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道覆沿太湖南岸策馬飛馳,張猛和十多騎親兵追在他馬後。
太湖的三大重鎮--義興、吳郡和吳興均落入他手中,只有無錫仍在晉軍的控制下。他並不急於奪取佔苦上游之利的無錫,因爲尚未到攻打建康的時候。
徐道覆馳上岸旁一座高丘,俯瞰太湖的景色。
這被稱爲天下第三大的淡水湖,西面緊鄰江南的低山丘陵,柬岸則蜿蜒曲折,港灣交錯。
自古以來,太湖本身就是個引人人勝之謎,其中有一個傳說,在遠古時代,一顆巨大的火石從天而降,撞開了一個坑,積水而成了太湖。這當然是無從稽考。
“平湖萬頃碧,峰影水面浮。”
太湖浩瀚無際,風光迷人。湖中有大小島嶼四十八個,仿若由大自然之手寫下了一幅山外有山、湖外有湖、碧波銀浪、重巒迭翠的畫卷。
諸島之中,不論名氣、面積和風光都莫過於位於湖南的洞庭西山,山上峰巒起伏,佔了太湖七十二峰的四十一峰。而各峰裡又以聳峙於島中央的主峰縹緲峰名聲最着,被譽爲太湖第一峰。
看着洞庭西山彷佛一隻巨龜嬉遊於萬頃金濤間,徐道覆心中想的卻是紀千千。不論如何漂亮動人的美女,他都能轉眼即忘,只有她是唯-的例外。
從沒有女人能觸動他的心靈,偏是紀千千的一顰一笑,總令他神魂顛倒,回味無窮。
唉!自己己錯過了得到她的機會,現在她對自己恐怕只餘恨意,這想法令他黯然神傷,甚麼成就功業也似變得沒半丁點意義。
張猛催騎來到他馬旁,道:“據報北府兵正在建康和丹徒集結兵力,準備分水陸兩路南下,攻打我方。”
徐道覆曉得他誤以爲自己正思考應敵的策略,故以此打開話題。勉強集中精神,道:“說下去!”
他非常看重張猛,不但因他在戰場上有出色的表現,更因他是智勇兼備的可造之材。
張猛得到鼓勵,績道:“現在我方的弱點,在於兵力分散,陣腳未穩,能保着所得城池,已可慶幸。敵人則兵力集中,如猛攻其中一城,我們恐怕守不住。”
徐道覆點頭表示同意。
張猛道:“敵人兵分兩路,正是要教我們左右難以照應,其中從海路來的北府兵水師,更可以攻打沿岸任何城市,包括我們的起義聖地翁州。”
徐道覆微笑道:“你認爲這兩支北府兵部隊強弱如何呢?”
張猛欣然道:“當然是以劉牢之率領的水師船隊,遠比以謝琰爲帥的部隊強橫。劉牢之不但擅長水戰,且身經百戰,比起謝琰難對付多了。”
徐道覆道:“勝負關鍵正在於此。只要我們能避強擊弱,打垮謝琰的大軍,令劉牢之在沒有呼應下變成孤軍深入,那時豈到劉牢之不乖乖的撤退。”
張猛嘆道:“真不明白司馬道子是怎麼搞的,竟派謝琰這種只懂舞文弄墨的人來領軍出征,教人難解。”
徐道覆笑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嫌司馬道子不派個象樣些的人來和你交手。事實上我們該高興纔對。你認爲謝琰第一個目標是哪一座城池呢?”
張猛道:“謝琰或會裝作攻打最接近建康的吳興,但肯定真正的目標是無錫下游的吳郡,如此便可沿運河南下直抵會稽,與從海路來的劉牢之互相呼應。”
徐道覆道:“你有何對策?”
張猛道:“只要我們堅守吳郡,截斷運河的交通,謝琰的軍隊將寸步難行。”
徐道覆道:“這肯定沒有問題,卻絕非上策。”
張猛同意道:“這頂多只能形成相持不下的局面,因對方既有無錫作據點,又得到北面的支持。最佳戰略,莫如誘敵深入,截斷其水陸兩路的糧道,再逼他決戰。”
徐道覆淡淡道:“你明白謝琰這個人嗎?”
張猛不屑的道:“謝琰雖是謝安親兒,卻是虎父犬子。他的高傲自負、目空一切,在建康是街知巷聞的事。”
徐道覆輕鬆的道:“對付這樣一個自恃家勢,慣說狂言的人,在我們誘敵深入一計外,再加上他輕敵之心,此戰我們將可穩勝無疑。”
張猛精大振,大聲應道:“張猛受教哩!”
徐道覆目光投往太湖水天交接的無垠遠處,想起了到建康刺殺劉裕的盧循,徐徐道:“在南方我只顧忌一個人,此子就是劉裕,他有苦令人難以相信的生命力,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下求生,反攻逞荒集和大破焦烈武,在在顯示出他這種超凡的能力。雖然他現在看來似難有作爲,但我們絕不能低估他,他不但在北府兵內有驚人號召力,對我方的軍民也有一定的影響力,只要給他掌握到機會,可如彗星般崛起。”
張猛沉聲道:“劉裕!”
徐道覆微笑道:“希望這幾天會有好消息傳回來吧!那劉裕就再不會成爲我們天師軍統一天下的障礙。”
※※※
紀千千晚膳後,偕小詩返回房內。
小詩見紀千千神情興奮,忍不住問道:“小姐今夜心情很好呢!”
紀千千壓低聲音道:“你負責爲我把守房門,任何人來找我都要擋駕,便說我感到不適,提早上牀休息好了。”
小詩擔心的道:“小姐真的不舒服嗎?”
紀千千笑道:“不要胡思亂想,小姐是要在夢中會情郎哩!”
※※※
劉裕、宋悲風和屠奉三蹲在屋脊處,監視着他們懷疑是幹歸藏身的店鋪。從他們身處的角度望下去,前後門均在他們的視線下。如果幹歸離開,將瞞不過他們的耳目,除非是另有秘密通道。
此鋪是前店後居的格局,有個大天井,且有後院,院內有個貨倉。
此時店鋪已關門,但仍燈火通明。
屠奉三道:“幹歸藏身於此的可能性很大,這間大來米鋪另-邊便是碼頭,危急時只要跳進大江,幹軍萬馬也奈何不了他。”
劉裕和宋悲風的目光不由越過米鋪,投往帆影來往的大江。
宋悲風道:“可是監視了整天,仍未見有可疑的人現身。”
屠奉三道:“幹歸理該偵騎四出,打探劉爺的消息,如此鋪後大有可能暗藏秘密通道。這條地道肯定不是通往碼頭區,而是附近另一宅院。”
宋悲風頭痛的道:“問題在我們不能打草驚蛇,所以沒法查證,我們總不能搜遍附近百多間房舍。”
劉裕道:“如果今晚一無所獲,只好用司馬元顯提議的辦法。”
屠奉三興致盎然的道:“這小子有甚麼好提議?”
劉裕笑道:“當然是他司馬氏慣用的手法。就是把蘇名望的爹孃妻兒兄弟姊妹全抓起來,然後逼老蘇就範。”
宋悲風點頭道:“這不失爲一個方法。”
屠奉三道:“像幹歸這種老江湖,對蘇名望怎都會防他一手,不會輕易就被出賣的。哼!幹歸雖然狡猾,但我屠奉三又豈是好惹的,我會有辦法把他揪出來。”
宋悲風道:“首先我們要尋得他出入的通道,如此只要將他困在地道內,便有可能置他於死地。”
屠奉三道:“這方面或許不如想象的困難。首先,這以秘道接連的房舍必須亦是接近大江,好方便逃走。其次是地道不可能太長,那樣不但在施工上有困難,且容易被發現。”
劉裕喜道:“如此便應該就在米鋪附近,且是靠碼頭十多個店鋪的其中之一,我們要搜查的範圍可大幅收窄。”
屠奉三道:“此事不宜明訪,只能暗查,且須藉助司馬元顯的力量。只要弄清楚這十多個店鋪的業權和人丁,我們或町根據資料,查出與米鋪以秘道連接起來的房子。”
宋悲風道:“現在我們是不是應嗚金收兵,等待司馬元顯調查的結果?”
屠奉三道:“橫豎閒着無聊,我們可來個守株待兔,到碼頭區找個貨棚藏身,監視這一帶沿岸的房舍,說不定可有意外收穫,如此便不用勞煩我們的元顯公子,也減少打草驚蛇的風險。”
劉宋兩人同聲稱善,三人躍下瓦背,繞道潛往大小碼頭林立、泊了過千艘船的碼頭區去。
※※※
紀千千在紗帳內盤膝默坐,依燕飛傳授的訣法,自然而然的用功,勿忘勿助,安神於&m;m;#65533;穴內,知而不守,念茲在茲,先存後忘,緩緩晉入混沌杳冥的修道境界。
自今早醒來,她一直處於有異於以往的狀態,不單精神抖擻,心志堅凝,更感到不論修真道功和本身真氣都瀕臨突破的關鍵邊緣。
想到百日築基之期屆滿,此刻她對自己當然更有信心。
最奇妙的是體內真氣天然轉動,脊骨發熱,渾身舒泰&m;m;#8231;她本身有一定的武學修養,隱隱曉得經燕飛爲她打通了全身經脈,又經過百日的修行,她的真氣正逐漸從後天轉爲先天。如果真的如此,她的武功將踏入全新的境界,到達她從未夢想過的天地。
這只是意外的收穫,她並不太放在心上,最重要是能與燕飛進行心靈的對話,連手反擊慕容垂。
在至靜至極裹,忽然丹田火熱起來,紀千千謹記燕飛教她的法訣,任由體內真氣澎湃波盪,一概不理,順乎自然。任他千變萬化,我只抱中守一。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體內真氣逐漸平復,但心神卻凝聚起來。
倏忽地又回覆對所處環境的知感,仿如從另-個世界迴歸到現實來,聽到小詩熟睡中發出輕柔的呼吸聲。
紀千千生出滿足、幸福和充滿希望的感覺,她曉得終於成功了,她的精神和體內真氣已結合爲一,達致練氣化神的境界。她的心力仍是有限,可是卻可以通過修練來補充,不像以前般只有損耗,直至心力交瘁。
她的心填滿了愛火,熊熊的燃燒着,而她的心靈竟可以是如此深廣和開放。
紀千千的心靈又離開了現實,如潮涌來的愛,令每一件事看來都是美好的。這是她從未試過的感受,生命、夢想、感情和回憶水乳交融地混和在一起,顯露出心靈完美的一面。
她感到天地在詠舞,宇宙的一切都在生生不息,循環往復;一切部在改變,卻又始終如一。
她似是看到窗外孤懸在星棋邊緣又圓又遠的月兒,又似只是看到心靈內某一剎那的景像。
積蓄已久的期待和熱情爆發開來,紀千千在心靈內那廣闊無盡的天地,發出對燕飛的召喚。
她沒有搜尋燕飛的心靈異力,只有待燕飛來回應她的呼號。
她可以做的事是停留在那精神境界裡,全心全意去傾聽任何可以顯示燕飛在響應的蛛絲馬跡,全心全意的等待,透過超乎她能理解又確切存在的心靈感應,向天地的極盡處送出愛的召喚。
她的心靈之聲越過茫茫的黑暗,迅速傳開去,任何遙遠的地方對她來說均不再遙遠。
就在這一刻,她感應到燕飛。
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回的心靈交感都有分別,一切的痛苦、創傷、迷惘、熱愛都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是如此的實在。
兩個孤獨的心靈結合在一起,再沒有絲毫孤獨的感覺。
他們都把自己交給了對方,讓另一方進駐最隱密和深藏的心靈裡去。
於心靈連接的一刻,紀千千生出與燕飛共臥大草原上,仰觀壯麗星空的迷人感覺。他們不單心靈融合無間,身體間亦沒有隔閡。
美得像一個真實的夢。
“燕郎呵!燕郎!千千想你想得很苦呵!”
燕飛在她深心處嘆息道:“千千終於成功了,告訴我你的情況。”
紀千千撒嬌道:“無說你的事,我甚麼都想聽,不要有遺漏。”
燕飛充盈最深摯感情的聲音,在她的心靈響起道:“我現在正看着-個在塞北美麗的小湖泊,這襄地域遼闊,草原廣披,水草豐美,在湖西有一座小山丘,長長的丘坡像一幅地氈般直鋪至湖邊。”
紀千千嬌柔的道:“有一天,燕郎要帶千千到你說的這個美麗小湖去。噢!你在那裡幹甚麼呢?”
燕飛答道:“我在等待着,我與我的兄弟拓跋珪和他的戰士在等待苦。天明前,慕容寶和他的大軍會到這裡來,到太陽升上天空時,勝負該已清楚分明。”
紀千千驚呼道:“燕郎呵!你千萬要小心。沒有了你,千千再沒有活下去的意義。難怪慕容垂鬱悶不樂,原來慕容寶正處於下風。”
燕飛道:“此事至關緊要,千千告訴我,慕容垂有說過關於未來行動的話嗎?”
紀千千回憶思索,道:“他又重提要活捉你的事,還說以有-個你這樣的對手爲榮,說他勤修武事,期待與你的二度交手。噢!對哩!說剛與姚萇諦結互不侵犯的條約,而任何人敢低估他,都要付上慘痛的代價。”
燕飛道:“我明白了!”
紀千千道:“燕郎明白了甚麼呢?快說出來吧!”
燕飛道:“慕容垂並沒有因慕容寶受挫而喪失理性,他先要穩定戰果,纔會北上來對付我們。我更懷疑他會親自率兵攻打邊荒集,令我們荒人沒法和拓跋族呼應。如果邊荒集被徹底毀掉,此仗我們必輸無疑。”
紀千千道:“那怎麼辦好呢?”
燕飛道:“我現在對你說的話,至爲重要,千千萬勿輕忽視之。”
紀千千道:“燕郎說罷,千千不會忘記你說過的任何一句話。”
燕飛道:“你的心靈信息正不住減弱,顯示你雖然成功築基,但心力仍是有限制的。我們結束今回的心靈對話後,你要好好休養,直至精神恢復過來,纔可以對我作出另一次呼喚,切記!”
紀千千不捨地悽然道:“燕郎呵!我愛你。”
燕飛的聲音回到遙不可及的遠方去,隱約傳來“我愛你”的迴應。
然後紀千千回到房間內,小詩的呼吸聲仍是那樣輕柔。
一陣疲倦襲上心頭。
可是一切都不同了,紀千千再沒有孤獨無助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