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趕緊送修吧,我有點忍受不了了”,沒有王成提醒,沃納原本不在意車裡的狀況,但被王成提醒後,他覺得汽油味真的很刺鼻。
沃納先生出發的早,這時候上路的車很少,車輛順暢的通行在街道上,停了一會兒,沃納先生不自信的抽了抽鼻子,又說:“你今天使用的是海馬剃鬚膏,應該是舒適性配方。”
王成順勢誇獎一句:“沒錯,先生的鼻子真靈,我現在知道夫人爲什麼交代我不能用香水了。”
沃納皮笑肉不笑的抽動了一下臉頰——是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沃納也是一種變異人,他變異的是鼻子,他的鼻子能嗅出六百百多種味道,靈敏度超過常人20倍。
正常人的嗅覺細胞只有500萬個,覆蓋着鼻腔上部黏膜的一小部分,面積僅有5平方釐米左右;而狗的嗅覺細胞大約爲12500~20000萬個,有的品種數量還要多,狼狗的嗅覺靈敏度比人高出40倍以上,而且其鼻孔長而大,適合於分析空氣中的微細氣味。而沃納先生的嗅覺細胞遠遠超越常人,這使得他的鼻子格外敏感——所以他獲得了一份冷門而收入高的職業:調香師。
然而,沃納先生在這一行裡並不出色,以“世界之鼻”命名的有六個人,沃納並不是其中之一。他甚至不能在剩下的同行中稱雄,乃至自傲的稱自己爲“世界第七隻鼻子”。他在普通人中算是佼佼者,但在這一行業裡算不上傑出,頂多是個中等偏上水平。
不過,沃納的祖先卻是這一行業中赫赫有名的,他的祖先曾在路易十五宮殿裡擔任化妝師——就是說出“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的那位國王。而後,沃納祖先的遺傳基因越來越弱,到了沃納這一代,他自己雖然經過艱苦的後天訓練,勉強在行業中保持中等水平,但他的兒子已經徹底泯然衆人了。
調香師這份工作,需要遠離大衆,需要回避大多數娛樂活動,飲食方面也需要特別注意,一輩子日子過的像苦行僧。所以知道自己孩子在這方面沒有遺傳,沃納倒是鬆了一大口氣,他也不在訓練孩子分辨味道,聽任孩子自由發展,如此一來,生活變得簡單而平凡——這種平凡正是沃納家族幾代人所夢中期盼的。
沃納這次是去一家瑞士實驗室,與同僚一起鑑定一件新產品,而他的妻子則要代表他出席新產品發佈會——多年以來,沃納家族世代過着這樣的生活:妻子替丈夫出面應酬,丈夫則深居簡出,很少參加應酬與交際。
車子開進了機場,沃納身子向後靠了靠,一邊等待王成下車替他開門,一邊抽着鼻子,若有所思的說:“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我說不出來。我剛纔談到你的剃鬚膏,但這不是剃鬚膏的味道,像是……真奇怪,我竟然無法形容這股味道?”
“汗味”,王成拉開車門,小心地護住車頂棚,彬彬有禮的誇讚:“先生鼻子真靈,我今天忙碌了一早晨,身上微微出了點汗,沒想到先生竟然嗅出來了。”
“真的是汗味嗎?”沃納先生拎着他的手提包,一腦門疑惑的向機場走去,這時,恰好幾位同事走過來,相互打着招呼,沃納先生跟同事一寒暄,轉眼把這事忘了。
王成駕着汽車回到了家,沃納夫人已經急着趕去參加發佈會,家裡只剩下小男孩雷奧,他顯得很孤獨地坐在沙發上,身穿睡衣在那裡發呆,餐桌上擺着家裡的鑰匙,鑰匙下壓着一張紙條,是沃納夫人的筆跡,紙條上交代了王成需要做的,以及她想跟孩子說的話,王成過去看了一眼紙條,雷奧繼續坐在那裡發呆,等王成收好紙條,揣好鑰匙,那男孩依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王成走了過去,在小男孩身邊蹲下,溫和而親切的問:“嘿,雷奧,怎麼不穿衣服,我們就要遲到了,現在我去廚房給你取早飯,回來的時候,你穿好衣服好嗎?”
雷奧眼睛迎着王成的目光,平靜的敘說:“媽媽給你留了鑰匙。”
管家第一天登門,主人給對方留下鑰匙與一個家,這一點不奇怪。在一個信用社會裡,一個人的服役記錄關係着他的收入以及信用,如果失去信用,他不僅再難以找到下一份工作,而且銀行評估貸款、汽車上保險、醫療保險額度都要受影響,在這樣的社會裡,詐騙需要付出高額的成本,所以信用社會裡生活的人心思都很簡單,比較容易信任別人。
而王成從表面看,他是在行業工會掛名的,受到僱主推薦的模範員工,他服務的對象是高端客戶,誠信就顯得尤爲重要。一旦失去誠信,他所處的社會階層就會急劇滑落,迅速淪爲在社會底層掙扎的“下等人”,這個代價不是任何人可以承受的,所以,如果王成的履歷可信,那他拿上鑰匙後絕對不會生出絲毫邪念。
王成的目光迴應着雷奧的注視:“是的,我把你送到學校後,還要返回做家務……今晚你想吃什麼?作爲我第一天上班的獎勵,我可以讓你安排今晚的菜單,你最想吃什麼?”
雷奧的目光很有壓力,這不是說他目光的純淨與無邪讓王成察覺自己的邪惡,從而內心倍感愧疚,而是……雷奧的目光中隱藏着什麼,就如同他特意提及鑰匙一樣,他似乎充滿警惕與防範,王成在與雷奧的對視中,感覺對方的目光像一把銼刀,不停地切削王成的外殼,幸好這種力量很微弱,所以王成可以很坦然的與雷奧對視,直到雷奧低下目光,而後一言不發跳下沙發,向自己的臥室奔去。
王成平靜地站起身來,望着雷奧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帶着這若有所思的表情走進廚房,熱好牛奶,烤好麪包片,端着當天的早餐重新回到餐桌,這時,雷奧已換好衣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候開飯。
王成用一位管家標準的禮儀,給這位小少爺擺好餐具,在對方拿起餐刀就餐的時候,王成蹲下身子,將雷奧扣錯的扣子解開,重新給對方整理了衣服,而後站直身子,給小男孩端茶倒水,殷勤伺候。
小男孩沉默地吃完早餐,回臥室整理書包,這會兒輪到王成吃飯了——按規矩他只能在廚房就餐,將髒了的餐具放進洗碗機裡,王成在廚房的餐桌上慢悠悠吃自己的早餐,十分鐘過後,小男孩在餐廳裡嚷嚷:“我準備好了。”
王成放下餐具,即使周圍並沒有人觀察他,他依然按照貴族管家的優雅,輕輕擦了擦嘴脣,洗乾淨手……這些動作他做的很悠閒,但前後只花了數十秒時間。走出廚房時,他還有機會照照鏡子,整理一下自己的領帶。
按照沃納夫人留的紙條檢查完雷奧的書包,確認該帶的東西帶全了,王成把書包交給雷奧,讓雷奧自己揹着上車——這是西方教養孩子的基本準則:能自己乾的事自己幹。背書包的活兒不屬於父母,也不屬於管家。
車走在路上的時候,雷奧一言不發只顧看路邊……這沒什麼,許多管家整年不曾與小少爺交談幾句話。管家與小少爺不是平等的,他們無需交流。
臨到學校的時候,雷奧突然開口,他自言自語地說:“你在想什麼?”
“管家沒有思想”,王成平靜地回答。
“是呀,我感覺不到你的情緒——你像一部機器,我看不到你有什麼……激動、高興,或者什麼啦。你說話總是‘是的,先生’,‘好的,夫人’,語調一點沒有變化,永遠沒有變化。”
王成笑了:“雷奧少爺,你才幾歲,你不覺得,這年紀關注大人的情緒,有點早了嗎?”
“就是這樣,對,就是這樣——你在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沒有語調波動,你臉上在笑,看起來很關心,很在意,但你……我沒感到你心裡的快樂,你的心沒有笑。”
“管家都是這樣”,王成風輕雲淡的回答:“我受的訓練要求我這麼做,好的管家必須做到沒有絲毫情緒外露……雷奧少爺,學校到了,請問,我什麼時間接你合適。”
雷奧一邊說出時間,一邊起身下車,等對方關上車門,王成搖下車窗玻璃,帶着職業的寧靜微笑,柔和地提醒:“雷奧少爺,我還要說,現在談論人們心裡的感情,對你來說早了點,你還不到懂得情感的年齡。”
“大人們都這樣說”,雷奧嘟着嘴向學校裡走。
做家務是件系統活兒,懂得如何做家務,已經可以拿到年薪五萬英鎊;知道如何運用組織學技巧指揮別人做家務、知道運用統籌學計劃家務的流程順序——那就是年薪20英鎊的中級管家了。拿清理污垢來說,不同的污垢需要使用不同的化學藥劑,不同傢俱上的污垢也要使用不同工具,知道這些工具的存在,知道化學藥品的選擇,這是初級管家的入門學問。
整整一天,王成過的很忙碌,他先用統籌學規劃從哪裡開始動手打掃,以及大掃除的順序,而後按照計劃開始動手,這套老房子,別人打掃起來可能需要整整一天,甚至幾星期時間,但王成只用了一上午就把房子每一條磚縫,傢俱上的每個螺絲釘都擦拭的比新的還新亮。中午時分,王成已經結束了工作,他坐在地板上,很有成就感的啃着買來的漢堡。
這房間的保險櫃隱藏在更衣間裡——跟王成那棟劍橋房產一樣。大約西方人都喜歡把保險櫃隱藏在更衣室內,王成揣測這可能是與是西方人的出門習慣有關。沒人喜歡自己換衣服的時候,旁邊有個人圍觀,所以更衣室等於最私密的空間,無論一個人在這裡待多久,大家都會習以爲常,因此,保險櫃隱藏在這裡更衣室內,主人可以一邊換衣服一邊跟管家交談,而管家嘛……你妹的,保險庫隱藏在更衣室內,幾百年這臭習慣都不改,你以爲管家真不知道呀?裝不知道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