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灣有冰封的時節,在福建沿海從完全沒有這樣的擔心。湛藍的海面上濃煙滾滾,遠遠的可看見,六艘戰艦在海面上游弋,時刻注視着閩江的出海口。
“鄧大人,就憑福建的那幾條小破船,有必要這麼謹慎麼?直接從閩江口殺進去得了。”鄧世昌放下望遠鏡的時候,身邊的大副王國富靠上前來,低聲笑道。
鄧世昌面色嚴峻,看了王國富一眼道:“不可,我們的任務是配合浙江方面的新軍南下,封鎖閩江出口,斷了劉坤一和臺灣的聯繫和海上的逃路,不是來打福州的。”
看着閩江口海水和河水兩種顏色分明的海面,王國富收起望遠鏡,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點了一根,遞給鄧世昌一根,見他搖搖頭便笑道:“鄧大人,您對自己也太苛刻了,不抽菸,很少喝酒,更別說出去找女人了。”
王國富有點不嚴肅的話語,引得鄧世昌臉上一陣的不快,冷言道:“不是我不喜歡你說的那些,而是我擔心自己受不了誘惑。如今共和國初立,正是我輩軍人建功立業的大好時候,你平時也注意點,別影響了士兵。”
鄧世昌說着,很不給面子的扭身走了,王國富看着鄧世昌的背影不由的一陣苦笑道:“天生的軍人!就是當兵的命。”
望臺上的士兵這時候突然喊了起來:“鄧大人,閩江口有情況。”
鄧世昌聞聲快步來到飛橋之上,舉着望遠鏡朝閩江口看過去,之間兩股濃煙升騰而起,應該是有戰艦出海。
“怎麼回事?福建水師雖然重建了,但是都是一些千餘噸的木製鐵殼小船,怎麼有膽子出來迎戰?”鄧世昌狐疑之際,遠處傳來轟隆隆的炮擊聲。
“吩咐艦隊靠上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鄧世昌喊了一聲,瞭望臺上的士兵立刻揮動旗幟,下令全體往出海口靠近。
鄧世昌所在的是分艦隊的旗艦,“泰山”號快速巡洋艦,這是最新從德國購進的戰艦,航速最高可達19節,兩弦裝備了新式的150毫米口徑速射炮。
“大人,再往前靠就進入岸上炮臺的射程了。”
鄧世昌聞聲皺了皺眉頭,聽着閩江之內隆隆的炮聲,面色嚴峻的下令道:“全體準備戰鬥,靠上去。”
轟的一聲!岸上炮臺上突然升起一股濃煙,看情況應該是被閩江內的戰艦開炮打中的。鄧世昌見狀心道:“怎麼回事?”
這時候,一艘千噸級的戰艦冒着炮臺上的炮火衝出閩江口,一邊衝出來,一邊向炮臺還擊。緊接着又是一艘戰艦衝出來!看看後面濃煙的架勢,衝出來的戰艦不在少數。
“鄧大人,是福州水師的閩甲號,他們發來旗語,要向我部投誠。”
鄧世昌聞聲眼前一亮,立刻衝到船舷跟前,仔細的用望遠鏡一番打量後,發現炮臺上的炮火,主要是對着江面上的戰艦開炮,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傳我的命令,炮擊炮臺,掩護投誠戰艦出來。”
命令一下,四艘快速巡洋艦立刻加速,排成一字隊形,一陣悶雷般的響聲後,岸上的炮臺立刻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福州水師可比不了北洋水師,炮臺威力遠遠不能和威海炮臺相比,在分艦隊的炮火吸引下,岸上的炮臺開始調轉炮口,對準海面上的分艦隊開炮。
說到炮戰,海面上的戰艦一般都很難和岸基炮臺抗衡,即便是裝備了最新式的巡洋艦,分艦隊在受到岸基炮臺的反擊後,也倍感壓力。鄧世昌不慌不忙的下達着一個又一個指令,指揮戰艦在炮火掀起的水柱中躲閃。
得到分艦隊的掩護後,閩江口一艘又一艘的戰艦衝了出來,王國富在一邊舉着望遠鏡不停的數着:“一、二、三、……十四。好傢伙,這是整個福州水師啊。”
轟!一發炮彈落在甲板上,一陣碎片飛濺,幾個士兵被擊傷,鄧世昌見了眉頭也不皺便下令道:“前甲板,注意滅火。輪機長,左滿舵!右舷,開火,給我壓制左邊的那個炮臺。”
“衝出來了,都衝出來了!一共十四艘!”王國富激動的喊了起來,整個福州水師反正,對劉坤一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棒了。
“通知福州水師,跟隨我們撤往澎湖!”將近兩個小時的激戰後,各艦皆有損傷,投誠的福州水師更是幾乎每艘戰艦都在冒煙,鄧世昌急忙下令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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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準率部投誠?”北京城裡的沈從雲,聽到福州水師反正的消息後,不由的失聲而笑。
“爲啥笑的那麼詭異?”正在彙報的克澤,其實想問的是,爲啥笑的這麼淫蕩?不錯,沈從雲發笑是有原因的,歷史的李準,後來是投了革命黨,沈從雲聯想到的是有人的遭遇,可能並不會因爲歷史的改變而改變。不會李準是因爲劉坤一要奪的兵權而採取的對策吧?
笑過之後,沈從雲把目光投向了地圖上中國的東南。
“萬樹生到哪裡了?兩個混成旅的兵力,你覺得夠用麼?”沈從雲的問題來的多少有點突然,之前總參上交的報告上,是做過兵力對比分析的。
“萬樹生按計劃,坐鎮九江,監視武昌。王潮從鷹潭如福建,克勞森從溫州南下。”克澤按照部署計劃回答的時候,沈從雲微微的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地圖道:“這樣的佈置,雖然形成了兩面夾擊的態勢,但是劉坤一是老江湖了,要讓前方當心他各個擊破啊,劉坤一手上可是有近五萬的兵力的。福建的地形複雜,一定要提前做好偵查工作啊。我要是劉坤一就放棄東南沿海,退守山區,利用有利地形進行周旋。”
沈從雲的話克澤聽了微微的露出詫異之色,應該說這番話說在要害上了,總參的這個佈局,缺點就是兵力分散了一點,說白了就是欺負劉坤一的部隊裝備差,劉坤一真的放棄福州廈門等沿海城市的話,還真是個頭疼的問題。萬樹生手上只有兩個師的兵力,又要威脅武昌,又要收拾劉坤一,還要照顧兩江三省,抽調兩個混成旅的兵力如閩已經是極限了。兩個混成旅一萬多人,說起來多,實際上撒到福建一個省裡頭,好比一塊小石頭丟盡大海的感覺。別的不說,單單是福建崎嶇的山區,部隊推進的速度就很夠嗆。
“該死的日本人和俄國人,這個時候插上一腳來搗亂,不然完全可以利用強大的海軍優勢,從東部沿海強行登陸。”克澤提到俄國和日本後,沈從雲的臉上愁雲密佈,大口大口的抽着煙,煙霧繚繞中的臉上神情嚴峻。自從國民代表大會結束後,沈從雲成了臨時大總統,臨時議會賦予了沈從雲全國武裝總司令的頭銜,實際上沈從雲能指揮的只有新軍而已。眼下東北方向,最強大的武裝力量,就是宋慶和徐邦道的三萬多人,兩部龜縮在中朝邊境一帶,一直沒有明確的表態支持哪一邊,沈從雲已經嚴令餘震,不許刺激這股力量,同時讓趙星龍加緊秘密聯繫的工作,希望能和平解決這股軍事力量。
“是啊,很無奈啊,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沒想到日、俄兩國聯手的速度這麼快。一個想要朝鮮,一個想要東北,胃口都不小啊。”沈從雲說着,下巴都快挨着地圖了。
克澤苦笑道:“有一點我非常的不理解,日本這麼一個小國,爲什麼執着於招惹中國這麼一個龐然大物,要知道中國每年兩三個省的財政收入,就能抵的上日本全國的收入。日本和中國對抗,儘管拉上了俄國,但依舊非常的不明智。”
沈從雲扶着桌子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笑道:“你不瞭解日本這個民族,所以纔會這樣說。明朝的時候,日本的豐臣秀吉就曾經對朝鮮用兵了,不過被中朝軍隊聯手打回去了。這是一個充滿了獸性,不甘寂寞的民族,時時刻刻都惦記着對外擴張的民族。”
厚厚的門簾這時候被掀開,趙星龍走了進來,一股刺骨的寒風鑽進溫暖的室內,沈從雲冷的脖子縮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
“軍座,德國人提供的情報已經覈實了,東北的滿人確實和日本、俄國勾結起來了。俄國人有條件的向東北的鐵帽子王們提供了相當數量的軍火,東北方面還派出了要員,前往蒙古說動蒙古的王爺們聯手起兵,條件是蒙古獨立。”
沈從雲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耳朵瞬間豎了起來,立刻衝到地圖前端詳了好一陣才道:“情報確定了麼?”
“確定了!”趙星龍看了一眼克澤,還是低聲繼續道:“三年前我就派人打入了,絕對沒有問題。另外我們的人還提供了一個情況,東北方面向日俄提出,要求他們派兵干涉,兩國都表示願意出兵,現在三方還在談條件。據不可靠情報稱,日本提出要臺灣和朝鮮全境。”
門簾又一次被掀開了,唐紹儀衝了進來,見到沈從雲就急忙說道:“總統,剛剛得到法國公使透露的消息,俄國不顧法國的勸阻,已經決定出兵中國東北。”
“消息怎麼來的,準確麼?”
“今天中午我宴請法國公使,商談進一步加大貸款事宜,結果法國佬喝多了,酒後埋怨了兩句,說俄國人不識大體,不顧盟友的安慰在遠東招惹是非,居然答應一些亡國者出兵干涉中國問題。”
儘管這一切都是預料之中必然發生的事情,不過來的還是早了一點。沈從雲的計劃是先收拾了福建的劉坤一,然後騰出手來回頭收拾東北,現在看來人家不許自己有喘氣的時間啊。
“克澤,如果我們對東北用兵,最少要多長的時間來準備?”
“考慮到東北的氣候原因,如果對東北用兵的話,還是按照原定計劃6月份出兵比較合適。眼下最要緊的是,海軍一定要封鎖日本,絕對不能讓日本登陸朝鮮。俄國人出兵也需要一個準備期,從兵力的運輸到軍需補給等等也需要一個相當長的時間,現在俄國人還沒有明着出兵,我們也只能靜觀其變。總參建議,立刻抽調兩個整編師的兵力,進駐遼東半島,一旦俄國人出兵東北的事情確定了,立刻對旅順、大連的俄軍發起攻擊,用最快的先打掉這個來自身後的威脅。另外,嚴令福建方面,加快動作,兩個月內,必須吃掉劉坤一的主力,迫使劉坤一投降。”
克澤說完,沈從雲連連點頭道:“就這麼辦了,立刻電告劉步蟬。讓他儘快到北京來,事關重大,我們得親自交代一番。趙星龍抓緊收集日本海軍的情報,別讓水師當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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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坤一現在的處境,有點像熱鍋上的螞蟻。預想中的振臂一呼,舉國響應的局面非但沒有出現,各省督撫還迎合了沈從雲的提議,搞個什麼聯邦共和國出來。沈從雲成了大總統,自己卻成了叛亂份子。屋漏偏逢連夜雨,所謂禍不單行,心裡剛剛對福州水師的掌控權動了點心思,李準就作出了強烈的反應,率部反水了。眼下新軍從江西、浙江兩個方向進逼過來,兵力雖然並不算多,但是以目前劉坤一手下軍隊的裝備而言,這仗打起來實在是沒多少勝算。從杭州退出來後,王德榜連面都沒照一下,收拾細軟回湖南老家養老去了,託人給劉坤一帶的信上說,他老了,不想再打打殺殺了。其實劉坤一非常清楚,王德榜和沈從雲打過交道,這是怕了沈從雲的新軍了。
劉坤一對沈從雲一直以來都是抱着不屑的態度,可是就是這麼一個在劉坤一看來有點愣頭青的後生,如今佔了兩江和北洋富庶之地不說,還搶了劉坤一的浙江,譚鍾麟的廣西,如今還將劉坤一逼上了絕境。
劉坤一不服氣,但是現實很無奈。與沈從雲的較量過程中,劉坤一深深的感覺到對手就像一個巨人朝一個幼兒壓了過來,一步一步的氣勢逼人,偏偏還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就是實力的差距。當初沈從雲在江蘇巡撫的位置上,搞的那些事情劉坤一根本就看不上,結果甲午年間一戰,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沈從雲成了北洋之後最強大的地方勢力,用了三年的時間消化了兩江地盤之後,沈從雲的刀子再度舉起來的時候,天下的歸屬問題已經漸漸的顯出了端倪。
書房內的幕僚們依舊在爭吵,有的說死守福州,有的則提議向沈從雲臣服算了,免得戰端一開,生靈塗炭。劉坤一聽的很生氣,提出臣服的那個傢伙,好像就是當初叫囂只要劉坤一出來振臂一呼,必然是天下響應的傢伙吧?
劉坤一不是沒想過,放棄福州廈門等沿海地區率部撤往山區堅持,可是劉坤一更頭疼的是,好不容易拉起來的隊伍,當兵的還好說一點,當官的哪個肯離開福州這等繁華之地,到山區去吃苦受罪,恐怕不等劉坤一提出撤退,手下就先譁變了也未必。
想到這些煩心的事情,耳朵裡充斥了幕僚們爭吵的聲音,院子裡滿地的枯葉在風中飄舞的時節,劉坤一長長的一聲嘆息,慢慢的往院子深處獨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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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山海關下兵敗如山倒後,北洋新軍成爲了一個過去的名詞。北京城和往日看起來並沒有絲毫的變化,城牆上的彈坑依舊,訴說着曾經在上面發生過的激戰,滿人最後一點血性泯滅的時候,也是一個新的時代來臨的季節。
一隊士兵,一輛馬車,緩緩的走進北京城的時候,段祺瑞忍不住撩開窗簾,朝外面看了看。城市裡的人們,似乎已經適應了新的主人。熙熙攘攘的人流,熱鬧的吆喝聲,和以前看見的北京沒什麼兩樣。平頭百姓最關心的還是肚子問題,天下大事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芝泉,別看了。”馮國璋沒好氣的說了一聲,王士珍輕輕的一聲嘆息道:“華甫,別動氣,大家還是商量一下,這次進京沈從雲會怎麼對待我們吧。我是無所謂了,反正都這歲數了,你們兩個還年輕啊。”
“哼哼!還能怎麼樣?要殺要刮隨便!”段祺瑞放下簾子,恨聲道。
嘎吱一聲,馬車停了下來,只聽見前面又人在說:“是護送王、馮、段三位將軍的隊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