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趙栩的脣輕輕觸碰到九娘微微輕顫的羽睫, 細細密密, 像兩把小刷子勾着他。知阿妧如他, 這大概是她能給出的最大膽的暗示, 原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可他和旁人不同, 若是阿妧一直在他身邊, 他得隴望蜀賣慘無賴百種花樣盡出, 只求和她更親近一些。但此時此刻, 那些綺思旖念卻被他壓得死死的。

九娘擡起眼, 兩人鼻尖微觸,她在趙栩眼中看到一汪清潭,澄清見底, 並無欲-念。

趙栩拇指輕輕擦過她的嘴脣, 輕聲道:“需知我求你若渴,阿妧——”

看着九娘眸中氳起輕霧,似有疑惑,趙栩在她額上親親吻了一下:“你別怕,我很快就回來找你。”就如他和阮玉郎激戰後迫切需要親近她一樣, 她的邀約,也出自恐懼, 怕前途未卜, 怕時日無多。她在別人面前那般鎮定, 卻願意將自己最脆弱害怕的一面袒露給他,他又怎會讓她這夜過後在惶然中回京,甚至可能未大婚就身懷六甲, 哪怕想一想她要獨自承受這些事他都不能忍。

趙栩見九娘悵然若失,伸臂將九娘緊緊擁入懷中,又親了親她的秀髮:“我雖然沒皮沒臉慣了,動手動嘴也多,可這件事,我是定要留在大婚那夜的。你放心,我護得住你,別怕。”

九娘一怔,臉熱如火燒,心跳瞬間不那麼急促了,的確不那麼害怕和趙栩分離了。她怕自己做不好,怕鬥不過阮玉郎,更怕趙栩在這裡發生了什麼她全然不知。她沒有說出來,他也都懂得。

“真是沒皮沒臉——誰要和你做什麼事了……”九娘埋首在他懷裡如蚊子一樣低聲嗡了一句。被他說得好像是她想要做什麼一樣,雖然沒說錯,可說出來就是錯。

趙栩聽得清楚,忍着笑抱着她忽地就這麼倒了下去,兩人在榻上變成了同枕眠,嚇得九娘雙手抵在他胸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不是說要留、留到大婚的麼?”

趙栩笑得胸口震動起來,有賊心無賊膽便是阿妧你了。

“誰說要做什麼了?我們就說說話,說說悄悄話。”趙栩伸手拔了她頭上的喜鵲登梅簪塞到枕下,手指梳了梳她如瀑散落一枕的秀髮:“說說阿妧用什麼洗頭髮的?這麼滑怎麼挽髻?要用頭油麼?”

九娘身子一僵,握拳捶了趙栩兩下。明明這一個月來她已經不落下風了,今夜竟又毫無招架之力。

“我動口你卻動手,不妥不妥。”趙栩溫香軟玉滿懷,渾身舒坦:“對了,以前宮裡有過大理和高麗進貢的頭油,阿予說很好用,我給你送過幾盒子,你用了嗎?”

九娘放鬆下來,想了想:“大理那幾盒是玫瑰味道的,香味有些濃,但是不膩,很好用。高麗的似乎有些藥味,慈姑和姨娘她們都說不好聞,我倒蠻喜歡的,也很好用。”

“那以後就讓高麗多送些來,藥味好,不會招來蜜蜂。怪不得阿予有陣子在屋還招蜜蜂。”趙栩嘆道:“你在翰林巷守孝的那兩年,見也不肯見我一面。我要變成只蜜蜂倒好了。直接飛進去看看我的阿妧。”

“你已經放了好些蜜蜂在我身邊了。還總送鹿家包子來,我家大郎如今去蘇州後吃不到了,恐怕總惦念着呢。”九娘輕嘆了一聲:“還有鹿娘子那般仗義,卻——。”

“鹿娘子在季甫家呢。”趙栩拍拍她的背:“她因陳家受累,我豈能袖手旁觀。”

九娘猛地一擡頭,撞在趙栩下巴頦上。趙栩嘶地一聲仰起頭。

九娘伸手替他揉了揉,趙栩哭笑不得:“我家阿妧真是個硬頭,炭張家那次也撞得我疼死了。”

“都怪你——”九娘心裡高興,卻瞪了他一眼:“誰讓你砸了那隻黃胖的?那可是阿昉孃親心心念要送給阿昉表哥的,可不都怪你?”

趙栩捉了她一隻手咬了一咬:“頭硬嘴還硬?管她是誰的孃親,也不能把我送給你的禮轉送給別人。”咬了咬手見九娘還瞪着自己,索性又咬了咬她的鼻尖:“還有沒有其他的被你轉送給人了?日後我可要好好查一查。”

九娘又癢又麻,氣道:“你是小狗麼咬我做甚?”

“阿妧比肉包子好吃多了。”趙栩笑得眼睛眯了起來。

九娘索性張口咬了趙栩下巴一口,示威道:“你也不差。”

趙栩卻趁機用下巴在她臉頰上蹭了好幾下:“那你多咬兩口。”

“還能好好說話嗎?”九娘邊躲邊笑。

趙栩長嘆一聲,用力抱了抱她,忍了又忍才鬆開:“那就再說說阿妧幼時的事,那麼圓滾滾的,夏天怎麼辦?你嫡母給你用冰麼?”

九娘想了想:“也有的。她雖然不喜愛我,也不會明裡剋扣這些,一大家子都看着呢。我嫡母又是個要面子的人。”

“我看你身邊的慈姑和玉簪都是好的,也帶入宮裡去。我同娘娘說。”

“好。”說起慈姑,九娘微笑起來:“慈姑待我最好不過了。我生下來她就照顧我,教導我,我三歲纔開口說話,她從來不嫌棄我魯鈍。”趙栩抱着她的手緊了一緊,輕聲嘀咕了一句大器晚成。阿妧的聲音好像在他身體裡迴盪,欲-念壓下去了,睡意卻涌了上來,這幾日的疲乏一點點退去。

“慈姑極有耐心,家中哥哥姐姐們都是四歲啓蒙,她自我出生,夜夜就在我耳邊唱詩經了。爹爹嫌我笨,慈姑說別人學一遍,九娘子學三遍也能會。我兒時太胖,聽四娘她們說整個翰林巷都沒有比我胖的小娘子,愁死我姨娘了,小阮氏和四娘又成天作出可憐我的樣子。我姨娘便去求嫡母,少給我吃一餐。慈姑怕我餓着,總在袖袋裡藏上幾塊糕點給我墊肚子。還說我姨娘剛被婆婆買回來的時候也是這麼肉嘟嘟的,一抽條就瘦了——”

九娘絮絮叨叨,輕聲說了許久,不聞趙栩有聲音,擡起頭,卻見趙栩這次是真的睡着了,脣角還帶着笑。

不知爲何九娘想起前世抱着阿昉給他說些有趣的故事,茅山道士、買櫝還珠之類的,往往還沒說幾句,阿昉就已經睡着了,第二日纏着她重新再講。

九娘輕輕吻了吻趙栩的下巴,有些刺。他的長睫在眼下落了兩道淺彎的陰影,九娘看着他微翹的脣角,忍不住在那笑意上印下一吻。這是她的六郎,不是天下人的燕王。

小心翼翼地扳開趙栩的手,九娘下榻替他蓋好絲被,看了看琉璃燈裡的蠟燭將盡,便輕輕吹熄了。房裡黑了下來,九娘摩挲着琉璃燈座靜靜看着榻上的趙栩,片刻後趙栩的輪廓在黑暗中漸漸也能看得清楚了。

一分一毫,巧奪天工,無處不美。九娘不免也生出了幾分得意,微微笑了起來。這是她的六郎。

***

翌日,陳元初和陳太初往來賓館去探望穆辛夷。得了通報,李穆桃親自將他們迎了進去。

穆辛夷正坐在羅漢榻上慢吞吞喝藥,一雙大眼盯着案几上頗璃荷花紋樣小碗裡的蜜餞。見到陳元初和陳太初進了屋,她的雙眼瞪得更大了,擱了碗就從羅漢榻上骨碌下了地:“太初?元初大哥,你們是來看我的?”

陳元初淡然道:“我是陪太初來的。”

陳太初笑道:“聽越國公主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怎麼不喝藥?喝完才能吃蜜餞。”

穆辛夷做了個鬼臉,捧起藥碗一口氣喝完了,立刻塞了三四個蜜餞入口,腮幫子鼓囊囊的。她笑得眉眼彎彎:“嗯嗯,你來得巧,其實我的頭已經不疼了。而且今日我就要走了。”

陳太初見旁邊櫥上已經放了好些包裹,便問她:“你要回蘭州還是興慶府?”

穆辛夷笑道:“我回羽子坑去。阿姊說四國和談已經商議妥當,過兩日就要出各國文書告知天下。不打仗多好,我就能去秦州了。”她看了看陳元初,見他並沒有往日那般嫌棄自己姐妹二人,小聲地問陳太初:“元初大哥怎麼了?”

陳元初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來賓館裡卻用的是宋茶。

“羽子坑那宅子是你娘後來花錢買下來的,自然是你穆家的私產,住不住都隨你。”陳元初語氣淡淡,聽不出任何喜怒。

李穆桃擡眼看了看陳元初。

陳太初笑道:“那好,日後我去秦州探望外翁外婆和大哥時,也一併能探望你。”

穆辛夷笑得更高興;“好,我們再去吃雞絲餛飩。”

陳元初和李穆桃在一旁,靜靜聽他們說話。

坐了兩刻鐘後,陳太初起身告辭。李穆桃親自送他們出門。出了兩進院子後,李穆桃站定了轉過身對陳太初說:“樑太后雖說要獻出蘭州,但我已經四日沒有收到衛慕家的信。只怕她已經疑心我和衛慕一族了。我讓阿辛回羽子坑住,萬一我不能照顧到她,還請太初你念在往日舊誼,不要爲難她。”

陳元初深深看着她:“最後那句話你該同我說纔是。你爲何心虛成這樣?”

李穆桃星目微閃:“我欠你的總會還你,包括陳家槍和游龍箭,你放心。”

“原本取了你的右臂,自然就收回了我教給你的。”陳元初道:“家父有言,穆娘子對他有救命之恩,這槍法和箭法就算報恩了,無需再取回。”

陳元初傲然道:“就算是你西夏李氏會又有何妨?我陳家已將槍法和箭法悉數傳授於西軍將士,他日我大趙百萬禁軍,入伍者皆可習之。趙夏若再戰,各憑本事一決勝負。”

李穆桃一震,若不是因爲她,陳家怎會將家傳秘學傳授給陳家軍以外的人?她輕輕點了點頭:“你父親好氣魄。穆桃拜服。還請燕王殿下守諾,祝我一臂之力。”

陳太初拱手抱拳道:“太初前來,也是替燕王告訴長公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回到大同驛,章叔夜點出了一千精兵,見陳太初回來了,笑道:“殿下讓我跟着二郎一同護衛娘子回京,只留下一千多人跟着殿下會否太少?”

陳元初笑道:“怎麼,你是看不起我和燕王都帶着傷?”

“叔夜不敢。”章叔夜看了看院子裡頭:“今日娘子親自下廚了——”

陳元初大步往裡走去,口中高喊道:“方紹樸——你再敢偷吃我活撕了你——”

陳太初拍了拍章叔夜的肩膀笑道:“明日卯時返京,讓各營副將今晚來這裡,我們排一排回京線路。”

Www. Tтkд n. ¢ ○ 院子裡傳來嘈雜的聲音。方紹樸喊着救命,陳元初大喝着“放下你手裡的羊腿,饒你不死——”。還有孟建拉勸的聲音,沒有任何別離之氛圍。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我想變成只蜜蜂”。

“你想幹嘛?”

“採蜜。”

“誰家有蜜給你採?沒皮沒臉。”

“人家有。”

“誰是人家?”

“人家知道誰是人家。”

“你臉皮真厚!”

“你想多了,花心深處是人家——阿妧你別打我啊……”

“就打你個死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