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虎早從楊應麒那裡聽說大宋要派人來說曹廣弼的婚事,她爲人並不糊塗,也不是完全沒有政治頭腦,聞訊先問楊應麒:“這事若是成了,對漢部不會有壞處吧?”
楊應麒道:“二哥不是一個女人就能拴住的人。他這次派石康回來幫我,那意思已經很明顯:他人在大宋,但仍然是在爲漢部辦事。只要他心中這樣想,那無論在哪裡都是漢部的二將軍。這次的婚事,做媒的是种師道,女方是大宋名將遺女,二哥若娶了她,長遠來說對他和對漢部應該都是有好處的。只是這事卻不能像四哥那樣大肆操辦,我們只能完全把它當一場私事來辦,私事私了,並非宋、漢聯姻,要不然刺激了宗望、宗翰,大哥那邊只怕會有些爲難。”
完顏虎道:“宗望他不會因這件事情就害了你大哥吧?”
楊應麒道:“不會,宗望害不害大哥,不是依情緒上的喜怒,而是看金軍和我們漢部的力量對比,以及看我們在行動上是不是還把大哥的生死放在心上。這次他們侵宋時我們漢部官方並沒有拖他們的後腿,雖然在滄州、登州這邊有些小動作,但也未曾和他們直接產生衝突,所以眼前這關係應該還維持得下去。至於曹、劉如果聯姻,宗望聽說了不免會產生疑慮,但也不至於就此動手。嗯,要是趙桓想把女兒嫁給允文允武,或者要招雅琪做媳婦,那事情可就大了。”
完顏虎啐了一聲道:“讓我把女兒嫁給那種軟蛋的兒子?我哪裡捨得!”又道:“這些國事上考慮,你多掂量,既然你說行得,那我就不擔心了,**心家事就好。這媳婦的人品模樣,我還是得仔細看看,若是我覺得配不得二弟,不管這事對漢部多有利我都不許!咱們漢部又不是沒刀馬沒錢糧沒力量,就算是要人家的城池,甚至是要人家的天下,發兵打下來就是,何必靠聯姻來辦事?”
楊應麒微微一笑道:“是。不過這女方遠在汴梁,可來不了啊。”
完顏虎道:“她家兄弟不是來了麼?一對父母生下來的種,一家人過下來的日子,看看弟弟,就知道姐姐的品行脾氣了——差不到哪裡去!”
楊應麒道:“二哥一直不娶媳婦,我都要以爲他是斷背了。這次看他的舉措,多半已是有意了,就差大嫂答應。他自己願意成親了,這倒也是件難得的事。”
完顏虎道:“是啊。我一直就摸不準他的心思,不知道他要和什麼樣人家的女兒他才肯娶,沒想他去了一趟大宋,竟然自己找了個人家。嘿,看來今年咱們漢部婚星大動,先是四弟,然後又是二弟……應麒,現在就差你一個了。”又問:“你剛纔說的斷背是什麼意思?是背脊斷了麼?那和娶親又有什麼關係?”
楊應麒被完顏虎問道愕住,不知怎麼回答,幸好這時下人來報:劉家說親的船已經到了。完顏虎便讓楊應麒去接,楊應麒道:“我去接?用不用啊?”
完顏虎問:“你現在有事情急着忙?”
楊應麒道:“現在倒也沒有什麼事。不過我身爲漢部執政,去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夥子,太擡舉他了。”
楊應麒對道君朝之前的歷史,大多是夢醒後讀書惡補回來的。他在夢中對大宋這段歷史其實並不怎麼熟悉,對於大宋人物充其量也就知道宋徽宗、蔡京、趙構、秦檜這些人,在建炎名將裡他聽過的也就岳飛韓世忠等人,因爲心裡沒印象,所以劉錡在他眼裡也就一無名小卒。
完顏虎卻道:“現在不論國事,就論家事。你是最小的弟弟,人家來給你二哥說親,你一個小弟弟去接一下親家有什麼大不了的?你要是有事忙那也勉強不得,現在左右無事,幹嘛不去!”
楊應麒笑了道:“好好好,我去,我去。”出得門來,心道:“既然國事、家事分開,那麼宋廷派來的人和劉家的人也分開。趙桓在宗望面前如此自辱,我若是親自跑去接宋使,連帶着我也掉價了。”便吩咐下去,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卻說大宋的說親使團一下船,在碼頭休息片刻,就有官員分頭把人接了去:虞琪等由漢部官員接了前往官方驛舍,胡宏等由李鬱接往朱虛山,而來接劉錡的卻只是一個楊府的家人。
虞琪等見漢部官員要他們分開居住雖然也感有異,但想畢竟是入鄉隨俗,再說漢部的安排也不算不禮貌,就沒多說什麼,各自隨人去了。但劉錡這邊見接虞琪等人的是漢部的重臣,而來接自己的卻是一個下人,他以爲自己受了冷落,所以不忿,因有石康陪着不好發作。石康卻認得楊應麒派來的這個家中下人,見楊應麒不派官員來而派家中下人來,那是視自己爲自己人了,所以心下反而欣然。但他究竟是武人,心較粗,也沒考慮到劉錡的感受,一路之上也就沒有解釋。
進城後不久又有一隊人馬來迎接,領頭的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青年,一身書生打扮,見到劉錡施禮道:“這位就是劉錡兄吧?我是曹廣弼的弟弟小七,因爲公務耽擱沒能親自到碼頭迎接,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劉錡呆了一呆,一邊還了禮一邊說:“沒聽曹大哥說他有個弟弟叫小七的啊。”
那青年自然就是楊應麒,他怔了一下慍道:“二哥好薄情啊!去了大宋纔多久,就連兄弟也忘記了!”
石康忙道:“七將軍,沒這事!”又對劉錡道:“劉兄弟,這位就是我們的七將軍。”
劉錡恍然大悟,楊應麒的身份地位、才能功業石康李鬱在船上早和他說過了,他對這個比自己還小一兩歲的漢部執政是既敬佩又好奇,沒想到竟在這裡遇上!想到楊應麒親自來迎接自己,這面子可比派個官員去碼頭迎接大多了,所以剎那間便把心頭的不忿丟到麻逸去了,拱手道:“劉錡糊塗了,還請七將軍見諒。”
楊應麒笑笑道:“大嫂說了,我們這一行就談私事,你就別叫我七將軍了,叫我小七吧。”
劉錡倒也灑脫,又素聽石康等人說折曹楊等七兄弟十分義氣,雖居高位並無官樣作派,便道:“那好,既承厚愛,我們私下裡便兄弟相稱。”從此有些場合就叫楊應麒作小七哥兒或七郎。
楊應麒接了石康、劉錡進楊府,對劉錡道:“你是來給我二哥說親的,就住在我大哥的府第中不太合適。二哥的府第又在遼口,所以我安排你在我府上居住。晚間我給你接風洗塵,先把海風海浪的鹹味脫了,明日再去見大嫂。”
劉錡道:“甚好。”
第二日楊應麒引了劉錡去見完顏虎,北國民風淳樸,沒有大宋那麼多繁文縟節,完顏虎雖爲漢部主母,但接見劉錡也不用什麼珠簾之物隔開,兩人就近相見說話,完顏虎把劉錡看了又看,中午又留他吃飯。
劉錡不但相貌長得好,就是路也走得好,話也說得好,儀態言語都不愧爲將門之後,完顏虎越開越高興,心道:“有這樣的弟弟,姐姐定然不錯!怪不得二弟肯答應這門親事。”心裡已是準備答應這頭親事了。
她看重劉錡,本是關心曹廣弼而愛屋及烏,但見面之後覺得這年輕人比幾個弟弟也不差,就對劉錡本人也喜歡起來,還沒說到婚事就已經送了他一把寶劍,一副戰甲,一匹良馬,又命楊應麒好生招待,不可虧待了人家。
完顏虎既厚待劉錡,相比之下便有些冷落了楊應麒,楊應麒當面沒說什麼,私下卻有口無心地抱怨道:“這才見了一次面就這樣,若真結了親,那不把我也比下去了?”
陳正匯聽見笑道:“劉公子纔來,又是來說親,所以虎公主不免看重些——這也是人情之常。七將軍你亂吃什麼醋!”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什麼人情之常?我只知道親疏有別!不行,我得落落這人的威風!”其實他和劉錡交過幾次言以後也頗看得起他,否則的話早把這事晾在一邊了,哪裡還會去爭這口氣?他如今爭這口氣,那是內心深處隱隱認爲劉錡或可以和自己相提並論了。
陳正匯驚道:“七將軍,你要怎麼落他威風?”
楊應麒道:“若他是個文人,我自然以詩文折服他。他既是個武人,我便當以武功折服他!”
陳正匯忙道:“二將軍好不容易找到一門願意結親的人家,你可不能給他搞砸了。”
楊應麒道:“我自有分寸!”
第二日便邀完顏虎和劉錡到郊外打獵,他還特地讓徐文調了一隊神射手來顯威風,結果劉錡箭無虛發,竟把漢部的這批神箭手都比下去了。
楊應麒本來以爲他雖是將門之後,但最多也就是武藝不錯而已,誰料他箭法如此精湛,本想在劉錡面前顯漢部健卒的威風,沒想到反而讓劉錡顯了威風!劉錡將獵物獻給完顏虎,完顏虎大喜,又送了劉錡一副寶弓。完顏虎和丈夫是以弓定情,所以她什麼禮物都看作等閒,唯有這弓箭輕易不肯送,這時送給劉錡一副寶弓,那是大大的賞識他了。
楊應麒在旁邊看得鬱悶,又來找陳正匯商量,陳正匯道:“七將軍,這事就別鬧了!如今是多事之秋,儘快把二將軍這門婚事結了,莫要多生事端了。”
楊應麒經不住陳正匯的勸,就想打消心思,忽然徐文等一干武人前來求見,原來他們日間在虎公主面前被劉錡奪了威風,個個心中不忿,便來請楊應麒作主,安排雙方再比過。
楊應麒大怒,把一肚子氣都撒徐文等人身上了:“日間你們又不爭氣,連帶着我也沒了臉面!現在還來煩我!平日你們總是自誇說就算宗望再來也不怕,現在呢?大宋被宗望打得沒法回手,如今汴梁來一個無名小卒就把你們全比下去了!哼,看來大哥一不在,你們就都懈怠了!”
楊應麒這話可說的有些重了,徐文一聽憤懣異常道:“七將軍,你既說出這樣的話來,那這場武我們便不能不比了!若是不討回這場子,我們沒臉在漢部爲將了!”
楊應麒聽了徐文的話,冷笑道:“討回場子?怎麼討回?劉錡是來說親的,不是來比武的。日間藉着打獵比試箭術,雖然做得委婉,但大嫂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送劉錡寶弓的時候還橫了我兩眼。要是你們再怒氣衝衝跑上去邀戰,萬一把二哥的婚事鬧砸了,看大嫂怎麼對付你們!再說他的武藝如此精湛,你們也未必贏得了他。”
徐文道:“一個人武藝再精,卻也定不了整場戰爭的勝負!以他這等身手,在軍中也算得上一個精兵,但說到領軍打仗,嘿嘿!恐怕就不行了!七將軍你看看燕雲之戰和汴梁之戰,宋人打得是一場比一場爛!那種師道還稱名將呢,我看也就是專打敗仗的名將!至於這個乳臭未乾的劉錡,打獵時倒也能顯顯威風,等上了戰場,只怕就啥也不是!”
楊應麒給他這麼一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武藝還比試得,兵法卻沒法比試。”
徐文道:“也不用比試,我們只是想讓他知道漢部軍人的威風!讓他不敢在我們面前趾高氣揚!”
楊應麒問:“怎麼讓他知道?”
徐文道:“塘沽新軍軍營第一期已經結束,共有新軍六千人。上十二村的新軍也有六千人。這兩批人半個月前已進入塘沽,依七將軍您的意思,本來是要在津門西北舉行一場軍事演習,讓虎公主、三將軍和七將軍看看我們訓練的成果!但因爲二將軍的婚事虎公主下令將此事推遲半個月。現在只要讓軍事演習按時進行,這姓劉的小子看看我們漢部軍人的威風,包他以後便再不敢小瞧我們!”
陳正匯一直在旁邊道:“這軍事演習是我們內部的事情,怎麼能讓一個外人看去?”
徐文道:“他家都要和二將軍結親了,還怎麼算外人?”
陳正匯道:“結親是結親,他現在畢竟還是大宋的將官。”
徐文道:“陳大人,我不是文官,可軍隊裡開有政學的課程,所以我也算懂得一點政治。大宋將門之後和二將軍聯姻,這其中若說沒個國事上的因由誰信?再說咱們漢部上下無論文武工商,來自大宋的人多了,這些人不管在大宋是幹什麼的,來到這裡後還不是很快就個個落地生根了?這個劉錡既然來了,我看將來也是要在這邊落腳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他還回大宋去,這軍事演習其實也就是個展示,讓他看去我們也虧不了什麼!”
楊應麒想了想道:“好吧,不過光讓他看沒意思。這樣,我讓他帶塘沽新軍,你帶上十二村的新軍,你們正兒八經過上一場,如何?”
徐文笑道:“哈哈,那當然沒問題,不過我怕七將軍你就算把兵權交給他,他也指揮不動我們的兵將!這帶兵的學問,可不是能在家裡練出來的!”
楊應麒笑道:“指揮得動指揮不動,那是他的事了。他亂指揮那更妙,我們正好能看他的笑話!不過你們也不能暗中串連塘沽新軍的將領故意反對他,要不然就算贏了他也不算英雄。”
徐文道:“贏要贏得公平,輸也要輸得磊落,我們哪能那麼幹!”
當下楊應麒不管陳正匯的反對,連夜找劉錡來說知此事。劉錡聽說楊應麒要自己領漢部的兵參加一個演習,既感納罕又覺有趣,心中雖然躍躍欲試,口中卻仍道:“我是大宋將官,這樣做不大好吧?”
楊應麒道:“不要緊的,給你帶的這支兵馬全都是大宋來的新民,大多數人來了還不到一年。再說這也只是一個遊戲,就當是下一場棋一樣,又不是真的打仗。”
劉錡給他說的心動,又聽說只是一個遊戲便答應了。楊應麒道:“那就這樣定了,我明天便讓人帶你去軍營熟悉一下,十日後在津門西北的戰場對陣——這幾日裡你也可以先去那裡看看地形。”
劉錡道:“且慢。”
楊應麒問:“怎麼?”
劉錡道:“我初來乍到,對這邊的軍制並不熟悉,能否請一個老於軍伍的人跟我說說?”
楊應麒笑道:“這容易,你問石康便是,他什麼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