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睡不着的人卻很多。一盞“氣死風”燈下,捧着《新軍操練手冊》的馮國璋,眯着眼睛仔細的閱讀着上面寫的沒一個字。
在練兵一道,馮國璋是頗爲傲氣的,當初在聶士成手下的時候,曾上書痛陳武毅軍訓練手段落後,提出改進的章程,結果不給聶士成接受。後來到了袁世凱手下,袁世凱見了他編寫的練兵辦法,驚歎不已,這纔得到的快速提拔。
一個人在自己的強項上面,遭遇到更強的對手時,自然是肅然起敬。沈從雲留下的這本笑冊子,凝聚了總參那些德國參謀對新式陸軍的理解,以及在新軍的形成過程中,沈從雲倡導各級軍官根據實際情況提出改良建議的精華所在。
馮國璋不看這小冊子也就算了,看了心中如何不爲之驚心?細細讀罷,馮國璋想起沈從雲說的“訓練手段落後”的評語,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這其中別的不說,強調各級軍隊的步炮協同作戰,強調夜戰的理念,別說是馮國璋,就算是當今的世界強兵,也沒幾個把夜戰提高到如此程度的。
強調夜戰的重要性,是中國軍隊在抵禦外辱的戰爭中,迫於武器裝備落後而採取的逼不得已的戰術,沈從雲有大量的歷史例子證明,夜戰在戰爭中的巨大的威力,自然在新軍的創建過程中,一再強調夜戰的重要性了。
嘟嘟的兩聲敲門響,馮國璋擡頭看了一眼門口道:“誰啊?”
“華甫,是我,睡不着啊,過來轉轉。”
馮國璋過來開門,來的段祺瑞。
“都沒睡呢?正好,我們兄弟一起喝幾杯,聊一聊。”還沒來得及關門,王士珍拎着一罈子酒,抱着幾包小菜出現了。
馮國璋一看這架勢,心裡明白這兩位晚上估計都沒怎麼休息,都想着白天沈從雲出現的事情呢。
“吱!”抿了一口酒後,放下杯子,王士珍摸了摸鬍子,眯着眼睛笑道:“兩位,心裡都想着白天事情吧?”
“我可沒有想,我在看沈從雲留下的小冊子。”馮國璋笑着解釋道,段祺瑞驚訝的看着馮國璋道:“怎麼?把你老兄鎮住了?”
馮國璋笑了笑道:“是啊,鎮住了。我說芝泉,你是搞炮兵出身的,你還真該好好看看這小冊子上面寫的步炮協同作戰的理論,看看人家是怎麼樣使用炮兵的。遠程火力壓制,近距離迫擊炮火力壓制,還記得那種用手丟過來的炸彈麼?那叫手榴彈三十到五十米距離內近戰的利器。兄弟,看了真是耳目一新啊!”
“哦?拿來我看看!”段祺瑞來了精神,都是軍人出身,還是留學德國的,自然見不得好東西了。說着話伸手把小冊子拿在手上,就着燈光就要看。
“芝泉,回去慢慢看吧,這會我們聊聊。你們說,沈從雲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王士珍一臉疑惑的問道,馮國璋和段祺瑞一起搖頭。
“沈從雲應該沒有惡意,要不沒必要這樣對待咱們,直接一槍崩了多省事,現在好吃好住的供着,還把家小都接來了,我看是想收攏我等。”馮國璋說是沒想過,其實想的已經非常的清楚了。
其實這三位都是高人,沈從雲的用心哪有想不明白的,只是想不明白沈從云爲啥不明說,還要拐彎抹角的。
“照我看,沈從雲心機很深。他現在這麼對待我們,有三層意思。其一,是要殺殺我們的銳氣。其二,他和芝泉下棋,給華甫看小冊子,這叫對症下藥,是想讓你們兩位打心眼裡服氣他。其三,以上兩點加起來,他是想讓我們對他心悅誠服,實心效命啊。”王士珍總算是把心裡所想的都說了出來了,其他兩人聽了不由的安靜了下來。
“不對啊?他可沒怎麼對你啊?”段祺瑞笑着問王士珍。
王士珍輕輕的一聲嘆息道:“怎麼沒有,宋徽宗畫的鷹,我回去就擺在書房的桌子上了。”
“奶奶的!這個沈從雲,還真是了得,這叫對症下藥啊。”馮國璋說着一聲嘆息。段祺瑞聽了不由的坐直身子,瞪着眼睛道:“你們說,他的棋怎麼下的那麼好?那一招打入的選點,我可是想了很久的?結果他上來兩招一放,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全滅!”
王士珍輕輕的給兩人滿上一杯,放下酒壺笑道:“你還別說,第一手鎮不難想到,第二招輕輕的往後一退,大巧似拙,舉重若輕啊。這個人,外表看不怎麼招人眼,可人家就是那麼一步一步的從越南走出來,站在了當今權利的最高峰。這說明什麼?”
“說明什麼?呵呵,說明人家一直在腳踏實地的辦實事,而不像我們周圍的人,熱衷於鉤心鬥角,從越南到兩江,十幾年的時間,我們把太多的時間用在鑽營的上頭時,他在苦心打造一直戰無不勝的強兵,這就是差距啊。我算是服氣了!”馮國璋說這話的語氣可謂感慨萬千,不服也不行啊,事實擺在面前的。
“呵呵,還記得那次阻擊戰麼?我們整整一個協的兵力,對上兩百多人,竟然沒能一戰而下,說出去都覺得丟人。當初我是看的清楚,那兩百來號人,遭遇突然襲擊的時候,那股子鎮定勁,好像被伏擊的是我們。”段祺瑞這話說出來,馮國璋首先就沒了語言,王士珍想起這一仗來,不由的一聲長嘆,正是這一仗,徹底的把北洋新軍的士氣給打沒了。
馮國璋神情恍惚了一下,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夜的阻擊戰場上,那兩個連的新軍 ,在危局之中表現出來的大無畏的戰鬥意志。
“兩百人,戰損七成啊,居然絲毫不亂,敗在這樣的對手之下,夫復何言?”
馮國璋無奈的話語,段祺瑞聽了不由輕輕的搖頭道:“別人我不管,反正我是再也不願意面對這樣的對手了。他沈從雲要是看的起我,我就跟他幹了,能帶出這樣軍隊的人,這天下不是他的纔怪了。”
此言一出,三人相視片刻,猛然間爆發出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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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內風起雲涌的時候,南邊的福建大道上,一支隊伍正唱着軍歌,大踏步的逼近福州方向。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像太陽!……”
騎在戰馬上,看着部隊滾滾東進的王潮,實在是搞不明白,沈從雲的肚子是怎麼相處這樣的曲調和歌詞的?這歌唱起來確實是提氣啊!
“揹負着民族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隊伍依舊在不停的向前,距離福州已經不過五十里地了。突然,前方的行軍速度慢了下來,王潮一勒戰馬,立起身子舉目前望。
塔塔塔!一匹戰馬飛快的奔來,遠遠的馬上士兵已經飛快的翻身落馬,一陣急跑上前敬禮後大聲道:“報告!前方先頭團傳來消息,前方十里有一隊人馬,佔據了道路邊的一個山坡,先頭團請示是否發起攻擊?”
“傳令,全軍展開戒備,做好戰鬥準備!”王潮臉上一喜,摩拳擦掌的一催戰馬,往前而來。
王潮趕前沿的時候,先頭團年輕的團長宋志高,正在緊張的觀察前方的敵情。這位經歷了甲午戰爭的軍官,從當初有點青澀的連長,已經成長爲一名團長。沒能參加北伐,對宋志高來說,多少有點遺憾,東進福州這一仗,宋志高主動請纓爲先頭團,也算是沒能北上的一種彌補吧。
“宋志高,情況怎麼樣了?”王潮下馬立刻就問,宋志高見師長親自來了,連忙放下手上的望遠鏡跑上前來立正敬禮道:“師座,您怎麼親自上來了?幾個小毛賊而已。”
“少廢話,沒聽軍座怎麼說的麼?驕兵必敗,趙有廉在天津是怎麼吃的虧?你都忘記了?”王潮一臉嚴肅,宋志高露出不屑的表情道:“劉坤一的部隊,怎麼和北洋新軍想必?一羣民兵罷了。”
見宋志高士氣如此高漲,王潮也不好打擊他,笑了笑道:“好了,說說情況。”
說着,王潮直接往前走,來到正在高地上負責勘測的士兵身邊。
“敬禮!”觀測儀前的士兵一個立正,往邊上一讓。王潮湊着觀測儀看了看前方,一處山坡上,一羣舊式軍裝,頭上還留着辮子的士兵正在忙碌着構築營寨。
“師座,大路旁邊的山坡對面,是一個小鎮子,裡頭也有情況,我派了一個偵查小分隊近距離查了一下,兩邊的兵力不少,至少有五六千人。別看他們人多,一羣蝦兵蟹將而已,我一個加強團,一頓炮火,一個衝鋒,保證打垮他們。”宋志高雖然沒把對手放在眼裡,不過在偵查上還是非常仔細的。
王潮沒有立刻答覆,而是繼續觀察了一下,回頭問跟隨的情報參謀道:“郭全,克勞森昨天的通報的電文怎麼說的,告訴宋團長。”
年輕的情報參謀朝宋志高露出說話小心的表情,然後笑道:“克勞森將軍來電稱,福州守敵數萬,我軍雖強,但畢竟是異地作戰,不可趕鴨子似的,要力求圍殲,方可一勞永逸。所以,克勞森將軍建議,無論哪一方先到,最好是等一下另一路人馬,合兵一處後再發起總攻。”
話雖如此說,求戰心切的宋志高還是不甘心的上前道:“師座,你看這條大路,是唯一往西去的道路,我請求立刻發起攻擊,今天晚上全軍可以在前面的小鎮子裡宿營。沒準連補給都能省下!克勞森讓咱們等,咱們就等啊?等他來了,黃花菜都涼了。”
王潮心道部隊士氣正盛,一路行軍辛苦,確實需要一場勝仗來提一提精神。
“呵呵,山路難行,重炮團落在後面四十里地,沒有重炮的火力增援,你有把握打下對面的山坡?”
宋志高一聽這話,知道有門了,連忙一挺胸部道:“師座,我請求您把重迫擊炮營調配給我,保證兩個小時內,拿下對面的山頭,打開通往福州的門戶。我已經打聽過了,前面的小鎮叫荊溪鎮,拿下之後等於是兵臨城下了。劉坤一號稱湘軍宿將,我軍一路東進,未曾遭遇像樣的抵抗,我看他也是徒有虛名。”
王潮聽了一陣不快道:“狂妄!一個能坐到總督位置的人,能是徒有虛名的主麼?在軍校裡軍座是怎麼教導你們的?戰略上藐視對手,戰術要重視對手。打下荊溪鎮後,一定要加強防備,福州城裡好歹有五萬人馬,你當是五萬頭豬啊?下去準備吧,現在是下午兩點,我給你四個小時,六點以前我主力要進駐荊溪鎮。”
“是!”宋志高一個立正,隨後笑着低聲道:“多謝師座。”
王潮鼻孔裡哼了一聲,沒有理睬他,舉着望遠鏡繼續觀察。
由騾馬馱着的重迫擊炮營很快就上來了,宋志高趕緊佈置炮兵陣地,着急手下找來戰前動員會去了。
半個小時後,宋志高跑步到王潮跟前道:“師座,都準備好了,能不能辛苦您去給兄弟們說幾句話,打打氣?”
王潮早料到這小子會有這一手,這些傢伙別看年輕,一個一個的都是成精的人物,馬屁拍的不露痕跡的,這也算是中國文化人的一大特色了。
跟着宋志高來到一干營連級軍官面前,王潮清了請嗓子,掃了一眼後大聲道:“各位兄弟,如今已經是共和國了,沈大總統在北京看着我們呢,福州城裡的劉坤一不服新軍,我們今天就給他上一課,讓這位湘軍宿將知道,什麼纔是新式的戰爭模式。剛纔,我跟你們團長說了,我給他四個小時,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六點以前,我要進駐荊溪鎮,你們有沒有信心?”
“有!”喊聲震天,士氣高漲。
一切準備都在井井有條的進行着,重迫擊炮營的陣地架設完畢後,距離三公里開始試射三發,咚咚咚的炮擊後,偏差校正完畢。
“師座,一切準備完畢,可以開始了麼?”宋志高跑到王潮跟前請示,王潮放下望遠鏡道:“可以開始了,記住,別給我丟人。”
紅色的信號彈騰空而起,平靜的午後瞬間熱鬧了起來,咚咚咚的炮火準備,將山坡上打成了一片火海,望遠鏡裡頭的清軍,在猛烈的炮擊下顯得非常的狼狽,四處逃竄者甚衆。王潮看在眼裡,不由的微微的笑了笑。
整整一個基數的炮彈砸完後,步兵排開散兵隊形,小跑着朝上坡上逼近。別看宋志高託大,戰術上運用的還是非常的細緻,主力圍攻山頭的同時,一個營的兵力同時逼近荊溪鎮和山坡的結合部,防止鎮子裡的清軍增援山頭。
軍隊火力的對比,不是比人多人少那麼簡單的,而是比雙方一次齊射的火力。從這一點上來說,新軍比起劉坤一手下的清軍,一個團能頂的上他相當於五個團的兵力,要不然克澤也不會放大話,一個混成旅就能搞定福州了。
新軍最大的特點,就是炮火支援到第一線,大量裝備迫擊炮的新軍,完全是按照武裝到牙齒的程度來裝備的。
兩個連的兵力作爲第一衝擊波朝上坡上發去攻擊,山坡上被炮擊炸的一片兵荒馬亂的,阻擊的槍聲顯得有點零星,突擊部隊衝到一百米附近的時候,槍聲才逐漸的密集了起來,想必是山頭上的軍官作出了處置的結果。
沒有和新軍作戰過的部隊,是無法體會到新軍火力的強大的。山頭上的阻擊強度增加後,連屬迫擊炮的立刻作出了反應,快速的架設,專挑人多的地方轟,幾十發炮彈落在密集的人羣中,立刻炸的一片人仰馬翻。這就是習慣了密集隊形射擊帶來的弊病,讓炮火的殺傷造成佳的效果。
看見山頭上的清軍又開始出現潰散的局面,王潮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八十米,五十米,三十米,看着山坡上的清軍,被馬克沁猛烈的火力壓的擡不起頭,看着突前的士兵丟出了大量的手榴彈時,王潮知道這一仗沒有懸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