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劉錡、趙立當前的兵力,抵擋宗輔、宗弼已頗爲勉強,宗穎、王宣來到後的一段時間裡壓力有所緩解,但宗翰與宗輔會師以後,山東兵馬便又出現節節敗退的危機,兗州、沂州、齊州、青州相繼丟失,宗翰軍趁勢進駐徐州附近,與宗輔一南一北就像一把鉗子一樣把山東的軍勢牢牢鉗死。金國東路軍、西路軍合作慣了,分合進擊的軍事佈局一旦展開威力極大。而登州軍與汴梁軍之間雖然不是首次合作,但之前都只是遙爲呼應,這次在同一地區並肩作戰卻是第一回,摩擦與矛盾都在所難免。
這時山東半島的軍事指揮中心,在形式上是由王師中及其軍事幕僚來領導,而王師中的首席軍事幕僚就是陳正匯。可以說王師中是登州兵形式上的領袖,而漢部派來的幕僚則是這場戰爭實際的操作者,通常是陳正匯、趙立等商量好了對策,再以王師中之名發號施令。汴梁軍乃是客軍,客隨主便,在戰略佈局上主要是對登州軍的軍勢進行配合。
當初趙立考慮到登州軍、汴梁軍雙方合作日淺,建議雙方分地駐守,這樣一來讓兩部軍隊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既彼此呼應又避免了互扯後腿,但也因此無法發揮出作爲一個整體作戰的優勢。所以宗翰來了以後不但迅速將原本屯駐在泰山一帶的汴梁軍壓制到山東半島的家門口,還有餘力騷擾淮北,威懾趙構的行在。
陳正匯眼見勢危,忙向津門、上黨求援,同時又以王師中的名義向趙構請求援軍。
這時楊開遠爲了參謀山東的戰事已經長住津門,見楊應麒想親自出馬前往登州,問道:“你去做什麼?”
楊應麒道:“陳正匯進退失據,看來還得我親自去給王師中做‘幕僚’才成!”
楊開遠反問道:“陳正匯怎麼進退失據了?”
楊應麒道:“他不但不能統合登州軍與汴梁軍,甚至連居中指揮的作用也沒發揮出來,只在淮子口負責後勤,由得劉錡、趙立、王宣在前線各自爲戰。哼!若登州只需要一個後勤官,何必派他去!”
楊開遠卻道:“我的想法卻和你不同,我覺得他已經做得很好。這幾個月來膠水西岸戰火連天,但登萊兩州卻能基本保持安定,後勤補給也沒出岔子,這便是他的大功勞了!至於統合登州軍與汴梁軍,那不但他做不到,恐怕你我去了也做不到——那需要時間!還有,他能放權任由劉錡、趙立、王宣等人在前線各自爲戰,或許也是最好的選擇。現在前線雖敗,但防禦圈子收得越小,防禦便會越結實。”防禦圈縮小有利有弊,其中一個弊端就是放棄領地的同時可能會出現補給不繼的問題,但如今山東半島有東海爲大後方,這個問題便不明顯。
楊應麒卻聽出楊開遠話中有話,皺眉道:“三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開遠道:“天底下最兇險的事情,莫過於讓一個不太懂兵事的文官來直接指揮軍隊。陳正匯並非大帥之才,若是由他直接掌控山東的軍事佈局,恐怕出奇制勝的機會不大,一敗塗地的機會卻不小。”
楊應麒不悅道:“三哥,你口裡說的是陳正匯,其實指的卻是我,對麼?”
楊開遠微微一笑道:“我確實覺得你去了登州也沒什麼用處。”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如今山東這場戰爭的規模比當初遼口一戰還要大,我也知道陳正匯頗不堪主帥之任——其實不但是他,就是整個漢部,有資格來當這個主帥的,怕就只有三哥,但你又怎麼能出面?”大軍統帥除了本身的能力以外,還需要資歷、威望和地位等條件都齊全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當前漢部有這個資歷的就只有楊開遠。阿魯蠻在漢部軍中地位與楊開遠相擬,但他是北人,不適合進入山東作統帥——其實楊開遠的情況雖比阿魯蠻好些,但就算讓他渡海爲帥,也未必能讓汴梁軍服他。
楊開遠聽了楊應麒的話,點了點頭道:“對啊,所以你就算去了也沒用。”
楊應麒道:“那我們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就這樣看着宗翰把登州打下來吧?”
楊開遠道:“但我們派一個人兩個人過去也解決不了問題啊。現在山東最缺的是兵力增援,而不完全是主帥能力的問題。可我們確實很難再給山東更多援助了。吳乞買和宗翰對我們的忍耐已經接近極限了,如果我們從漢部本土調兵過去,恐怕我們和女真人之間就一觸即發了,得全面開戰了。爲今之計,只有寄望於江南和上黨了。”
“趙構?我可不敢指望他!”楊應麒道:“至於二哥,我聽說上黨方面的戰況也十分不利,二哥正被銀術可壓制得死死的不能動彈。宗翰不是傻瓜,他既然決定先打山東,對上黨可能派遣援軍就一定有所準備!所以我怕的不是二哥不發兵,反而擔心二哥一旦發兵會跌入宗翰的陷阱。”
楊開遠點了點頭道:“這話說的也是,不過應麒,這事有些奇怪啊。”
楊應麒問道:“有什麼奇怪?”
楊開遠道:“上黨成軍以來,日子已經不短。這段時間我們給的支持又大,無論人力財力物力都是傾盡所能地提供。以老二的本事,這段時間足夠他組織起一支五萬人以上的正規軍馬了。加上他們在上黨實戰又足,所以我私下估計,如今忠武軍的實力縱然還比不得遼口,至少應該比劉錡、趙立的聯軍還要強一些纔對。銀術可一旅偏師拖住忠武軍也許可以,但老二應付起來應該也是綽綽有餘纔對。如果我在上黨的話,無論如何都要向宗翰施壓——進入河北也好,進入河南也好,總得讓宗翰宗輔無法全力攻打山東。否則山東一有閃失,隆德府便處於十面圍困當中,那時就算孫吳重生也無濟於事了。”
楊應麒沉吟道:“但看上黨方面傳來的戰報,二哥卻是將防線全面收縮,兵力佈局極爲保守。”楊應麒停了停,驚叫道:“二哥這樣安排,難道……難道他已抽調出部分兵力來東援山東了麼?”
楊開遠臉色凝重,說道:“很有可能。”
楊應麒道:“但這事我們既能想到,宗翰宗輔也能想到!”
“不錯。”楊開遠道:“所以老二如果真的這麼做,恐怕……恐怕沿途會遭到伏擊!”宗翰的伏擊戰打得極爲出色,這一點二楊早在太原戰役中就看出來了。
楊應麒道:“那我們可得勸他一勸……可是……可是……只怕是來不及了!”
楊開遠嘆道:“如果老二真的有這樣的打算,眼下應該已經行動,津門到上黨山海阻隔,我們現在再去勸他,那是無論如何來不及了!再說,如果他已經打定主意,未必會聽我們的勸告!”
楊應麒咬了咬嘴脣道:“三哥,如果二哥入援山東,成功和劉錡他們會師的機會有多大?”
楊開遠盤算良久,說道:“如果宗翰、宗輔沒有料到的話,那或許有六成勝算。如果宗翰、宗輔有準備的話,那恐怕最多隻有兩成。”
楊應麒又道:“那如果二哥不是入援山東,而是以奇兵直搗金人的後方,比如燕京、雲中呢?”
“你是說圍魏救趙?”楊開遠沉吟道:“老二的兵力,或許優於銀術可,全面進攻也許能壓得銀術可退守。但要想繞過銀術可奔襲金人的後方,那兵力便不可能很多。兵力太少的話,就是偷襲得手也沒法站住腳跟。如今宗翰、宗輔雖然把注意力都放在山東,但燕京、大同仍有重兵,老二就是一時得手也未必經受得起金軍的反撲,所以是很難收取圍魏救趙之成效的。這種事情,我估計老二不會幹的。”
楊應麒頓足道:“這麼說來,二哥豈非十分危險?”
楊開遠道:“現在中原的戰局對我們極爲不利,如果你還是拿不定主意進兵的話,那就得考慮怎麼善後了。”
楊應麒臉頰上的肌肉跳了幾跳,終於嘆道:“進兵無論如何是不可以的。軍事上沒法打開局面,就只能靠政治手腕了。”
楊開遠道:“政治手腕?”
“嗯。”楊應麒道:“我們想辦法跟吳乞買談談,看看能否花一些價錢,保住二哥和登州。”
楊開遠道:“軍事上不利的話,只怕他們開出來的條件會很苛刻。”
楊應麒黯然道:“那有什麼辦法?苦果再苦也得吞啊。三哥,你說宗翰、宗輔要打下登州,得花多少代價?”
楊開遠想了想道:“如果趙構能在一個月內派出重兵增援的話,那山東也許還守得住。如果趙構不派援軍或者遷延時日,那山東就危險了。不過萊州準備充分,宗翰宗輔要想吞下,至少要撂下比上次撂在遼口城下多三到五倍的屍體。”
“今時不比往日,如今金軍的炮灰部隊比當時多了何止三五倍?這個代價,宗翰宗輔承受得起。”楊應麒道:“不過這也不是個小損失,我想應該還有得談。”
楊開遠道:“你打算怎麼談?派楊樸去會寧?”
楊應麒道:“楊樸只怕談不來這件大事。”
楊開遠道:“難道你想……”
“我想讓四哥去談。”楊應麒道:“眼下有可能完成這次談判的,就只有四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