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時,天色微亮,身子顯然被擦洗過,牀單被褥亦是更換過,舒軟亦清新。只是,莫尋早已不在身邊。我只當是經由昨晚之事,莫尋見着我多少有些尷尬,指不定大早上的段在這院裡某個角落練劍遣懷呢。
我撇脣笑了笑,再躲又能躲到哪裡?躲得及時?也便由着莫尋去瞎尷尬,一翻身子繼續補眠,再次入眠前,心裡尋思着,要根除那“陰陽和合散”的藥效,早也須得兩三日的功夫。如此,倒也不必急着離開,在這向天苑待上個四五日,待莫尋身上的藥效散盡,嶽向周與慕容凝那邊的事,估摸着也該有個定論了。
及至晌午時分,白欽昨晚派出去的人回報說,慕容凝在青龍鎮養傷,而青龍鎮龍五爺的人正手持畫軸四處尋找一位女子。我一瞧畫軸上的女子,倒是笑了,畫軸上的女子,輕紗覆面,唯有一雙眸子露在外面,娥眉青黛,眉梢斜挑,眸若瀾滄之玉,半睜半眯間,笑意奪目亦疏離。
我將畫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問沈老爺子等人:“此人,是本宮麼?”
殷姨點頭,白欽肯定的說道:“可不正是小主子你麼?這個天下,還能有誰,堪與小主子的容顏相媲美?尤其是這雙眸子,只要看上小主子你一樣,自是可深信不疑,畫上之人,真是小主子你。”
沈老爺子捋須沉思片刻,神色凝重:“小主子,慕容凝此人,心機頗深,不可小覷。”
殷姨咬牙,恨聲道:“慕容小賊不除,後患無窮。”
當年夜氏一夕滅門,視慕容府爲仇敵,對慕容府之人,更是咬牙切齒的恨,恨不能吃起肉飲其血。
我理解夜氏族人對慕容府的沖天恨意,只是,冤有頭債有主,夜氏滅門,源於鳳鉞朝老皇帝一手主導,慕容玉淵縱然有錯,也不過是查探不力,只是,慕容玉淵縱然查探真相上報朝廷,又能如何?以先帝懦弱不決的性子,又豈會揮戈南下,爲我夜氏一族討個公道說法?
這些道理,我昨日便是與殷姨說清,亦是於昨日在深思熟慮後,徵得殷姨與沈老爺子同意,命白欽廣發夜氏信號,只要是十莊百寨千堂存活下來的人,不管在哪裡,只要看到信號,自是明曉我尚且存活於世,定於中秋時分,齊聚青山之巔。
我將畫軸捲起,收入袖袋內,道:“你們恨他慕容府的人,而他慕容府上上下下,又如何不是恨我這個帝姑入骨?慕容玉淵終究是因我而猝死朝堂……如此,倒也是算的公平……與慕容府的恩恩怨怨,暫且擱置,待得踏平鳳鉞朝再來詳詳細細的算清楚罷……”
我問白欽道:“若你是慕容凝,對我這個帝姑心有所恨,會如何去做?”
白欽愣了愣,道:“恨帝姑之人,何止一個慕容府,慕容凝大可借尋找帝姑之機,放出風聲,帝姑人在江南,其時,無須慕容凝出手,暗殺帝姑者,不知凡幾。”
我點頭,道:“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不是麼?”昨晚一番折騰,確也是損耗體力,頗覺疲累,我只手撐額,續道:“慕容凝尋我,一步大張旗鼓,二不動用官府人馬,即便是畫像,亦不曾畫出我全貌來,多少是爲我着想。他若是對我恨之入骨,恨不得我死無葬身之地,又何須如此?”
沈老爺子道:“正是因着慕容凝此舉匪夷所思,難猜其真實意圖,才更是顯得此人心機深沉,不可不防。”
我笑道:“許是,顧念我捨身救他之恩吧。”轉口問沈老爺子道:“嶽傲羣那邊,現下何如?”
沈老爺子聞言,點頭笑道:“正要與您說起這事兒呢,小主子您這一出反間計當真是高明,嶽傲羣昨晚偷了其父與上官府以及鳳鉞朝左司來往重要密函,目前,正在悄身一人趕赴京城的途中,看來,是鐵了心上京揭發其父的惡行。”
我道:“跟緊了嶽傲羣,務必讓他平安抵京。”
沈老爺子點頭道:“放心罷,按照您一早的安排,我讓龍兒帶了二十人,一直暗中跟緊嶽傲羣。”又問我道:“嶽傲羣抵京後,又該如何面見到當朝皇帝,將鐵證面呈皇帝?”
“這也正是我跟你說的另外一件事。”我從袖中,取出龍鳳玉佩,遞給沈老爺子,交代道:“將這個給龍兒,讓龍兒早嶽傲羣一步先自趕往京城,憑此玉佩去找總務府副總管,他見到此玉佩,自會帶了龍兒去見皇帝。接下來的事情,皇帝自會安排周詳無失。”
沈老爺子細細記下,我想了想,終究是難免顧慮到我那皇帝侄兒眸光精銳,到時,涉世未深的龍兒別又是被我那皇帝侄兒給繞出些什麼不該說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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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爺子知我心意,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我會一一知會龍兒的。”
白欽問道:“若是怕有萬一,讓沈老爺子去面見皇帝,不是更好?”
殷姨斥道:“教了你多少遍,凡事要裡裡外外,正正反反多加思慮,多問幾個,可不可以,行不行得通。你當是那小皇帝與你一般無甚腦子麼?”
白欽不甘心的低聲反駁道:“不就是一個小皇帝嗎?養在深宮,好色無道,能高明到哪裡去?”
我到時笑了出聲,道:“白欽,他確實還只是個小皇帝,但是,你要知道,這個小皇帝,是我一手教養而出,而我,從一開始,便是鐵了心要將他教養成千古一帝,無情隱忍,英明睿智,殺伐果斷,志在天下。”頓了頓,又道:“而如今的他,即便是我,亦是無法看清,若說慕容凝心機深沉,比起帝王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白欽聽得咂舌,瞪大眼睛,問我道:“小皇帝有這麼厲害?”
我笑道:“他若是不這麼厲害,我又如何指望借他之手,顛覆鳳鉞朝?”
白欽喃喃道:“如此來說,小主子你,一直是在利用小皇帝?”
我不置可否,道:“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我的皇帝侄兒平了鳳鉞朝,收穫的是江山一統,天下至尊,而我,大仇得報。
“何況,讓龍兒去見皇帝,不僅僅因着龍兒心地真純,不易引起皇帝懷疑,且嶽傲羣信得龍兒是江南第一名妓莫婉兒之弟,我還有另外一重深意。”我眼睛看了看沈老爺子,實話實說道:“江南不可再出第二個嶽向周,而龍兒,我考察過,文武兼備,若是加以提點,定可造福江南百姓,當然了,這事以後的事。我只是,早作準備罷了。”
殷姨與沈老爺子久久不語,許久之後,殷姨感慨一笑,欣慰道:“主子若是在天有靈,看到小主子事事謀劃周全,心思縝密,步步玄機,定是不甚欣慰。”
我垂下眸子,長睫低垂,掩過剎那澀然,所謂心思縝密,謀劃周全,機關算盡,如此種種,不過是現實所逼罷了。如果可以,那個女兒家不想做一個心思單純,無憂無慮的閨房女子?
白欽自告奮勇,問我道:“接下來,我該做什麼?”
我道:“盯緊慕容凝,事無鉅細,一一回報。”
白欽應聲而去。
沈老爺子又與我談了一會兒嶽向周那邊的動向,便是抱拳離去,安排龍兒那邊的事情去了。
待得沈老爺子與白欽相繼離去,我這纔看向欲言又止的殷姨,笑道:“殷姨,你想問什麼便問罷。”
殷姨坐過來,拉住我的手,輕聲問道:“小主子待那貼身護衛,可是真心?”
我聞言,愣了愣,旋即笑道:“我還以爲從莫尋房間裡出來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呢,原來是什麼都瞞不過殷姨的眼睛。”
殷姨搖頭,道:“殷姨是過來人,又同是女人,只是從你眉目神色間,瞧出端倪來,心裡想着,除了那護衛,也不會有別人了,何況,我聽欽兒說,小主人分外信任此人。”
我對殷姨說道:“他中了‘陰陽和合散’。只是……”我聳肩一笑道,“他執拗的緊,昨晚折騰一宿,卻還是固執的要爲我保留那所謂的貞潔……”
“身中‘陰陽和合散’卻還能拿捏得住分寸,確然是難能可貴。”殷姨一嘆道:“如此看來,他待小主子確然是真心真意,既是真心真意,自是無需提防他。”
“對了,殷姨今兒個,可有見過他?”這都躲我大半日的了,也該是來見我了。
殷姨愕然,反問我道:“不是小主子你一早的吩咐他外出辦事麼?”
我猝然站起,道:“他說,是我吩咐他外出辦事的?”
殷姨瞧出不妙,忙道:“他倒是沒有說什麼,只是欽兒在院子裡遇到他,他與欽兒打了聲招呼,拜託欽兒代他照顧小主子你幾日。”
我咬牙切齒道:“還幾日?他膽子倒是愈來愈大了。”心頭氣憤莫尋的不辭而別,轉念,又是恨得牙癢癢,他身上的“陰陽和合散”藥效還未散盡,便是急着外出,不是尋花問柳解除藥效又是什麼?
“殷姨,派人盯緊江南大大小小的青樓楚館,但凡遇有戴着面具,着藍色長袍之人,立時回報。”
我盯着院中那株桂樹,笑意森然,這江南一切,皆在我算計之中,倒是莫尋,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於我意料之外,始料不及。
莫尋,若是讓本宮在秦樓楚館揪你出來,看本宮不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