂生留下的暗記,問道:「現在是甚麼時候?」

慕容戰在他身旁蹲下,細看暗記的符號,答道:「應介乎酉時和戌時之間,卓名士在暗記說他會於每晚戌時頭到這裹來探消息,我們耐心點等他如何呢?」

高彥在門的另一邊挨牆坐下,目光穿過對面的破窗望向夜空,道:「你們想知道集內的情況,何不問我這個大行家?」

兩人學他般挨牆坐地。慕容戰道:「他們把我們的兄弟關在何處?」

高彥道:「就在我們隔鄰的小建康內,由黃河幫和燕兵負責外圍的防禦,天師軍則負責小建康內的秩序。唉!我看不用人把守他們也沒法逃走。」

慕容戰道:「敵人施了甚麼厲害手段呢?」

高彥道:「做便做個半死,吃的僅可以餬口,我們的兄弟每晚回到小建康內時,人人筋疲力盡,把手腳舉起也有困難,試問如何逃走呢?」

慕容戰爲之色變,往燕飛瞧去。

燕飛當然明白他的憂慮,假如集內被俘的兄弟人人疲不能興,如何造反?

問道:「開始築城牆了嗎?」

高彥道:「現在仍在收拾殘局,重建或修補於大戰時損毀的房舍和街道。敵人下了走一個殺十個的嚴令,所以龐義、小軻等雖然曉得秘道的存在,卻沒有人敢隨我離開。」

燕飛向慕容戰道:「只要我們擺出進攻的姿態,肯定敵人會把我們的兄弟趕回小建康內,他們便可以爭取到休息的機會。」

慕容戰點頭:「確是可行之計,但吃不飽又如何有力作戰呢?」

高彥道:「這方面反而不用擔心,姜幫的冬赫顯說在小建康他們有個秘密糧倉,仍未被敵人發現。需要時可以秘密取出藏糧,吃飽肚子。不過由於人數太多,頂多四、五頓會把糧食吃個清光。」

慕容戰道:「最怕是他們之中有人被敵人收買,如泄露消息,我們的反攻大計立告完蛋。」

高彥笑道:「這個你更可以放心,荒人的團結在被俘後進一步加強。人人均是老江湖,猜到建起城牆後,敵人會一個不留地把所有兄弟殺掉,所以個個在等待我們的好消息,希望能回覆以前歡樂寫意的好時光。」

又道:「千千對他們的影響力更是龐大,在離開邊荒集前,千千親口向他們保證你們會在短期內反攻邊荒集,又指小飛沒有死。現在她的話已一一兌現。」

燕飛道:「他們把所有人囚禁在小建康內,雖是易於管理監督,卻並不聰明,只要他們手上有武器,可輕而易舉佔領小建康。」

慕容戰道:「敵人是別無良策,不得不這做,他們的兵力只是俘虜的一倍,若分開囚禁,一有事發生,那還有餘力應付來自集外的攻擊。」

高彥道:「他們連棍子也沒一根,光只是對方在小建康各處哨樓的箭手,就可以殺得他們沒有還手之力。」

燕飛道:「你知否敵人把奪得的兵器弓矢藏在哪裡呢?」

高彥嘆道:「你休想打這方面的主意,鐵士心和徐道覆把戰利品瓜分俊,分別藏於集內十多處不同的地點,均焉敵人重兵駐紮的地方,例如北門驛站、東門的舊漠幫總舵,正是爲防我們的兄弟搶武器造反。」

慕容戰和燕飛聽得面面相覷,他們想到的,敵人均已先一步想到,由此可見敵人主帥的高明。

若只憑三千多人的實力,在沒有內應下強攻邊荒集,真正是自尋死路,以卵擊石。

燕飛忽道:「老卓來哩!」

慕容戰定神細聽,果然聽到輕微的破風聲,訝異地瞪燕飛一眼,不得不令他佩服。

高彥發出一陣鳥鳴。

卓狂生鬼魅般閃進來,喜道:「是否救回千千哩?」

見到三人呆頭呆腦,頹然蹲下,嘆道:「慕容垂贏哩!」

到卓狂生聽畢整個拯救行動的情況,目光閃閃地打量燕飛,道:「小飛竟能與慕容垂戰個難分難解,已足可以爲我們邊荒集挽回失去的面子。千千說得對,先收復邊荒集,然後我們再從慕容垂的魔爪裡把千千主婢救回來。哼!荒人豈是好欺負的。」

慕容戰道:「情況如何?」

卓狂生道:「費二撇仍在我說書館的密室養傷,已大有起色。龐義和方總現在成了被俘兄弟的領袖,大家知道燕飛大難不死,立即士氣大振,人人磨拳擦掌,等待反攻的好日子來臨。」

高彥苦笑道:「萬事俱備,只欠武器。」

燕飛道:「武器由我們想辦法,你們不用擔心。高彥你留在這裹,負責建立起一個最龐大的情報網,借衆兄弟在集內各處做苦工之便,掌握敵人的所有佈置和行動。我特別想弄清楚鐵士心的行藏,只要幹掉他,我們便成功了一半。」

卓狂生點頭道:「只有宰掉鐵士心,方可泄我們被慕容垂擄走千千的烏氣。」

又道:「孫恩極可能已離開邊荒集返回南方。黃昏後天師軍盧循旗下的人開始收拾行裝,照我猜盧循會領部分人撤走。」

慕容戰向高彥道:「你有問題嗎?」

高彥道:「當然沒有問題,老於是逞荒集的首席風媒,這方面的事不由我擔當由誰擔當呢?」

燕飛道:「小心點!若你給人抓起來,我們的反攻大計立即完蛋。」

高彥傲然道:「我又不用出面,只須把收回來的情報加以分析,保證萬無一失。」

卓狂生道:「我會看着他哩!」

慕容戰道:「每晚戌亥之交,我們會派人從秘道進來與你們在此交換消息。」

高彥道:「你們待會須去找姬別,他藏在西潮山南面山腳的密林裡,只要你們發出夜窩族的鳥鳴訊號,會有人出來帶你們去見姬別。」

四人將諸般細節商量妥當後,分頭離開。

兩人依高彥之言,在西潮山附近的密林內尋得姬別,守護他的手下共十七人,均爲姬別的傷勢沮喪。

姬別比高彥所說的更嚴重,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神智不清,不時胡言亂亂語。

燕飛在面向姬別處盤膝坐下,右掌覆在他額上,另一手以拇指按着他的天靈穴。

慕容戰在燕飛身旁蹲下,訝道:「如此療傷法我還是首次見到,是否你燕飛獨家的秘傳?」

以李順良爲首的一衆姬別親隨高手,團團圍着三人坐下,兩支火把插在樹幹處,燃亮這在密林開闢出來三丈許的空間。

燕飛道:「坦白說,這只是我臨時想出來的治療方法,至於是否有用,試過方知。」

李順良等本來充滿期待的眼神,立即換上失望的神色。事實上他們已用盡辦法,仍沒法令主子有起色。

慕容戰苦笑道:「原來你並沒有獨門秘法的。」

燕飛真氣從左手拇指輸進姬別的天靈穴內,從容道:「我曾接過宗政良一箭,對他的真氣有一定的體會和認識,那是一種非常霸道的真氣,專事攻擊頭部的經脈,所以我由姬少的頭頂人手。」

衆人聽得精神-振,雖然對燕飛能否治癒姬別仍泡懷疑,不過只要燕飛不是盲目施救,便有一線希望。

燕飛閉上眼睛,金丹大法全力運行,半刻不到已失去對身體的感覺,而姬別經脈的情況,宛如一幅山川地勢圖般展現在他心靈之眼的前方,無有遺漏。

他感到真氣到處,姬別的經脈立即暢通無阻,生機勃現。覆蓋姬別額頭的右掌,不是要雙管齊下的醫治姬別受創經脈,而是要保着姬別脆弱的心脈,使血液流通,呼吸暢順。

燕飛並不明白自己的真氣怎會神奇至此,但他既然可以自療孫恩差點要了他小命的嚴重內傷,當然可以用同樣方法救姬別一命。

林內只有火把燃燒的聲音和呼吸聲,人人睜大眼睛,看着姬別全身不住抖震,聽着姬別的呼吸逐漸加強,再不是先前的氣若游絲。

「呵」!

姬別張開眼睛。

衆人大喜歡呼。

燕飛笑道:「感覺如何?我正在消融你後腦一塊巴掌般大的瘀血。」

姬別一震道:「燕飛!你竟然沒死?」

慕容戰道:「我們不但活得好好的,還要反攻邊荒集,所以你千萬要振作。」

燕飛道:「我打通你所有閉塞的經脈,又清掉瘀血,你至少還要躺上三、四天,方可復原。」

姬別呻吟道:「只要死不了便成,邊荒集情況如何?」

慕容戰道:「現在萬事俱備,只欠點東西,這方面的事由我們去憂心,你至要緊養好身體。」

李順良也勸道:「大少勿要說話,燕爺在爲你療傷呢!」

姬別堅持道:「欠的是甚麼?」

燕飛心中一動道:「欠的是可供六千多人用的箭矢兵器,你是兵器大王,該比我們有辦法。」

姬別嘆道:「若是在邊荒集,你要多少我可以供應多少。只可惜邊荒集已落入敵人手上。」

燕飛和慕容戰同時動容。

姬別苦笑道:「在我工場下有一個秘密武器庫,若不是捨不得此庫,我早溜之大吉。」

燕飛和慕容戰交換個眼色,齊聲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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