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伏在統領府附近一所大宅主堂的瓦脊上,靜候近半個時辰,仍沒法潛進統領府去。
統領府燈火通明,人影憧憧,明崗暗哨,警備森嚴,尤過當日榮陽城慕容垂的行宮,其時大雪漫漫,現在卻是皓月當空,令潛進去的難度大增,即使以燕飛之能,也感無計可施。
自劉牢之回府後,便不住有人進進出出,可見劉牢之正出盡全力維繫軍心,以對抗劉裕的分化,他召來各大小將領訓示說話,令燕飛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因沒法弄清楚劉牢之心中懷疑的魔門內奸是何人。
但燕飛仍全神監視着統領府的動靜,如劉牢之忽然大舉出動,便可以先一步通知劉裕,讓他能早作打算。
今夜是危機四伏的一夜,只要劉牢之把心一橫,將出現血洗廣陵的場面,姑不論劉裕生死,由謝玄一手創立的北府兵將告四分五裂。
此時一隊人馬馳出統領府,領頭者高頑瘦削,雙目閃閃生光,頓時吸引了燕飛的注意。
燕飛之所以特別留心此人,不但因爲他的警覺性比其它人高,更因他舉目掃視街上和附近樓房的情況時,雙目隱泛異芒,令燕飛生出似曾見過的感覺。
當他記起曾在譙奉先的眼內發現過同樣的芒光時,燕飛心中大喜,暗忖得來全不費工夫,哪敢猶豫,忙跟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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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無忌府內不住傳來大批兵衛走動佈防的聲音,顯示何無忌手下兵將正進駐府內,劉裕仍安靜的坐在書齋內,似乎外面發生的事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劉裕的內心感到出奇的平靜,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等待最會折磨人,但他苦待復仇的時候終於過去了,現在他正在復仇之路邁進,與劉牢之更是短兵相接,正面交鋒。
這是一場奇特的決戰,比拼的是軍心所向和兩人的號召力。
關鍵處在於桓玄能否於明天攻陷建康。
想想也覺荒謬,自己本身的成敗,竟繫於頭號敵人桓玄的勝利上。
北府兵內,不論上下,均知劉牢之是採取隔山觀虎鬥,坐享漁人之利的策略。但假如劉牢之預計落空,建康軍根本不堪一擊,劉牢之便成作繭自縛,他在北府兵內的聲譽將徹底崩坍。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劉裕將成北府兵將的唯一選擇,只有他纔可挽狂瀾於既倒,追隨劉牢之的人只會成爲劉牢之的陪葬品。
自己的預測會落空嗎?
劉裕心中苦笑。
他是不得不行險一博,因爲他負擔不起任何延誤。只有趁桓玄陣腳未穩之際,領導北府軍全力反撲,方有擊敗桓玄的機會。
如讓桓玄穩霸建康,封鎖上游,再派大軍來攻打廣陵和京口,那他劉裕將只餘待宰的分兒。
想到這裡,魏泳之來了,隨行的還有劉裕相熟的將領彭中。
彭中令劉裕想起王淡真,當年他送王淡真到廣陵去,便在半途上與他率領的一支巡軍相遇。那時彭中仍只是個校尉,現在看服飾便知他晉升爲副將,比魏泳之只低一級。
三人見面,均有彷如隔世的感覺。
坐好後,魏泳之豎起拇指道:“劉帥你真有本事,競能壓着劉毅那狂妄自大的小子,從他手上奪得海鹽的兵權,改寫了與天師軍的戰果。我們剛在興致勃勃談論你戰功當兒,忽然你又在廣陵出現,還收伏了老何,教他爲你賣命。現在誰還敢不相信你的‘一箭沉隱龍,正是天降火石’的讖言。哈!我們各兄弟均以追隨你爲榮,沒有人比我魏泳之更清楚你做了其它人沒可能辦到的事。”
劉裕道:“不要誇獎我,我只是有點運道吧!”
彭中曾是他的青樓夥伴,說起話來沒有顧忌,笑道:“不是一點運道,而是鴻運當頭,將來你飛黃騰達,至要緊不忘我們這班乎足,定要來個論功行賞。”
魏泳之聞言大笑。
劉裕頓感輕鬆起來,向彭中笑道:“你這小子升了職,人也風趣起來。”
魏泳之道:“不要小覷小彭,他在與天師軍之戰中當水師的先鋒船隊,大破天師軍的賊船隊,故能連升兩級。他***,今時不同往日,小彭已是水師中最有實力的猛將之一。”
劉裕一雙眼睛立即亮起來,道:“水師?”
魏泳之道:“這正是何大人特別着我帶小彭來見你的原因,廣陵水師分十二隊,小彭正是其中一隊的指揮將,手上有十二艘戰船,現在全體投歸你老哥的旗下,任憑差遣。”
劉裕的目光移往彭中。
彭中興奮的道:“告訴你也不相信,我已和手下們商量過,大家一句異議也沒有,以後我們便跟着你了。”
劉裕心中大喜,手上忽然多了十二艘戰船,局面立時截然不同。自己今次策動的“兵變”,開始有成績。
三人商量妥行事和配合上的細節後,劉裕向魏泳之問道:“孔老大情況如何?”
魏泳之現出尊敬的神色,道:“我已以飛鴿傳書知會孔老大,請他老人家回來。說起孔老大,真不得不叫一句好漢子。”
彭中道:“全賴孔老大把胡彬在京口的家小送往壽陽,胡彬才能放手助你們,但孔老大也因此觸怒劉牢之,不得不到鹽城避禍。”
劉裕這才曉得發生了這麼多事。孔靖對他劉裕的支持貫徹始終,不離不棄,確是難能可貴,令他深切感激。
魏泳之道:“今夜是廣陵最不平凡的一夜,形勢的發展,我們實在無從控制和遏止。消息從不同的渠道傳播開去,現在軍中兄弟全曉得你老哥回來領導我們。我敢說一句,即使是劉牢之身旁的親兵親將,心向着你的亦大有人在。他***,如到現在有誰仍未看清楚劉牢之只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便應一死以謝天下。”
彭中憤然道:“劉牢之任玄帥之弟飲恨沙場,傷盡兄弟們的心,他孃的,誰願陪劉牢之這種人去死呢??”
魏泳之興奮的道:“只要我們北府兄弟上下一心,又有你劉帥領導,桓玄怎可能是我們的對手?比起苻堅,桓玄差遠了,”
劉裕心中一陣感慨,更感激謝玄,沒有他的造就,自己怎可能有今天的一日。謝玄對北府兵的影響力是無與倫比的,正因北府兵內人人視他劉裕爲謝玄的繼承人,當劉牢之令所有人失望之時,他劉裕便可兵不血刃的取而代之。
魏泳之和彭中的看法,代表的是軍中其它兄弟心中的想法。
此時又有其它將領來見,魏泳之和彭中欣然離開,分頭行事去了。
※※※
燕飛逾牆而入,避過巡衛,抵達內院,那目標人物剛進入一座建築物內。燕飛忙潛至近處,運功竊聽。
一個陰柔的聲音不疾不徐的問道:“劉牢之爲何忽然召見高將軍呢?”
只聽他說話的語調,燕飛便感到此君屬自負兼有智謀之輩。同時曉得自己跟蹤的人是北府兵著名將領高素?
高素沉聲道:“劉裕回來了!”
那人愕然道:“劉裕不是在江南與徐道覆交戰嗎?”
高素嘆道:“劉裕此子行事總能出人意表,他今次回來這招確是詐謀奇計,立即威脅到劉牢之,令他統領之位岌岌可危。聽劉牢之語氣,何無忌已投向劉裕。應先生可有對策?”
應先生沉吟片刻,道:“先發制人,劉牢之爲何不動手?”
高素道:“現在形勢混亂,劉牢之手下的將領均認爲欠缺動手的藉口,話是如此說,但劉牢之是聰明人,該知沒有人願意隨他與劉裕動干戈。論現時在軍中的威望,劉牢之實比不上劉裕。”
應先生道:“此事真教人頭痛,若我們的人不是被派了出去辦事,便可集中全力,一舉擊殺劉裕,一了百了,勝過殺幾個北府兵的主將。”
燕飛聽得心中懍然,曉得魔門正配合桓玄進攻建康的行動,同時展開刺殺北府兵將領的計劃,好令北府兵驟失幾個關鍵性的將領,致陣腳大亂,遂無力應付桓玄。
不過他縱然知道對方的陰謀,亦無法補救改變,因根本不知道對方要刺殺的目標。
高素嘆道:“儘管我們人手充足,恐怕仍難辦到,因爲劉裕有燕飛隨行。”
應先生失聲道:“甚麼?”
燕飛從應先生的反應,感受到魔門對自己的深刻懼意。
高素道:“劉牢之已向劉裕下了最後通牒,着他明天正午前離開廣陵,滾返海鹽去。不過看劉裕擺出的姿態,是要和劉牢之對苦幹。唉!真沒想過,形勢會這般急轉直下,應先生可有對策?”
這是高素第二次嚮應先生問計,可知高素已亂了方寸。
應先生沉默下來。
高素道:“還有另一件教人煩惱的事,劉牢之已懷疑孫無終的死與我有關,不過比對起劉裕的事,算是無關痛癢。”
應先生忽然道:“我們立即走!”
高素失聲道:“甚麼?”
應先生道:“形勢非常不妙,劉牢之肯定是從劉裕處得到消息,方會對你生出懷疑……”
燕飛再沒有聽下去的興趣,心中叫了一聲“太遲哩”,從潛伏處撲出來,破窗入屋,接着電光爆閃,兩聲慘叫後,燕飛又穿窗離開,聞聲趕至的府衛連他的影子也看不到。
※※※
推開艙門,小白雁的飲泣聲傳入耳內,高彥頓感肝腸欲斷。
小白雁伏在牀上,把臉埋入枕頭裡,顯然是不想被人聽到她的哭聲,不過只看她整個人不住抽搐,便知她哭得很厲害。
高彥輕輕關上房門,自己也忍不住淚盈於睫,走到牀沿坐下,勉強忍住心中的悲痛,探手按着她肩頭,俯身湊到她耳旁道:“雅兒!雅兒!不要哭哩!早晚我會割下桓玄的一雙卵蛋,來給你送酒。”
尹清雅抖動一下,沙啞着聲音嗔道:“我不要他的臭卵蛋。噢!你這死懷蛋,引人說粗話。”
高彥道:“我們夜窩族的人都知道,人在失意時,最要緊多說幾句粗話來壯壯氣勢,這更是醫治悲傷的靈丹妙藥。我要是能割下桓玄的卵蛋,纔不會拿他的卵蛋送酒。便如我說要操桓玄的十八代祖宗,難道真的會這樣幹嗎?那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何況我只對雅兒一個人有興趣。”
尹雅倏地坐起來,猶帶淚珠的俏臉現出哭笑難分的表情,哭得紅腫的秀眸,狠狠盯着高彥,大嗔道:“臭高彥!死高彥!人家傷心得要死了,你還來和人家說這種臭話,乘機調戲人家。”
高彥舉袖爲她抹拭臉蛋的淚漬,心痛的道:“千錯萬錯,都是我錯。雅兒要打要罵,悉隨姑奶奶你的心意,最重要是不要再哭,哭壞了身體,只會讓桓玄那奸賊一個人高興。你師傅是怎樣教你的,不是絕不可減了他的威風嗎?”
尹清雅默然不語,任由高彥爲她拭淚,
赤龍舟在風平浪靜的鄱陽湖滑行着,明月高掛天上,和平寧靜。
高彥見尹清雅平復下來,心中暗喜,道:“老卓那小子親自下廚,弄了幾道拿手小菜要讓雅兒品嚐,現在他和程公、姚小子都在艙廳恭候你大小姐大駕。唉!雅兒很多天沒好好吃過東西哩!看!人都瘦了!”
尹清雅白他一眼,幽幽道:“你不也瘦了嗎?人家沒吃東西的心情,你也陪人家不吃。你這死混蛋。”
高彥擠出點笑容道:“只要想起你沒吃過東西,我便食難下嚥。”
尹清雅垂下螓首,好一會後輕喚道:高彥!”
高彥欣然道:“小人在!”
尹清雅終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起來,然後又惱又嗔的罵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人家傷心時,偏要來逗人家笑,弄得人家不知多麼難堪。”
高彥道:“令雅兒快樂,是我高小子一生人最偉大的成就,其它的事再不放在我眼內。我可以向你保證,終有一天可打得桓玄卵蛋不保。桓玄怎可能是燕飛和劉裕的對手?他只餘等待卵蛋被打掉的一天。”
尹清雅再控制不到失控了的笑意,既喜且嗔的道:“你這壞傢伙,又逗人笑了。”
高彥探手摸上她仍有點溼漉漉的臉蛋兒,讚歎道:“雅兒的臉蛋真滑。”
尹清雅任他放肆,還道:“我還以爲你轉了性兒,連續十多天都沒再對人家動手動腳,豈知仍是死性不改。”
高彥的手移往她後頸,觸手處的肌膚嬌柔細嫩,頓時魂爲之銷,正要把她摟過去親個嘴兒,尹清雅皺眉道:“你想幹甚麼?”
高彥慌忙縮手,尷尬的道:“沒甚麼?只是想和雅兒親嘴!嘿!既然雅兒認爲時機尚未成熟,便留待日後再進行吧!”
尹清雅立即霞燒玉頰,狠狠盯他一眼,又“噗哧”笑道:“時機尚未成熟?唉!你這壞小子。不過給你這胡搞一通,雅兒再不想哭哩!嘻!操桓玄的十八代祖宗,我現在才明白這句粗話是多麼無聊。不過你說得有點道理,我傷心只會便宜了桓玄。”
接着白他一眼道:“這些天來辛苦你哩!由早到晚都忙着建立新的情報網,又要來逗人家歡笑,我卻一點也幫不上忙,更要感謝程公,全賴他改組我幫,方能令幫中的兄弟保持狀態和鬥志。”
高彥道:“正在艙廳等候你的夜宴,亦是送別賭仙的宴會。老卓和小姚會留下來,但程公必須趕返壽陽去,設法聯絡劉裕,看大家如何配合。來吧!勿讓他們久等了。”
尹清雅忽然垂下頭去,連耳根都紅透了,神情可愛誘人至極。
高彥訝道:“雅兒想到甚麼呢?”
尹清雅以微細的聲音輕喚道:“高彥!”
高彥不解道:“雅兒有甚麼心事?”
尹清雅仍沒有擡頭望他,嗔道:“蠢蛋!”
高彥抓頭道:“我應該知道的嗎?爲何&m;m;#65533;我蠢蛋呢?”
尹清雅由小嗔變大嗔,仍不肯朝他瞧去,罵道:“死小子、臭小子!”
高彥終於醒悟過來,喜不自勝道:“時機成熟了嗎?”
尹清雅嬌軀輕顫的道:“沒用的傢伙!”
高彥忘掉了一切,湊過去吻上她溼潤柔軟的香脣。
在這一刻,他深切體會到做爲這世上最快樂的男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