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齋內,佛前香燈,我跪坐蒲團,左手捏御賜佛珠,右手輕敲木魚,低緩清越的木魚聲中,我心中所思所想,與佛祖無關,與乾昭朝江山社稷千古傳世無關,只與,我心中的癡癡念唸的那個男子有關,一聲又一聲的木魚,聽在耳裡,好似,是風中傳來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斂思,斂思——
“咯嚓——”當輕微的聲音,從側後方傳來,我停下敲擊木魚的動作,將御賜佛珠留在佛前,回頭,眼光瞟過,只見不遠處,立着一名男子,不過是剛及我膝蓋處的身高,正高高的仰起頭來,瞧着我笑,笑開了滿臉的滄桑皺紋,恰如山野綻放的山茶花。
我問他:“你是巫山四鼠中的老三鑽地鼠?”雖是問句,卻是極其肯定的,我點頭笑道,“果真是名不虛傳,也不枉本宮這麼多年付給你們的天價酬勞了。”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也就是這個理兒了。
他亦是問我:“你就是那名動天下的帝姑,籬落大長公主?”亦是無須我回答,巫山老三又道,“人說帝姑有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之貌,比起當年冠絕天下的謝皇后,更是美得動人心魄,今日得見,果真是傳言非虛。帝姑這麼幾年來,從未虧待過我巫山四鼠,自昨日起陸續接得帝姑的紙鳶信號,自是鞍前馬後,甘當效勞。”
他側開身子半步,露出新挖出來的一處地洞。我走過去,朝裡看去,烏黑一片,巫山老三道:“此地洞可通向山腳下,亦是直接連了將軍府與相府。”
“他何時成婚?”我問巫山老三。
“戌正。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做好,放心,萬無一失。”巫山老三遞給我一枚夜明珠,道,“老四會在山腳下接應您。”
“好。”我點頭,側頭看了看軒窗外的天色,亦是莫尋帶了癡兒來慈航齋找我的時辰了,“這裡就交給你了。按本宮說的去做。”我搭着老三的手,跳入地洞內,剎那間,掌心夜明珠的亮光通透晶瑩,穿透了地洞內無邊無際的黑暗,離去前,我關照,“切記,一定要代本宮照顧好那癡兒,還有,別傷了本宮的護衛莫尋。”
我在無邊的黑暗甬道中走着,一直一直的走,終於,依稀的,有風聲穿過耳朵,然後,我看見了外面的一線天光,山腳下亦是到了。
早有人守在外面,一隻手,伸過來,語帶興奮的,道:“快來看,太美了。”
我藉着那隻手的力道,從洞內躍出來,沒來得及看清那巫山老四的長相,映入眼際的,是紅透了半邊天與半邊山巒的火光。能聽見數不清的聲音,從那火勢蔓延處傳來,響徹整個山巒:“快,快撲火,快去救帝姑,快——”
我感慨:“巫山老三的動作,倒是夠快。”
巫山老四亦是感慨:“帝姑果真是帝姑,一座精雕玉砌的皇家庵堂就這般付之一炬,帝姑連眼皮都不眨的。”很年輕的聲音,含着深深的笑與調侃。
我這才收回探視遠處火焰的視線,看向那巫山老四,好年輕的英俊後生,看上去,也不過是我皇帝侄子的年紀,縱然比不上我皇帝侄子的好相貌,亦也算得是人中佼佼者了,走在人羣裡,絕對埋汰不了。
巫山老四在我側頭看他之時,他端詳我的眸子中閃過片刻的驚豔之色,這於我,已然不足爲奇,這個世上,但凡見過我的男子,除了那些朝堂上以正義自居的臣子,視我如傷風敗俗的典範,自是對我恨之入骨。一般的男子,沒有幾人,不會在剎那,驚然於我的容貌。我知道,那容貌,確然是極美的,夜氏的女子,又有幾個不是傾國傾城之貌?何況,我的母親,亦是謝氏女子,那是出了好幾代皇后的豪門望族。當然了,總有些人,不是一般的男子,比如,斂思——
那是,對我所有的示好皆是不動聲色,淡然處之的清雅男子。
慕容凝不知道,在今日,我想他的次數,是我在這玉雕庵堂裡一年來所想次數的疊加。
“走吧。”我對巫山老四說。
“你看,那是——”隨着老四的驚呼聲,我看見了那遠處的崎嶇山路上,一人一騎,疾駛而過,馬蹄揚過,濺起落櫻無數,那馬上的人,一身明黃色袍子,在明亮的火光與日光映照下,分外顯眼。縱然,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我亦是能準確辨認出,那人,是誰。
“他朝深山深處去了,定是與帝姑您有關吧。”巫山老四說,“也許,是爲救帝姑您而急急趕來。”
我看着那道明黃色身影瞬間在視線中遠逝,獨獨的,留下一個拇指大的點來,最後,那個點亦是在視線中消失不見。
我轉身,朝前走去,淡淡的,對巫山老四道:“走吧!去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