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麒哈哈一笑道:“他現在也還沒登基。.雖然胡人都叫他大汗了,但漢地那邊還沒登壇受命呢。嗯,若是私下見面,岳父便用親家之禮和大哥相見就好。若是公見,則用主客之禮。”
有時候,環境變了,地位變了,人也會跟着變。折彥衝變了麼?
他坐在一座高臺上,凌風下望,遠處的走卒奔馬,都如蟲豸一般。三日前,折彥衝就是在這裡爲吳乞買的級和阿骨打的殘骸舉行了葬禮,跟着接見東北、漠北的王公酋長,蕭字旗、安東軍等胡漢將領,接受他們的參拜和臣服,然後北國所有人便都知道,天下已經產生了一位新的都勃極烈,一位新的大汗!金國滅亡了,新漢政權則踩着金國的殘骸走上了高臺。
“大哥,我們成功了!”
蕭鐵奴站在折彥衝背後,指着天雲地土說道:“天下大勢已定,假以時日,這片大地,還有這片天空,就都是大哥的了!”
折彥衝微微一笑,蕭鐵奴又道:“我們窩火了這麼些年,今日纔算是真正的揚眉吐氣!以後的日子,我們終於可以隨性所欲了!”
揚眉吐氣,不錯,是該揚眉吐氣的時候了。至於隨心所欲……
“稟大汗,舊宋降帝趙佶、趙桓求見。”
折彥衝點了點頭,傳令官自去宣召。臺階共有三十六級,趙佶和趙桓提着袍擺,低着頭彎着腰一步步走上來,從高臺上望下去甚是笨拙。
看着他們這個樣子,折彥衝忽然感到一點憐憫,亡國之君,便是這個樣子!當年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今日折彥衝只要手一揮就能將他們抹殺。
“這便是帝王麼……”
下視蒼生,有如螻蟻,下視萬物,如在囊中。
“可惜啊……應麒不能和我分享這種快感。他只知道忙碌,卻忘了這麼忙碌是爲了什麼!”在這一刻,折彥衝現蕭鐵奴的想法和自己更加貼近,“千辛萬苦來到這個世界上,歷盡這許多磨難,自我約束了這麼多年,今日該得到的終於都得到了……以後……”
“拜見大將軍……”
這聲音打斷了折彥衝的思緒,他回過神來,見趙佶和趙桓都已經跪在自己面前,在北國這麼多年,他們的膝蓋已經不矜貴了,當初既拜得阿骨打的靈牌,今日也拜得折彥衝。趙佶在高臺上一跪下,高臺下的舊宋臣子望見也跟着跪。折彥衝沒有就讓他們起來,他倒不是故意要羞辱、折磨他們,只是一時又想到了很多事情,涌起了很多感想。
“當年你登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折彥衝忽然問趙佶。
趙佶聽了這話,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蕭鐵奴在背後笑道:“大哥,且讓他們起來吧,怎麼說也是老七的岳父,該給他點面子。”
折彥衝哈哈一笑,對趙佶擡了擡手,蕭鐵奴道:“起來吧!”趙佶這纔起來,有些瑟縮地道:“臣趙佶率趙桓及一干臣子前來參見大將軍,一來是感謝大將軍救臣等於水深火熱之中,二來則是獻上薄禮,以賀大將軍登極。”說着掏出一本薄薄的:“此爲臣連夜所書,請大將軍賜覽。”
折彥衝接過,打開一看,封面四個字卻是楷書,寫的甚是端正,並非趙佶名聞於世的字體,那四個字寫的是《劫後餘思》,便問趙佶是什麼內容。
趙佶道:“此臣北遷之後,回想臣所以亡國之事,縮略爲十二事,故名之爲《劫後餘思》。”
折彥衝聽了不禁皺了皺眉頭,蕭鐵奴見到,斥道:“我新漢正是開國立朝之際,你獻上這亡國之論作什麼!”
趙佶大驚,慌忙跪下道:“這、這……大將軍恕罪,大將軍恕罪。”
折彥沖淡淡一笑道:“好了,我不怪你。起來吧。”
雖然只是兩句話對答的功夫,但趙佶父子已是汗流浹背,
折彥衝道:“應麒已經去見過你了?”
趙佶忙點頭道:起了什麼,忙道:“不過他只是陪我們吃個飯,並沒有什麼,並沒有什麼。”
“你緊張什麼,他去見你們,又不是揹着我去。”折彥衝笑道:“不過看你這麼迴護他,那是真將他當作親人了。”
趙佶忙道:“趙宋氣數早盡,我等能蒙折氏蔭庇,免於餐風飲雪之苦,已是過望。從今往後,自當謹守臣分,如昔日柴家之侍趙氏。楊相與橘兒結親,那是我們趙家沾了楊相的光彩,我趙家雖有已亡之國號,其實卻無增於楊相。”
折彥衝笑笑說:“你能這樣想最好。雖然我也不怕你起亂子,卻怕你萬一走上了邪路,到時候我不動你時不合律法,要動你卻會傷了應麒。若你們父子能安分做人,我便保你們安享晚年,澤及子孫。”
趙佶父子連忙道:“是,是。”
他們磕頭之際,折彥衝看着趙佶鬢邊的白,看着趙桓未老先衰的容顏,頗爲感慨道:“一朝權柄失去,便成俎上魚肉……這個世界可真殘酷呢。”
趙佶聽得全身一陣顫抖,蕭鐵奴卻笑道:“然一朝權柄在手,那便風雨任左右了。”
折彥衝一聽哈哈大笑,對蕭鐵奴道:“行了行了,我雖然喜歡你不似應麒那樣迂腐,可也別給我太放縱!”
蕭鐵奴微笑道:“大哥你這是什麼話!我便放縱,也是在外人那裡放縱,在大哥跟前,從來都是極老實的。”
“你老實?”折彥衝笑道:“你若老實,天底下便沒兇險的人了。你可知道這次……”說到這裡頓了頓,揮手示意趙佶父子可以離開了,趙佶趙桓趕緊起身告辭。
等他們下去後,折彥衝才道:“你可知你這次在這邊大肆殺戮,中樞有多少人彈劾你?”
蕭鐵奴問:“那些腐儒的話,我就當它是耳邊風。不過……大嫂那邊是不是還在怪我?”
折彥衝眼中閃過一絲愧疚,說道:最好書城你大嫂什麼話也沒說。”
蕭鐵奴哦了一聲,又道:“應麒那邊呢?”
“他也沒說什麼。”折彥衝道:“老七畢竟是明白道理的人,知道什麼叫不得已。”
蕭鐵奴哈哈笑道:“若是連老七也知道這是不得已,那大哥就更應該明白我是不得已啦!只要大哥明白我,那其它人怎麼說,由他們去!”
折彥衝作勢敲他的額頭,不過並沒有敲實,只是作個樣子,微笑道:“漠北那些人你可得看緊些,現在還用得上他們,不過可別讓他們竄入腹地爲亂。”
“是,是!”蕭鐵奴道:“我向來都是這麼辦的,大哥你不用擔心了。不過……大哥,你到底什麼時候登基啊?老叫大將軍,不夠威風!”
折彥衝微微一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在關外登什麼基!等進關內再說吧。”
“也是,也是。”蕭鐵奴笑道:“等我們打下了燕京、汴梁,大哥再登基,那纔是實至名歸。然後我們再到漠北去,讓大哥稱天可汗!”
折彥衝哈哈大笑,手一揮,那冊《劫後餘思》脫手而飛,隨風不知落到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