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往常,他看見學生們能夠自覺地按時上早自習,一定很高興。而今天,他的心裡卻陰影重重,腦海裡總是晃動着那些昏黃的、跳動的油燈。
他慢慢地走進教室,疑慮地審視着每個人。他注意到,這些學生的臉色都有些蒼白。眯起了眼睛,他恍惚看到五十二個紙人在學習!
最後,他站在宣傳委員赫連金翅的身旁,看他寫字。他發現赫連金翅的手指不時地抽動一下,好像抽筋一樣。再看別人,也有同樣的毛病。
此時,他懷疑是瞿寂忍給學生們施了什麼邪術!
他必須馬上找到樊法印,向他彙報這件事!正巧這時候樊法印叫他去辦公室一趟。
“乾銘,下午你召集初三年組所有老師開個會,讓各學科彙報一下複習進度,還要對每個學生進行一次個體分析,最後,再佈置一下畢業模擬考試的事兒。”
樊法印見許乾銘不做聲,就問:“你怎麼了?”
許乾銘就講了昨晚的事。樊法印聽了後,怔怔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說:“子良,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你要是不相信,今天晚上就跟我到宿舍去看看吧!”
“我天天晚上都到宿舍查看,從來都沒看見過什麼油燈!”
許乾銘徹底懵了。
離畢業只有兩天了。
許乾銘爲了放鬆一下學生們的心情,決定搞一次集體遊戲。
上官琳兒不太同意,她勸許乾銘:“你這是在給自己添麻煩,萬一出什麼意外怎麼辦?如果這兩天班級不出事,期末總評,模範班主任一定是你的。”
但是許乾銘還是堅持:“遊戲限定一個範圍,不許出校園,再找幾個科任老師幫助,不會出問題的。”
按照軍事遊戲的玩法,許乾銘把五十二名學生分成兩隊,編成對陣的雙方。每隊選出一名指揮官,一名參謀,兩名偵察員,一名旗手。其餘的爲士兵,這些士兵也編成兩個小分隊,一隊是防守——護旗,保衛自己的旗不被敵軍奪走,如果旗被敵軍奪走,就算輸了;另一隊進攻——奪旗,如果把敵軍的旗奪過來,就算贏了。各小分隊有正副隊長各一名。九點以前必須結束戰鬥。
末了,許乾銘又點撥了幾句:“我們學過《曹劌論戰》,你們研究一下長勺之戰爲什麼能夠以少勝多,把曹劌的軍事思想運用進去,也許能幫助你們獲勝。”
科任老師瞿多忍、瞿淨滿參加了活動。他倆負責看管校門,不讓學生跑出去。
剛黑天,遊戲就開始了。
許乾銘在校牆周圍轉悠,防止學生玩高興了,跳出牆去。
他走到樹林邊的時候,風漸漸大起來。他忽然有些緊張,似乎預感到有什麼事要發生。就在這時候,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是哪個小分隊正經過這裡嗎?他趕緊停下來,靠在一棵樹旁,咳了一聲。
兩個黑影徑直朝他走過來,在十米之外停下,立正,用半通不通的文言文說:“報告長官,齊軍敗績,轍亂旗靡,追也不追?”
許乾銘朝前移了移身子,想看清是哪個學生,卻怎麼也看不清。他們好像都穿着白衣服。
四周的腳步聲都在朝他這裡聚攏,越來越多,這些同樣穿白衣服的黑影遠遠地圍着他,振臂喊叫:“齊師敗績,齊師敗績,長官,追也不追?”
他哆哆嗦嗦地用手指了指校牆外,說:“可,可矣,擊鼓!”
聽到命令,那些黑影一下就不見了。
許乾銘跌跌撞撞走回教室,教室裡空無一人。
他坐下來,平靜了一下,懷疑自己剛纔出現了幻覺。
九點鐘的時候,學校的鐘聲響了,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回來了,他們都玩得很高興,興奮地議論着。
許乾銘很疲憊,不想當晚總結,只是讓各小隊清點人數報上來。
一小隊一個不少,二小隊卻出了問題——少了一名!
點名一查,缺的是鄭豔麗。
許乾銘的心“咯噔”一下。
他叫來赫連犀鷹,問:“你們是一個小隊的,你應該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啊!”
赫連犀鷹也很着急,他說:“開始,我們一直在一起,遊戲快結束的時候,我們碰到一隊奇怪的人,他們好像也在玩軍事遊戲,都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就像醫生的裝扮一樣,而且都用文言文說話,他們把我們衝散了。那以後,就再也沒見到鄭豔麗。”
許乾銘馬上把學生分成幾個小組,四處搜尋鄭豔麗,並囑咐他們,千萬不要拆幫!
衆人找了半宿,終於在學校大牆外找到了鄭豔麗,她正蹲在地上哭。
許乾銘跑上去,抓住她,急切地問道:“鄭豔麗,你怎麼了?”
“他們說帶我回家,走着走着,卻把我拋棄了……”
第二天早上,許乾銘正要去上課,看到有個人騎着摩托車急匆匆趕來。他一眼認出,是那個給他們照畢業相的師傅。
“你怎麼一直不來取照片啊?”攝影師停下摩托車,對他說。他沒有熄火。
“哦,對不起,我把這事兒給忘了。”
“給!”攝影師說完,把一袋照片遞給他。
“謝謝,謝謝啊。”
那個攝影師沒有說什麼,騎着摩托車就走了。
許乾銘把照片抽出來,看了一眼,脊樑骨一冷——照片上,只有他一人笑眯眯地坐在那裡,旁邊都是凳子!
傍晚,許乾銘慢悠悠地靠近了學校大門。
他要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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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不見一個人,空寂得可怕。
猩紅色的月亮細細彎彎,掛在最遙遠的天邊,好像一隻眯着的獨眼。幾顆星星對它敬而遠之。一羣黑色的蝙蝠,它們在低空中“撲啦啦”地飛。
就在許乾銘躡手躡腳地來到鐵柵欄旁邊時,學生宿舍隱隱傳來了哭喊聲。教師的責任感一下就拴住了他,他什麼都沒想,轉過身朝那裡衝過去。
使勁撞開初三(一)班寢室的門,許乾銘的頭髮一下就豎起來了——他看到一片火海,全班五十二名學生,還有除了他之外的所有教師,都在火海中舞蹈。他們哭着、喊着、掙扎着,那聲音恐懼、絕望、憤怒、慘烈,令人撕心裂肺,就連死神聽了也要顫抖!很快,他們就被燒得筋短毛焦,一個個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掙扎着……
許乾銘睜開眼睛,發覺自己還躺在醫院裡。
四月十二日,他在火災中被燒成“植物人”,昏厥了一百八十八天。
那天,克拉市八中全體師生在市裡禮堂開大會,會後上映一部青少年教育片。
許乾銘和上官琳兒是初三(一)班的正副班主任,自然與學生們坐在一起。他們是一對相戀已久的情侶,準備送走這屆學生就結婚。
電影開演不久,許乾銘接到一個電話,是表弟打來的,他說找許乾銘有急事,正等在禮堂外面。這個電話救了許乾銘一條命。
當他和表弟見了面返回禮堂時,裡面已經冒出了滾滾濃煙!一千多名師生,只有兩個出口逃命,大家拼命往外擠,你踩我踏……
消防隊到了,展開了一場生存與涅盤的爭奪戰。
聞訊趕來的學生家長,有的在火場周圍打滾哭喊,有的往火裡跳。
救護人員的呼喊聲,遇難家屬撕心裂肺的號叫聲——交匯在一起,驚天地泣鬼神。整個克拉八中哭聲震天。
許乾銘急得說不出話,只是圍着火場狂跑。終於,他趁別人不注意,衝了進去……
大火着了一天一夜才被完全撲滅。
在清點人數的時候,克拉八中遇難師生共計三百二十二人!
許乾銘的五十二名學生,除了鄭豔麗,其他人全部遇難。鄭豔麗逃出之後就被擡上了急救車,她被嚴重燒傷,已經不像人了。
許乾銘被救出之後,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他的意識一直遊蕩在一個夢魘般的世界中,這個夢竟然如此清晰,如此完整!你相信它是個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