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溫暖之痛
變形倒計時
王馬山，龔韋華
到王馬山好幾天了，龔韋華還沒好好吃過一頓肉，但他也知道，目前的伙食已是這個家庭的最高配置了。他們以前天天都是吃饃饃、喝碗湯，龔韋華來了之後，幾乎每頓都有雞蛋。
黃土山上有一種不知名的山雞，爺爺的一個遠親是個抓山雞的高手，這個消息讓龔韋華很是興奮，他決定跟着山雞高手親自去抓一次，給爺爺奶奶改善一下伙食。只是龔韋華沒想到，山雞的藏身之處會是那般的崎嶇兇險。龔韋華從來沒有爬過這樣陡峭的山坡，當他還在愣神時，山雞高手告誡了他一聲“注意安全”，就消失在山坡上了。
山雞高手姓羅，龔韋華管他叫羅爺爺。
光禿禿的山上只有星星點點的一些雜草，腿腳發軟的龔韋華乾脆手腳並用起來，很快被刺到了手，出血了。龔韋華對趕來幫忙的李宗仁嘟囔道：“這裡太陡了，我不行了。”可眼看羅爺爺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龔韋華只有硬着頭皮往上爬。等到龔韋華爬到半山腰，羅爺爺已經打探到了“敵情”，找到兩個山雞窩並佈下了網，只等山雞上鉤。山雞的窩都在山溝溝的夾縫處，所以抓山雞不僅是個技術活、耐心活，還是個很危險的體力活。
休息的時候，羅爺爺聽說龔韋華抓山雞是爲了讓爺爺奶奶改善一下生活，稱讚道：“這個思想還是挺好的，不錯。可是這不是主要的，抓幾隻就對了，你要是經常想着抓山雞，就錯了，最終目的還是要讀書。”
龔韋華怎麼也沒想到，他又碰到了一個把讀書掛在嘴邊的爺爺。
羅爺爺還是一個勁兒地神侃世上只有讀書好：“十年寒窗比較辛苦，但這是給腦袋裝東西，讀書是你自己的事，你爸你媽也沒辦法幫你。但是讀了書，你就知道甘肅是什麼情況，西藏是哪個情況，俗話說秀才不出門，知道天下事……”
一說到讀書，龔韋華就有點兒走神。
山村的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氣溫已經低到了零下幾攝氏度，終於可以去抓山雞了，龔韋華既興奮又緊張。大家直撲羅爺爺踩好的點，卻沒有發現山雞的影子。龔韋華很是失落。
羅爺爺：“你是不是特別想給爺爺吃山雞？”
龔韋華：“不是特別想給爺爺吃，是非常想做給他吃！”
羅爺爺繼續去找下一個山雞的窩點，龔韋華在原地待命。20分鐘過去了，羅爺爺還沒消息，龔韋華想去找他，可又怕那些紮了他手的刺。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決定出發。可漆黑的山裡根本找不到方向，不知不覺中，城市少年發現自己迷路了，四處都是荒山，手機又沒有信號，因爲感冒還一直在流鼻涕。
看着他這副灰頭土臉的樣子，很難想象他就是幾天前那個玩世不恭的城市“古惑仔”。在零下十幾度的冬夜，在黃土漫天的大山裡迷路，其後果讓人不寒而慄。可城市小子哪知愁滋味，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實在不行就在這裡睡一晚嘛，天上好多星星啊，而且天氣也不算太冷。”
好在這個時候姑父出現了。原來爺爺在家擔心龔韋華出事，特意讓姑父出來接應。姑父提醒他，山裡經常有人在小路上用電線電野兔，所以晚上在山裡走很危險。最近就有人被電了，現在還在醫院裡。
這時，小夥子才感覺到有些後怕。
在山裡轉了個把小時，龔韋華終於又跟羅爺爺會合了，這次羅爺爺胸有成竹。千呼萬喚，山雞終於出現了，幾個人齊心合力佈網，抓了7只山雞，收穫頗豐。
一家人吃山雞的時候，爺爺說：“韋華這麼辛苦打山雞給我吃，我感動得很，這孩子是個好孩子。”7只山雞讓一家人美美地吃了兩餐。趁着大家高興，龔韋華又來了一個新提議。他的聲音不大，但讓人聽得清楚清楚：“明天帶你們倆去看若男爸爸，好不好？”
爺爺：“願是願意去，但是花費太多了。”
奶奶：“願意願意！”
能見兒子一面，一直是兩位老人的心願，只是一直隱藏着，沒人會說。算起來，爺爺奶奶已經有十來年沒有見過若男爸爸，都記不起他們的兒子長什麼樣了。爺爺奶奶甚至不敢想這輩子還能見上兒子一面，是龔韋
華的提議，把爺爺奶奶思念兒子的火種又點燃了。
龔韋華開始和若男媽媽盤算，要多少錢才能實現爺爺奶奶的心願。
“四個人到蘭州車票200塊錢，就按300塊錢算，然後坐便宜點兒的火車到西寧，一個人是38塊錢……”若男媽媽說，龔韋華算。一番預算下來，幾個人去一趟西寧，吃、住、行大概要3000塊錢。聽到這個數字，爺爺沉默了半天，說：“不要麻煩孩子，3000塊真是不小的數字啊，才15歲的孩子！”
龔韋華早知道爺爺會這樣，拍着胸脯說：“別擔心錢，爺爺，我有紅包。”紅包是龔韋華的壓歲錢，數目不小，雖然都放在爸爸那裡，賬可在他心裡記着呢！
若男媽媽：“你的紅包錢，留着給你娶媳婦用。”
龔韋華：“娶媳婦還早着呢！”
奶奶：“你還有5年就20歲了。”
龔韋華：“我30歲才結婚。”
若男媽媽：“那你結婚的時候通不通知我們？”
龔韋華：“通知！”
若男媽媽：“那你別忘了，我們等着喝你的喜酒。”
爺爺還在糾結。的確，二老年歲越來越高，見兒子一面是他們這些年最大的心願，但是這個緊巴巴的家庭哪敢有這項開支？可真的要讓家裡的小客人來承擔，又會於心不安。
龔韋華說：“爺爺，不能再猶豫了，我爸已經把錢打到我卡里了。”原來，龔韋華做了決定之後就趁着出門上廁所給爸爸打過電話了。可若男媽媽提出自己出2000塊，龔韋華出1000塊。顯然，她再次低估了城市少年渴望當家做主的熱情，“你們出1塊錢，我出2999，要不就不要出。”
若男媽媽：“在你看來3000塊不是什麼大錢，但在爺爺奶奶眼裡是大錢啊！”
龔韋華：“開心就好，開心就好！”
這場關於錢的討論到此結束。
思源學校，胡若男
胡若男的廣州之旅也進入了尾聲，龔爸龔媽決定花一天時間帶小姑娘去遊樂場徹底放鬆一下，那裡無疑是孩子們夢寐以求的歡樂海洋。
說去就去，一家人坐過山車，弟弟尖叫：“超刺激！”可若男覺得一點兒都不刺激，不斷地嚷着要玩兒更刺激的，於是大家讓她去玩一把號稱“世界第三長”的垂直過山車。
這天應該是若男來廣州後最快樂的一天，因爲曾經的夢都在一一兌現：電視裡見過的遊樂場，書上描述的金色童年，還有一家人的其樂融融。因爲是冬至，廣東有冬至大過年的說法，於是晚上一家人圍着桌子有說有笑，歡騰的火鍋漫着香氣，濃郁的家庭氣息撲面而來。
家庭團圓飯溫馨滿屋，這曾經是若男的夢，她希望自己在這個夢裡永遠都不要醒。若男更希望過年時自己的全家也能團聚，包括奶奶家的狗和貓。大家當顧客，吃她爸爸做的菜，小貓小狗當服務員，然後爸爸可以永遠陪着一家人。
第二天，若男要跟廣州的同學說再見了。
若男百感交集，她一直在想，最後該怎樣跟同學們道別呢？
再見不會太遙遠
甘肅，王馬山小學，龔韋華
明天就要離開王馬山了，龔韋華還在不斷地給人們製造驚喜。即將結束變形的這天，他主動到學校上課，而且不是室外的體育課，是語文課。來到久違的課堂，翻開久違的課本，這樣的場景對龔韋華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快下課時，龔韋華第一次走上了講臺，這次，他居然準備好了發言稿——
親愛的老師和同學們:
今天這堂課是我上初三以來記憶最深的一節課，我真的很高興能坐在這個寒冷而溫暖的教室裡。來到王馬山的這些天，我見到了不曾想象過的北國風光，我在這裡體會到了冰天雪地和刺骨的寒冷，但同時也感受到了刻骨銘心的溫暖。謝謝各位老師和同學對我的幫助，謝謝大家！
那個叫李小娟的同學在座位上快把巴掌拍破了。龔韋華到王馬山的第一天，這個熱情的女孩曾經被龔韋華突如其來的暴怒嚇得落荒而逃，而此時此刻，她還以一個最真誠的笑臉。
大家其樂融融，開起了歡送主題的班會。有同學問龔韋華廣州是
一個怎樣的地方，他說：“繁華，但是王馬山也很繁華啊！”老師奇怪地問：“王馬山也繁華？”
龔韋華笑道：“當然，心中富有嘛！”
善良的山裡孩子給了龔韋華一個大大的臺階下，卸下包袱的城市少年也不時冒出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妙語。一節課很快就過去，這也應該是龔韋華上過的最快樂的一節課。大家依依不捨，都不願意說再見。
可是必須要再見了，因爲明天就要啓程，去西寧探監了。
第二天一大早，爺爺奶奶就忙着收拾，爺爺數錢、奶奶裝餅。出趟這麼遠的門是件大事兒，爺爺奶奶都特意換上了龔韋華給他們買的新衣服……
思源學校，胡若男
學校爲若男精心組織了告別班會，首先從一個學會感恩的視頻短片開始——在遙遠的王馬山，胡若男和同學們的生活和學習是那麼的豐厚和震撼……短片播放之後，同學們都漸漸敞開了心扉，紛紛說起藏在自己最心底的秘密。
若男聽了淚如泉涌，她跟老師說她也有一個秘密要告訴大家——
“在我的記憶中，爸爸從來沒有陪我度過一個快樂的童年。他爲了自己，進了監獄，留下了我和媽媽。當同學們問我爸爸幹什麼的時候，我故意躲避，是因爲我不想告訴你們我爸爸是犯人，我害怕你們嘲笑我，嘲笑他……”
這個深埋心底的傷疤，這個最害怕別人揭開的秘密，終於找到了告白的機會。讓所有的面子和隱痛見鬼去吧！胡若男此刻應該是最輕鬆的，因爲她不用再苦心編織美麗的謊言，因爲她不用再揹負大人的灰色噩夢。感謝廣州和善良的同學，給了她這麼一個機會！
若男還讀了她給龔爸龔媽的一封信，聽得二人熱淚盈眶。而此刻，在王馬山的龔韋華也給爸爸媽媽寫了一封信，他特別希望通過若男向他們傳遞一份遲到的感激和內疚。第一次，龔爸龔媽隔着千里萬里，聽到了兒子最美妙的表白！
胡若男最後說：“我一直都把這次廣州之旅當做一次遊玩而已，我一點兒變化都沒有。我不會嫉妒別人的，他們有的，我將來也可以有，我要靠自己去爭取！”
這位缺席了父母噓寒問暖的女孩，如今已經習慣了在一次又一次的親情缺位中學會自我療傷，她說：“我輕易不會再哭了，哭了也不需要人哄，我坐一會兒自己會好的。爸爸二叔不在嘛，爺爺奶奶家就我一個頂樑柱，我要撐起這個家。”
大團圓
若男結束了在廣州變形的日子，趕到西寧和爺爺奶奶會合，這一家人等了十幾年的大團圓終於要來了。在會見室，奶奶把精心準備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出來。
若男爸爸進來了，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卻只哽咽地叫了一聲：“爸、媽。”
奶奶的眼淚從見到兒子那一刻起就沒停過，已經有十幾年沒見兒子了，這一刻除了淚水還會有什麼呢？
龔韋華，這場大團圓的圓夢人，此刻已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旁觀者。在安靜的會見室裡，他只聽見若男爸爸低聲的話語和奶奶的抽泣聲。
若男爸爸特意走到了龔韋華的身邊，帶着一份無以言說的感激。
懂事的若男用向爸爸撒嬌極力地鬆弛氣氛，畢竟，一家人團圓了。
會見的時間很快就要結束，下一次相見還不知是什麼時候，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大團圓。年邁的奶奶終於控制不住，壓抑的哭泣變成了號啕大哭。一家人擁抱在一起，即使哭泣，也是欣慰的吧？
這一幕悲歡離合，在龔韋華的心裡究竟掀起了怎樣的洶涌波濤，不得而知。
回去的路上，龔韋華在車裡突然不可抑制地大哭起來，他哭得那麼傷心，那麼動情，那麼暴風驟雨……
變形的力量：
龔韋華的成長進程特別有代表性。看起來，他並不是典型的叛逆少年，可是城市的物質大潮沖刷過的痕跡又處處可見。這種特點不明顯的少年，反倒改變尤其困難。可是在龔韋華身上體現出來的成長點滴，卻潤物無聲，尤爲動人。特別是善良基調下的毫無保留的付出，這種少見的胸懷和愛在少年中不是很常見，卻在他身上發出獨特的光芒。對孩子，我們永遠不能放棄，龔韋華就是一個最好的提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