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在寧夏平原調兵遣將,囤積糧草,企圖破國以抗漢軍。劉錡偵知夏人這番動靜,頗感棘手。李永奇認爲如今大漢南北兩路兵馬加起來,無論軍隊數量還是戰鬥力都遠勝夏軍,西夏之事當不難爲。
劉錡卻道:“我軍得天時之便,以攻西夏,但古人有云:‘三裡之城,七裡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者’,此天時不如地利也!自古‘偏遠’二字最是可怕!隋唐遠征高麗之所以失敗關鍵就在這兩個字上面。夏人據有地利,若一味死守,我們縱然兵力勝他十倍,也有可能會栽跟頭!”
正議論間,有部將來報,說捉到一個奸細,形跡可疑,作商人打扮,經拷問後這奸細又說有要緊軍情,定要見到劉錡才肯透露。劉錡這時已是方面大將,地位直逼曹廣弼、蕭鐵奴,尋常奸細哪裡需要他去見?只爲着西夏之事正在爲難處,才沉吟道:“不知道這個奸細是否真有要緊軍情。”
李永奇道:“不如我去見見他!”
劉錡想了想,點頭答應。李永奇便來見那“奸細”,見他作商人打扮,李永奇也不說真姓名,便道自己就是劉錡。那“奸細”看了他兩眼,卻道:“你不是劉將軍!我見過劉將軍!”
李永奇一呆:“你見過劉將軍?”
“不錯。”那人道:“我以前侍奉主人時,曾見過劉將軍兩次,斷斷不會認錯!你究竟是誰,敢來誆我?”
李永奇問:“你主人是誰?”
那人道:“這個恕我不能奉告!有什麼話,我也得見過劉將軍才說。”見李永奇還不肯信,又道:“我雖然不能說出主人是誰,但可以告訴你,我們本是一家人。劉將軍若見到我,自然知道。”
李永奇辨顏察色,覺得他不像說假話,回到大營向劉錡稟明,且說了自己對那人的觀感,覺得這人身上多半有重要的消息。劉錡素來相信李永奇的眼光,便提那人來見,一見之下,果覺有些眼熟,認了半晌,拍案道:“原來是你!”
那人見到劉錡,行禮道:“劉將軍,小人正爲主人辦事,冒險穿行漢、夏之間,不想躲過了夏人的巡防,卻被自家人拿住了。小人斗膽,想請將軍給小人行點方便,好讓小人到塘沽覆命。”
劉錡問:“送你去塘沽沒問題。但你之前說有緊急軍情要見我,卻不知是哪等緊急軍情?”
那人卻道沒有,劉錡怒道:“你敢欺我!”
那人苦笑道:“小人若不這樣說時,哪裡見得到劉將軍?若見不到劉將軍,怎麼脫得困厄回塘沽?”猶豫了片刻,又道:“不瞞劉將軍,小人其實有緊要軍情,只是……只是不得主人許可,不敢亂說。”
劉錡哼了一聲道:“既是緊要軍情,便當說來。你也說是自家人,我給你開方便之門,你卻對我瞞隱不報,是何道理!”
那人苦笑道:“劉將軍,小人此番出行,爲的本是私家的事情,只因小人的主人身份特殊,因形就勢,才順帶着承受點公家之務……罷了,這事小人本不敢胡亂出口的,但劉將軍不是別人,小人拼着重罰,便跟劉將軍說了吧。”說着看了李永奇一眼。
劉錡道:“我的事李參軍都知道,不必迴避。”
那人卻道:“不行。劉將軍聽了小人的話後若覺得可以告訴這位參軍再告訴他,但這事小人只能對劉將軍一人說。”
劉錡無奈,搖了搖頭,示意李永奇先出去。李永奇對這人的來歷大生好奇,卻不好當面問,便先出來。
劉錡和那人在裡面也不知道談些什麼,直過了有半個時辰,那人才進來,傳劉錡的命令讓李永奇以及另外一個部將入內。李永奇進門後只見劉錡的眼神與半個時辰之前大不相同,就知道那人果然透露了非同小可的軍情。劉錡吩咐了那部將,讓他安排那人秘密前往塘沽,等那部將帶了那人離開後,才倚靠座椅,長長嘆了一口氣。
李永奇問:“劉將軍,那人究竟是誰?”
劉錡道:“他不過是個跑腿的,姓甚名誰,並不重要。”
李永奇又問:“那他的主人……”
劉錡猶豫了好久,才道:“你我猶如腦之與心腹,我便和你說罷。這人是林翼的手下。”
李永奇訝異道:“林翼?”
“不錯。”劉錡道:“他這次本是替林翼跑生意,不過因相府的人出了意外,在西夏受困殉職,臨死前見到他,因兩人昔日曾是生死與共的同事,便託了他給丞相帶個消息。”
“相府?”李永奇驚奇更甚:“那他這次去塘沽,是要去見丞相了?”
“是。”
李永奇道:“想來這個消息定是非同小可。”他雖然沒有問,但這麼一說,卻是不問之問。
但劉錡卻沒接他的話,搖了搖頭道:“這個消息,我也還不敢相信,此刻更不能和你說。不過有些事情,是該準備一下的。”
不說劉錡暗中準備,卻說林翼的手下在劉錡的安排下一路直奔塘沽。他到達塘沽時,這座漢廷臨時行政府的氣象比半年前又大大不同!一直留在雲中的折彥衝雖然還沒回來,但自漠北的捷報傳來後,整座城市就充滿了勝利的歡呼,甚至就是升斗市民,言語之間也飽含豪氣!
林翼的這個手下進了相府,傳達了暗號,便得到楊應麒的優先接見。他雖然曾是漢部情報部門的人員,又常替林翼辦事,但見楊應麒卻是第一次,上稟消息時偷看了一眼,見這位名揚天下的丞相此刻已開始步入中年,眉角微有褶皺,不復少年之飛揚,卻多了幾分歲月的沉澱。
楊應麒聽完後聲色不動,便讓他下去領賞,又道:“你如今不是替國家辦事,知道了這等大事,按規矩我得拘你三五個月,不許你和任何人接觸,等事情過後再放你出來。”
林翼的這個手下道:“小人知道這規矩,不過小人另有一事,不知做對了還是做錯了。”跟着把在陝西遇到劉錡的事情也說了,說完又連連請罪。
楊應麒沉思片刻,道:“我得到這消息後,本也要通知劉錡的。如今他心裡先有底,於國家有利無害。這件事情,我就當你沒做錯。下去吧。”那人這纔下去。
他走後,等在外邊的林輿纔拿了一盒東西進來,隨口道:“出去那人,是林顯麼?他還在替公家做事?”
楊應麒道:“不是,他脫公職很久了,這次是公事臨時找上了他。”
林輿聽說是公事就不問了,拿了盒子說:“皇后學做糕餅呢,讓我拿來給你嚐嚐。”
楊應麒打開盒子,嚐了一口,掩住口,搖頭道:“大嫂做糕餅的功夫,稀疏平常得很。”蓋上盒子給林輿說:“你老子今天高興,這盒糕餅便賞你吧。”
林輿一聽,滿臉的鄙夷:“得了吧你!明明是吃不下,又不好扔,就塞給我!天底下沒見過你這樣的老子!還大漢的丞相呢!我不要!你自己吃!這可是你皇后嫂子親自做的東西啊!不想吃也得吃!”說完也不管楊應麒的反應,轉身就走,出門時差點撞到一個寬袍緩帶的青年,卻是當今的太子、大漢的監國折允武!林輿見是他,叫了聲“阿武哥哥”,才又瞥見折允武身後跟着侍衛,連忙改口請禮,問:“太子殿下,你今天來是爲公還是爲私?”
這段時間捷報頻傳,折允武心情也極好,微笑道:“沒什麼大事,就是要找七叔下盤棋。你要沒什麼事情一起進來。”
林輿哦了一聲,說:“我看你進去了多半下不成棋。”折允武問爲什麼,林輿道:“剛纔有人來過,風塵僕僕的。我雖然沒問是什麼事情,但多半是公事。你進去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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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走時,卻被折允武拉住,湊近了低聲問:“這幾個月來好消息不斷,但七叔總是一副高興不起來的樣子,你可知道爲什麼?”
林輿嘆了一口氣,說:“我也不知道。這幾個月我也常逗他開心,有時候也逗得他笑了,但笑過後他眼睛裡有閃出那種又擔心又恐懼甚至有些傷心的光彩來。我也曾變着法子問他出了什麼事情,可他就是不肯說。阿武哥哥,要不你去問他,你是太子,他也許不好不回答。”說着便先告退了。
折允武進門後見楊應麒果然在伏案揮毫,見他進來才丟了筆過來見禮。君臣叔侄禮見過後,折允武的眼光往桌上掃了一眼,問:“七叔,可是西北又有什麼捷報麼?”
楊應麒微微一笑,說:“你的耳目,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厲害了?”
折允武道:“我本來是要來尋七叔手談,進門時撞到林輿,他說我們今天多半開不成局,所以我纔有此一問。”
楊應麒嘿了一聲,說:“雖有一點公事,但手談一局,又有何妨?”便拉了他對坐捉子。兩人以快對快,不片刻已落了四十餘子,楊應麒道:“太子今天手風順。”
折允武問:“七叔的手風呢?”
楊應麒道:“也順。”
折允武卻道:“我看七叔的棋路里暗藏憂思呢。”楊應麒聽見這句話卻沒回應,假裝正集中精神於棋路,折允武又道:“不知父皇那邊,手風如何?”
楊應麒道:“我之前在西北布了一着棋子,剛好落在大哥腳邊,大哥隨手撿起,放到一個更妙的地方去了。就已收到的消息看來,大哥的手風也是很順的。”頓了頓道:“且下棋,這事回頭我再和你細說。”
折允武又落一子,說道:“七叔,我好久沒見父皇了,前日他才召了二弟去相聚,我也想到雲中走一趟,你看怎麼樣。”
楊應麒手一按,吃了折允武一小片,說道:“不妥。大哥雖然已經到了雲中,普天下的人也都知道北征已經全勝,但他一日未回塘沽,你便仍是監國,不宜擅離中樞——其實大哥只召允文而沒召你,這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再說眼前我們手風雖然順,但軍國大事,越到即將勝利時越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古今功虧一簣的事情多了去,一日棋局未終,仍需加倍謹慎,以防有變。”
折允武哦了一聲,雖然沒再說什麼,但落子之時,已無先前那般響亮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