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血流成河,漫無邊際。
馬蹄濺過,飛箭如蝗,刀光劍影。
馬蹄聲。刀劍聲。狂笑聲。啼哭聲。
“小夜,我的女兒,不要怕,瞪大眼睛,記住這些血,記住這些人,記住,不管千年萬年,血債當要血償!”
殘陽如血,回聲激盪。
萬箭穿心,櫻槍長立,白衣染紅,巋然不倒。
縱然是死,亦是,睥睨天下,唯吾獨尊。
很多很多的人,如餓狼一般的眼睛,探索的、猥褻的、飢渴的。
“大王,這小雛兒真是絕色,瞧這雙眼睛,水靈靈的,比梅花鹿的眼睛還要魅惑人心。瞧這肌膚,嫩得可以掐出水來,這如畫江南的女人就是非比尋常,連個沒長成人的小雛兒都這麼的長得銷魂。”
“大王,這小雛兒送給我們兄弟,解解渴吧。”
“大王,這小雛兒……”
一隻手,搭在我細汗密佈的額角,另外一隻手,握住我揮舞的雙手。
昏暗中,我微微的掀了掀眼瞼,復又閉上雙眸,輕喚:“煌!?”
昏暗中,傳來極低極低的一聲哼。
我猛然睜開雙眸,對上的,是一雙如千年寒冰夜明珠一般冷寒清涼的眸子,我輕喟一聲,道:“聖上,您何時來的?”
記得,昨晚,送我回伏波宮後,他就轉身離開的,聽他在宮門外,對暗風說,擺駕永宸宮。
永宸宮是除了乾寧宮外,後宮等級最高的宮殿,歷來是貴妃的居所。
我便是明白,他是要去新納的貴妃那裡共度良宵了。
只是,他怎是,會在這裡?
此時,不是應該,被翻紅浪,顛鸞倒鳳,良宵苦短麼?
他倒是不答理我的問話,收回握住我的手,站起身子,依着月光,負手立於軒窗邊。
許久,纔不緩不慢的道:“多久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我聽着滿頭霧水,當下,也就默不作聲。
他迴轉身子,清清冷冷的瞧着我,光線昏暗,我瞧不清晰他的面部表情,只得看見他的一雙眸子,在夜色下,清肅冷厲,又若有所思。
“最忌午夜時,無盡夢魘纏。何如歌舞歡,細腰小櫻桃。”他一字一句的念,“朕亦是以爲,這不過是姑姑,討好某個新歡所作豔詞罷了。”
我乍聞他念出那首騷包詩詞來,切實是汗顏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這不過是前幾年,尚未遇到慕容凝之前,爲討好一面若寒霜、氣質偏冷的秀氣男伶,即興所作,還大言不慚的贈送給了那秀氣男伶。
誰曾向,我這高坐帝位,心懷天下的皇帝侄子,竟然亦是記得這等不值一提之事。
“最忌午夜時,無盡夢魘纏。最忌午夜時,無盡夢魘纏。”他又低低緩緩的吟了兩三遍,問我,“告訴朕,多久了?”
我微微垂眸,旋即,擡頭,望向那軒窗邊晦暗難辨的冷眸,笑靨明媚如三月的迎春花,輕啓朱脣,道:“承燁,我記不得了,或許是,亦是,忘記了。”
時光那般的漫長,光陰如斯的遲緩,如果,有些的記憶,真是,能夠遺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此一刻,我的面上,依然笑意嫣然,如花燦爛,仿或,世間一切,不過皆是遊戲一場,何須在意過多?遊戲而已!
我的皇帝侄子直直的,注視着我的笑顏,一字一句,問我:“那時,在這伏波宮,常常是,過了午夜,才肯入眠,是因爲這個緣故麼?”
縱然,面上依然能夠維持隨性散漫的笑,心,終是咯噔了一下,他的這雙厲眸,還有什麼,是不能看透看穿的?也許,我,終是,低估他,甚多甚多!
我擺出帝姑的說教來,苦口婆心:“新婚之夜,聖上冷落了新妃子,於慕容府,多不好交待,聖上您還是……”
“聖上——”暗風恭然的聲音,適時的從外室傳來。
我的皇帝侄子瞧了我一眼,薄脣動了動,想說什麼,終是什麼都沒再說,抿緊薄脣,大步走了出去。那襲明黃色龍袍在畫屏暗角稀薄天光處一閃而逝,我這才緩緩鬆了口氣。
未幾,腳步聲漸遠。想來,是有朝堂要務,不得不去應對。
我半依引枕,思慮了半響,復又躺下身去,閉上眼睛,在昏暗中,細細謀劃今後打算,總也是不能一輩子待在這禁宮內苑。
想想,亦是覺得可笑,圖一時痛快,燒了那玉雕庵堂,卻是不曾想到,我那皇帝侄子比我還要先行一步,還要有先見之明,拆了我那籬落宮,讓我退無可退。走出玉雕庵堂,走進的,是這寂寥伏波宮,身邊連個伺候的宮人都是不曾見。在玉雕庵堂,縱然亦是左右不過癡兒與莫尋,現如今,只怕是,癡兒與莫尋縱然下落可尋,我那皇帝侄子未必肯讓他們進了這伏波宮與我爲伴。現如今,倒是好了,我那皇帝侄子是“高處不勝寒,位及至尊,孤家寡人”,我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某種意義而言,倒也是真正的成了一對同病的姑侄倆。只是,可惜了,同病,未必相憐!
這個世上,誰憐誰?誰又把誰,真正記掛?
不過是,紅塵多紛擾,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各謀所需罷了。
黑暗中,我微微的咧脣,笑容,慢慢的,綻放於無邊寂黑之處,妖嬈亦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