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元年,金天輔三年,津門迎來了開港後的第四個交易高峰。
春天關於七將軍某方面能力不行的流言雖然在津門引起很大的轟動,但這件談資顯然爲當局以及民間楊應麒的擁躉所忌,因此鬧了一陣子之後便走入低潮。隨着季風的到來,整個津門的注意力也跟着轉向——能量龐大的商潮把每個人都捲進去了,誰還有空去理會那些和自己關係不大的閒言閒語呢?對升斗小民們來說,還是賣力賺錢來得實在。
在北面,大金的江山眼見是越來越穩了,東京以北的非女真部族之前深受猛安謀剋制的騷擾,但隨着阿骨打一系列休養生息政令的頒佈,這種騷擾明顯有所減輕,加上遼南商業的刺激,令東京道治下的民間經濟獲得了喘息與發展的機會。漢部商人們打着駙馬爺的旗號深入到大金各地,既給北國的普通百姓帶來了茶和鹽,也給大金的豪強帶來了大宋與津門生產的奢侈品。與之相應,鞍山的煤鐵、長白山的山貨、北地民族的馬匹則被運往遼口和津門。這種經濟流動對大金各族都是有好處的,因此會寧的統治者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宋錢、仿宋錢的使用與漢話的通行越來越普遍,類似漢部的生活方式也越來越深入人心,不過這種潛移默化的良性影響在短期內也還未曾引起女真豪強的反感。
在南面,泉州、明州到津門的航路日漸成熟。大宋朝廷對金國的“推恩政策”讓江東、福建的生意人更加安心,許多原本偷偷摸摸的走私船也拿到了船引。南來北往的船隊越來越大,這些船隊除了買賣茶馬、陶瓷等貨物外,也捎帶着難以窮數的移民。但隨着花石綱等暴政的影響越來越深,東南民力日漸窮困,林翎等人也不知這種因爲津門興起而帶來的表面繁榮能維持多久,一些商家看到漢部官方對民產的保護較大宋勝出十倍,竟然開始轉移部分家產,在津門和流求營建起第二個窩。
在西面,王師中劾倒宗澤、重新掌控登州以後整個清陽港的繁榮又比原先更爲變本加厲。這個小港口吞吐貨物的覆蓋範圍不但囊括了京東東路的大部分地區,更影響到了京西西路、河北東路和淮南東路。車船的進一步使用、帆布的發明以及渤海列島燈塔的建立更讓清陽港與津門之間實現了幾乎是全年無間斷的溝通,津門開始由一個季節性繁榮的港口變成一個全年繁榮的港口。
不過有識之士都看出:津門的經濟繁榮其實仰賴的是大宋經濟的餘暉,如果在這餘暉消逝之前漢部轄境還未能建立一個相對完整的經濟體系,那漢部的財政狀況將會很麻煩。
交易旺季過去以後,津門恢復了平靜。清陽港的開通雖然讓津門的貿易四季不斷,但相對於季風來時喧囂的情景,秋冬兩季遼東半島那種恰到好處的繁華更讓人感到舒適:因爲在這個季節裡大量的商人們走了,而田裡的糧食卻熟了!在糧食世界性短缺的時代,秋收比發財更加振奮人心——因爲這是生存的基本保障。
不過這一年有比秋收更讓漢部老部民更高興的是:他們的七將軍要回來了!
“國主!我呆不下去了!”在會寧的皇宮裡,楊應麒哭喪着臉,對阿骨打道:“整個會寧……整個會寧都在笑話我!”
阿骨打皺眉道:“誰敢!”
楊應麒道:“在你面前他們都不敢,可是你不在的時候,就個個都在笑話我!就算他們口裡沒笑,心裡也在笑!”
阿骨打嘆道:“你想太多了。”
“我哪裡有想太多?他們看我的眼光都是很不對勁的!”
阿骨打搖了搖頭道:“我總不能因爲這個把他們抓起來吧?”
“那……那……”
“算了。”阿骨打道:“你在會寧也呆得夠久了。本來這次要你來是想讓你做朝廷的大官,現在看來,你在這邊是很難呆下去了,那就回津門去吧。”
“回津門……那裡也許沒會寧這麼多流言,可是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楊應麒咬牙切齒道:“你給我個生殺大權,誰敢當面笑我我就殺了誰!只要殺了頭一兩個,下面的人就不敢說了——這就叫殺雞儆猴!”
阿骨打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殺人就太嚴重了。這樣吧,以後要是有宗室敢笑話你你就掌他的嘴巴!至於平民,就任你處置。”
楊應麒大喜,阿骨打又道:“你到津門後讓彥衝回來,我有大事和他商量。”
楊應麒問道:“國主終於決定要攻打大遼了麼?”
阿骨打笑了笑道:“彥衝跟你說的?”
楊應麒道:“遠交近攻是攻伐上策,何況契丹是我們的大仇!這兩年我們也休息夠了,攻打大遼是‘本應如此’的事情!不太蠢鈍的人都猜得到,哪裡要大哥來對我說。”
“哦?”阿骨打道:“若按照你這麼說,契丹族內也應該有人看到這點了?”
楊應麒笑道:“看到這點的人一定有,但耶律延禧那傢伙會不會聽諫則是另外一回事。我聽說如今大遼叛變四起,但他還是到處田獵遊玩,根本不把丟失了半壁江山當回事。”
阿骨打微微一笑道:“你消息也挺靈通的嘛。”
楊應麒道:“我是在國相那裡聽說的。”
“國相那裡?”阿骨打奇道:“國相又來會寧了?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楊應麒道:“不是國相來會寧,是我前幾天去他那裡躲流言去了。誰知道我一進門就看到斡魯叔叔——這個爲老不尊的傢伙!一見面就提那件事情,這不是往我傷口裡撒鹽嗎?哼!”他一擡頭見阿骨打對這個話題似乎厭倦了,便不再多說,告辭準備出門,臨走前回身道:“國主,有件事情不知您知道不。”
“什麼事情?”
楊應麒道:“這次我去國相那裡,見他老人家氣色不是很好,只怕……您如果有空最好去看看他。”
阿骨打臉色一變問道:“國相又病了?粘罕怎不來跟我說!”
“不是病,是疲。”楊應麒道:“國相也上年齡了,偏偏這兩年似乎用神太過,因此身體白髮多得很快。咱們大金位處苦寒之地,冬天難熬。雖然我已經調良醫前去問診,但……總之國主您若得空得去看看。”
阿骨打點頭道:“好。我明日就去。”一手支住下巴,滿臉的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