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去病在回鶻與蕭鐵奴音訊不通,不知蕭鐵奴早已派遣三撥使者,先向南通知託普嘉,隨即繼續南下向漢廷中央報信。消息傳來,折彥衝與二楊均大爲震驚。此時漠北形勢尚在撲簌迷離當中,可敦城被圍的驚人軍機只有高層聊聊十數人知曉,但關於如何應對,幾個重臣和幾員大將卻都已將大部分心力用在此處。
折彥衝第一時間召了楊開遠、王宣、蒙兀爾三人密議,王宣和蒙兀爾一爲漢將,一爲胡將,卻都第一反應地主張趕緊派遣援軍。
楊開遠道:“援軍,自然是要派遣的,只是眼下有兩件大事可慮。”
折彥衝道:“第一,是雲中的邊防;第二,是塘沽的錢糧。”
“不錯。”楊開遠道:“如今二哥已經穩住了南方,這次就算派遣援軍,也是從東北、燕京這邊徵調,無須動用黃河沿線的兵馬。但是雲中這邊卻麻煩,我們要調多少兵馬北上才合適,更是一個大難題。”
楊開遠沒有解釋,但王宣和蒙兀爾卻都明瞭:調的兵馬少了,只怕不但救不了蕭鐵奴,反而連自己也得搭上去;調的兵馬多了,燕京的防衛一弱,宗翰勢必趁機反撲。
楊開遠又道:“不但調多少兵馬是個難題,而且我們調集的軍士到了漠北能否打仗,更是一個大問題!”
軍隊有良莠之分,但再精銳的軍隊也不可能適應所有戰場。漢軍體系中最能在漠北打仗的莫過於蕭字旗及其附屬胡人部隊,而這兩撥精銳大部分已被蕭鐵奴帶走。蒙兀爾麾下還留有一些,但已經不足以構成一支大軍的主力。
楊開遠繼續道:“這雲中的邊防雖然重大,雖然難辦,但我預料終究會有驚無險。因爲如今京畿附近幾處駐軍有近二十萬之衆,便調出十萬來,剩下的兵馬守衛居庸關一線,加上晉北軍的聯防,也還有足夠的兵力防備宗翰。其實久在鐵奴出發之前,我們便預料到多半難以單單依靠蕭字旗而全大功,所以京畿這邊早就準備了北上的兵力。而軍士到了漠北無法適應,或者戰鬥力下降,大哥和我也有過考慮和準備。可是,這第二個問題,卻是難啊!錢糧,錢糧!這次鐵奴北上,將臨潢府、大定府以及蕭字旗數年來所集聚的物資帶走了大部分,其中尤其是牛羊駱駝,邊北地區能搜刮的基本都搜刮了。現在再要進軍,這軍糧可怎麼解決?不得已,只能調漢地與東北的穀物了,可這穀物又當怎麼運?靠馬?還是靠人?若是靠人,那得徵調多少腳伕!”
在這個時代役使腳伕挑糧食,有時候比驅役牛馬成本還低。不過正如蕭鐵奴所言,三千里遠征,途中經過沙漠草原,一百萬擔的糧草,到了可敦城也許會只剩下不到十萬擔,何況要護送這麼大的押運隊伍,本身就是一件耗費極大的事情。
說到這裡,楊開遠嘆道:“其實這兩件事情,也是一件事情!如果我們現在手頭上的軍隊都能像鐵奴所部那樣適應漠北,那我們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就能減少一半不止,而戰勝的希望,則會大出許多。”
“無論怎麼困難,我們都要把鐵奴救出來!”折彥衝道:“不管付出多少代價!”
楊開遠道:“大哥,你的心情我理解。不過我們這次增援,是要考慮到六弟所部已經無法幫忙作戰這種最惡劣的情況,而且我們在一年之內連續兩次對漠北增兵,這第二次就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否則不但會失去漠北,就是我們在中原的根基也會動搖!我們再沒有第三次增兵漠北的機會了。所以這第二次北征的兵力,一定要比第一次更強。但這樣一來,錢糧上的耗費恐怕……我估計,如果士兵數量是上次的一倍的話,那耗費的錢糧,恐怕就要五倍以上!”
王宣和蒙兀爾面面相覷,王宣曾獨當一面,自然知道要籌集這麼多糧草的難處,就是蒙兀爾這樣的老粗,聽到這一點也感頭皮發麻。
折彥衝嘆道:“這大半年裡應麒爲了安撫河北,用了許多錢,這次恐怕要難爲他了。但是再難,這筆錢也得想辦法籌出來。開遠,你先去塘沽,跟應麒商量一下,看看他能籌出多少,還欠多少。我先去巡視一下居庸關的邊防,若應麒有難處,我再來塘沽與他商議,大家一起想想辦法。眼前一切以漠北這件大事爲首,其它的,能放下的都放一放。”
折彥衝到了居庸關,石康來迎,折彥衝將漠北之事告知他,石康聽後大感吃驚。但他也不多發議論,只是請折彥衝巡視京畿道西北防線的重要據點。折彥衝對石康的這種反應十分滿意,因爲他來居庸關不是要聽石康對漠北之事有什麼非凡的見解,而是要看居庸關的守備是否牢靠——只有南邊穩住了,他才能放心地北上打仗。
石康是漢軍中資格最老的戰將之一,雖然一直以來建立過什麼出奇的功勞,但他爲人紮實,用兵紮實,做事也紮實,這大半年來負責防禦居庸關這道防線,將防禦工事、敵情偵察等工作也做得相當紮實。折彥衝巡視了一趟後大感放心道:“好,好!有你在,這居庸關應該不會有事了。”
石康卻道:“那倒不然。現在看來沒有破綻,是因爲宗翰派來和我對峙的,其實也不是他的主力。如果將來我們大軍北上增援六將軍,宗翰聽見消息,勢必來犯,到時候我可就沒把握能否擋住他了。”
他說出這樣保守的話來,折彥衝不怪反喜,點頭道:“放心,這次北上,我也不會帶走京畿道所有的兵馬,仍然會留下一支大軍給開遠鎮守京畿、支援四方的。宗翰若不來,擋住前鋒便是你的責任;宗翰若來,自有開遠與他對局!”
石康問:“陛下,你要親征麼?”
折彥衝嘆道:“如今連鐵奴也失陷了,除了我自己,還能派誰去?難道讓三將軍去麼打漠北,由我坐鎮京畿麼?”
石康想了一下,說道:“以君臣之分來說,理應是三將軍,或者五將軍出馬會好一些,不過若論才能,確實還是大將軍親征最合適。”這時折彥衝稱帝未久,一些舊臣故將偶爾也弄錯稱呼,折彥衝也不見怪,不過也僅限於一些老臣子纔有這樣的資格。在這種約定俗成下,大漢境內有敢稱將軍的,卻沒人敢接受“大將軍”的稱號,也不會有人叫曹廣弼以外的人作“二將軍”,叫楊開遠以外的人作“三將軍”,似乎從“大將軍”到“七將軍”,已經變成了對那七個人的特定稱呼了。
漠北的這個消息,在折彥沖和楊開遠還沒商量清楚之前,連盧彥倫也不知道。但給楊應麒和曹廣弼的書信卻在折彥衝召開軍事會議之前就已經發出。
曹廣弼收到消息,暗自吃驚,不過他也沒在如何征伐漠北一事憑空發表建議,而只是修書告訴折彥沖和楊應麒:“黃河無恙。”
這個保證看似和漠北軍情毫無關係,但正在居庸關防線巡視的折彥衝收到書信,卻忍不住連聲嘆息道:“好二弟!好二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