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風向洋流漸轉,商船開始南下。林翎得了楊應麒暗示後,將米價逐日下調,加上開始有商人聞風從高麗、遼北等地運糧過來,米價便漸漸從五六倍於泉州的價位上降調下來,到最後雖然仍比江南高出五六成,但總算是在商人們的承受力之內了,到此津門第一次可怕的糧價風波才告平息。
林翎買了兩船的人蔘、琉璃、貂皮、北珠、戰馬,滿載而歸。林家大船揚帆時楊應麒就在歐陽適的座艦上,看着那標有林字的旗幟消失在海平線。
歐陽適指着林家南下的船說道:“兩船大米就換了兩船寶貨!這錢他也真敢賺!”
楊應麒說道:“正是有這樣的見識,纔有這樣的大財發。”
歐陽適道:“這個福建子!不但有見識,而且人也長得漂亮,不知他有妹妹沒有。”
楊應麒奇道:“他有沒有妹妹關你什麼事?”
歐陽適笑道:“有的話我就上他們家提親去!哥哥長成這樣,妹妹肯定也好看!”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他有個孿生妹妹的,可惜兩年前病死了。”
歐陽適奇道:“這種事情你怎麼也知道?”
楊應麒道:“這次我和林翎聊過之後,陪他遊了一趟管寧學舍。林翎對我們管寧學舍讚不絕口,決定把他一個弟弟留下來讀書。”
歐陽適冷笑道:“他到底是看中管寧學舍?還是看中我們的實力?”
楊應麒笑道:“是哪樣都不要緊。反正他這個弟弟聰明得緊,我們學舍正缺這樣的學生。”
歐陽適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林翎有個孿生妹妹的事情,想必就是和他弟弟閒聊時得悉的了。”
楊應麒微微一笑,取出海路圖,說道:“言歸正傳!這次林家雖然賺了不少,但到最後得益最大的其實是我們。”
歐陽適笑道:“我就知道你的鬼心思想的比誰都遠!經此一事,只怕明年就有大批的商船跟風而來。第一家運糧來的賺大錢,第二家運糧來的賺小錢,第三家只怕就要賠本錢!”
楊應麒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會讓他們賠本的,要不然後年還有誰會運糧給我們。不過靠他們從大宋走私糧食出來並非長遠之計。米糧是國家根本,大宋朝廷再怎麼腐敗也一定會嚴加看管的。這次我讓林家、陳家幫我們在大流求島募民種茶,其實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茶只是一個引子,我真正要的,還是糧!”
歐陽適沉吟道:“那個島能給我們帶來多少糧食?”
楊應麒道:“這就要看開發得怎麼樣了。這個大島雨水充沛,氣候土壤和江南相近,正好招募江南、福建的農夫種占城稻。大宋良農爲天下良農之最,江南良農又爲大宋農夫之最!天下事以人爲本,農事亦然。若有農夫良地,則糧草唾手可得。”
說到這裡,楊應麒嘆道:“這幾年江南大興花石綱,禍國殃民,民生日見窘迫。我們募民開墾,一來是爲自己,二來也是多給他們謀一條生路。我曾問過林翎,他說這些年東南沿海已經開始發生民多地少的情況,渡海過去謀生的早有其事。不過大多是在福建、兩浙、廣南活不下去的窮苦人家纔會過去鋌而走險。他們在那邊小打小鬧,也沒成多少氣候。而且島上土著兇頑,盜賊叢出,就是有一點收成也沒保障。所以四哥你此去第一要務除了擇港開寨,就是要想辦法平息海盜之患。等大流求島的生計好過了,不用我們去招募也會有人來歸的。”
楊應麒指着大島北端島:“我們先北後南。我在古書上知道這個島北邊有個很好的良港可以靠船,只是我沒親自去過,不知那個良港的具體位置。但以四哥的大才應該可以找到。我們靠港布寨,沿寨種植,漸拓漸遠,慢慢地就會形成村落與城鎮。以這個港口爲據點,可以逐步將島上的海盜全部清理收服。教化普衍之後,還可以慢慢地把土人也納入我們的統治之下。”
歐陽適沉吟道:“自津門至於流求,海路千里,只怕這邊難以掌控。到頭來費了偌大錢財卻沒收成,豈不可惜?反正我們復州辰州還有大片的荒地沒有開墾,爲什麼不先募人開墾這些荒地,而要捨近求遠?舍安求危?”
楊應麒道:“海路遙遠,正好激勵我們的船廠不斷進步。浪濤再兇險,擋不住敢冒險想發財的商人!泉州離津門也有千里海路,可黃旌、林翎他們不也都過來了麼?其實開頭兩年我也不盼它有大收成,只要在那裡的人能站穩腳跟就行。說到收益,那也當是三五年後的事情。”
他頓了頓又道:“遼東自然也是要開發的。這個半島的潛力若完全激發出來,五年內我們的糧草可保不缺。可是五年之後呢?我們總不能永遠龜縮在這裡吧?可如果我們在陸上擴張,無論向北向西擴張都會遭人猜忌。只有向暫時還無人注意的海島進發,才能在不被人察覺的情況下壯大我們的實力!”
歐陽適又道:“此外尚有一難,這個大島離福建太近,離遼東又太遠,只怕我們的作爲難以瞞過大宋朝廷。我們漢部的水師根基淺薄,鬥不過大宋水師!”
“這事我也考慮過。”楊應麒道:“不過幸好大宋朝政腐敗,燕雲和西北的事情已經讓他們自顧不暇了,只怕對東南海外不會那麼上心,就算注意到一時也不會有大動作。只要四哥你想辦法讓東南沿海的官吏在這件事情上得些好處,他們自然會幫着‘瞞上’。只要能拖個三五年,我們的根基就紮下了。更何況三五年間,天下大勢只怕又有大變!到了那時候,只怕就再不是今日這般局面了!”
楊應麒指着東南海面道:“四哥!那個寶島和津門南北遙望,一旦開發起來,整個東海就都是我們的天下了!一旦有一個大海作爲我們漢部的後方,津門就不再是一個偏僻小港,而是這個大海的中心!而我們漢部的供養,也將藉着海路源源不絕!這片海洋是我們漢部的生命線,未來十年漢部所要依賴的給養,將出自你東海王的手中!”
歐陽適聽得全身一震道:“東海王?”
“是啊!東海王!”
一天之後,漢部一半的舊水師和六成的新水師以護送南歸商隊的名義隨潮南下。然而這支船隊並沒有進入明州或泉州。它們在大流求島北端一個天然良港中停了下來,建起了一個小小的碼頭,因其地勢歐陽適將這個地方命名爲雞籠渡。
半個月後,林家的海船載着幾百名佃農開進雞籠渡,在粗粗搭成的水寨附近和漢部南下農民一起開荒。
從北邊來的軍民對島上的氣候尤其不習慣,來了不到一個月就不斷有人病倒。可歐陽適還是堅持下來了,不僅僅因爲怕事情搞砸了沒臉回去見兄弟,更因爲他隱隱覺得,如果這個大島能開發起來,那他歐陽適將不再僅僅是折彥衝手底下的一個徒勞奔走、刺探情報的小角色!而將是一個獨當一面、甚至掌控漢部生死興衰的頭號人物!
“東海王”的野心激勵着歐陽適在這個惡劣的小港渡過了政和七年餘下的歲月。這一季的米、蔗、茶種下去後收成都少得可憐,必須依靠津門和泉州源源不斷的補給才能維持下去。
幾乎所有人都在抱怨,不是希望回大陸,就是希望回津門。然而歐陽適卻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他以雷霆手段鎮壓了企圖作亂的人,又大發私財安撫了安分守己者。
這個男人從此刻起不再是一個少年了,蕭鐵奴那番話對他的刺激,究竟會對整個漢部產生多大的影響,此刻還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