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房門緊閉的房間中。
在信徒們的口中,可能以爲裡面正在進行什麼神秘的儀式,但實際上只有我和他面面相覷。
這處航天發射場的指揮站內,此刻只有我和光頭男兩個人,且正瀰漫着沉默的空氣,陳舊的擺設凸顯出時光的滄桑感,房屋內被搬空後不自然的曬痕,也安靜地彰顯着自己的存在。
難以想象當年可能無數科研人員出沒,發射着先進飛船的場所裡,如今只剩下兩個人在思考如何填飽肚子難題的狗頭軍師,和一羣拿着原始武器的部落人。
忽然間,光頭男的臉上逐漸陷入木然的神色,思緒好像被什麼東西所吸引,靈魂正超脫這個脆弱的軀殼,準備投向不可知的虛空冥冥中。
他低着頭,身上忽然發出了一種淡黃色的光。千萬條絲狀光華遊動着照亮這處空間,一種由天外傳來的唸誦聲也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這些聲音寬宏正大,蘊含慈悲,即便不懂語言的含義,也能從飽含悲憫的語調中聽出其中的深意,而就是這些聲音,正引導着聽到的人不由自主地去思索、去反省、去長考,直到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
這樣的情況段時間內已經出現第三次了。
在我的眼中,透過光頭男的身後的明黃毫光,我分明看到了一個極爲淺淡的瘦長身影,頭戴着多刺的光之王冠,全身包裹在襤褸的黃色長袍之中。
它那隱藏着的頭部雖然沒有五官,卻能看到嘴部區域輕微的蠕動幅度,正好和光頭男喃喃自語的節奏相仿……
“真是陰魂不散……”
我擡起手,再次露出了手掌上的古舊銅戒。
光頭男身上的光線忽然間就被吸取拉扯着,盡數沒入銅戒之中,化成一絲輕易無法察覺的光澤。
當奇異的光線消失在空間裡之後,光頭男才搖晃着腦袋,猛然清醒過來,用無辜的眼神看着我:“大人,剛纔發生了什麼?我是不是又做出奇怪的行爲了?”
我擺了擺手,不想跟他多做解釋。
按平行世界羅德先生的說法,光之王屬於對人類保持着相對秩序的存在。只要按照嚴密的儀軌禮敬,不但能保存性命,還能擁有一些非凡的能力,是平行世界最爲廣泛流傳的教派。
和千面之神這種對人類充滿惡意的存在相比,光之王確實已經足夠友善了。
光之王似乎對於拓展信仰極爲熱衷,竟然追着我跑到了這顆星球,通過光頭男繼續擴大信仰影響力。
但從光之王的表現來看,它沒有平行世界裡直接降臨北極圈的霸氣,只能用迂迴婉轉的手段對這個世界施加影響。以至於光頭男將它的名諱曲解爲“沙福林”,光之王也沒有出現慍怒或降下責罰,依然借用這個載體傳播着信仰。
但不管它們的態度如何,我對這些不明的存在並沒有什麼好感——而這種反感,正因爲它們眼中視人類爲螻蟻的冷漠,那種人類無法理解我的存在,但我知曉人間一切的超越感。
我問光頭男:“你身上是出現了一點異常。話說你天天被洗腦,就沒記住什麼信息嗎?比如這個不明存在的名字、由來,你都從沒聽見過?我可以確定,這狀態和沙福林大人沒有丁點關係。”
“誒!我還以爲這是沙福林大人的啓蒙,只是因爲我太過愚鈍而無法理解!因爲我這狀態,和大人您明明……”
……你想說和我很像是吧?我確實天天被洗腦,但是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光頭男看着我,撓了撓鋥亮的頭皮,年輕的臉上是滿滿的困惑。
噢,差點忘了這傢伙的年紀也纔不到二十歲,之前也只是個來自鄉下的鐵匠學徒。
但想到另一位大教主出身木匠家庭,同樣能揚名於天下,這一點兩者倒算是旗鼓相當。而且這段故事廣爲流傳,甚至改變成爲了著名豫劇,這裡選取唱段如下——
約瑟公,你坐下,聽俺說說知心話。約瑟公,咱都坐下,咱們隨便拉一拉。木匠你成親後,娶的就是瑪利亞。她沒過門就懷孕,知道你心裡有牽掛。孩兒他爹竟是誰,你每天每夜睡不下。這小孩是聖靈造,藉着他孃胎到地下。代世人償罪孽,就是以馬內利彌賽亞。這本是上帝的旨,你休要懷疑瑪利亞。
光頭男想了半天,努力向我解釋道:“賽文大人,那種聲音是曾經給我灌輸了許多信息,但是那種信息我根本理解不來,更多的是一種混亂而純粹的信息和情緒,在我看來像是看着一團亂麻在眼前變幻着,最後的結果是腦袋疼痛欲裂……”
這情況類似於用數字計算器的芯片運行電腦程序,光之王只能強行依靠外力,讓光頭男理解並執行它的指令、展現它的神通,但是不正確的電壓和不配套的指令長期運行的結果,肯定是整個芯片報廢。
別說光頭男了,平行世界裡那些光之王的牧師,最後的結局也都是變成不人不鬼的畸形肉塊,這種結局恐怕是接觸過多光之王的必然結局吧。
我剛想放棄詢問,就聽到光頭男忽然說道:“哦哦哦,對了大人!其中有一些我可以理解的畫面,也不停地在我腦海裡閃現,我說給你聽聽……我隱約記得有一個畫面是冰封萬里的世界裡,許多人在膜拜着天上的極光……”
我點了點頭:“嗯,那就沒錯了。還有嗎?”
光頭男繼續思考着:“還有……好像還有一羣人,頭上裹着黃色頭巾、穿着黃色衣服,漫山遍野地和軍隊作戰……我也是隱約記得這個畫面,才讓大家頭上紮帶子相互區分的……”
嗯?!這是巧合吧?該不會是我知道的那個黃色頭巾?
“對了,還有一個畫面,是許多打扮很奇怪,又跟我一樣沒有頭髮的人躲在山裡,喊着什麼“沒有空氣的家園,永遠不踏入生死的母體”……反正我是完全聽不懂……”
……這翻譯過來不就是真空家鄉,無生老母?
這個光之王到底是幹什麼的啊?(╯°□°)╯︵┻━┻
造反專業戶嗎?!還都是結局很不妙、生命力又很旺盛的那種!
在光頭男隨後的回憶還隱隱約約提到,畫面裡看見了一個生病的小知識分子,但由於對方身體虛弱而沒能後續的畫面就斷開時,我趕緊捂住他的嘴。
這還嫌不夠亂?要不要我把山中老人也算到你的家譜裡去?
“好了好了,太不吉利了。”我擺擺手讓他不許再亂說。就按這個光之王的道統,光頭男領導的這一場暴動結局恐怕不會好到哪裡去,還是得靠我來彌補一下了。
我問道:“對了,爲什麼他們叫你薩達導師?”
光頭男臉一紅:“我想要隱藏身份嘛……”
亞歷山大截取一半?我搖了搖頭:“不行,你這名字叫一半也不吉利。上一個類似名字的人,手上有二十萬的共和國衛隊都被人抓住吊死,你這還比他少了一個字,估計腿都會被砍斷。”
光頭男聞言一驚,連忙求助似地看着我。
我思索了一會兒,忽然瞥見他標誌性的光頭……
有主意了!
我拿起筆,唰唰唰地往他眉心處畫上一個特異的標記,然後教他調整了一下表情,儘量顯得眼睛深邃有神。
“今天開始,你改名叫尤里X!我感覺這個名字保證能讓你順利地帶領他們,直搗黃龍!”
光頭男問道:“哦……我待會兒就跟他們宣佈這件事。對了大人,那他們要怎麼稱呼你?”
我胸有成竹地說道:“就叫賽文X!”
…………
經過梳理盤點,我發現光頭男這一次操作之下,已經號召起了不下於兩萬人的暴動規模。
這些散佈於巨河部落邊緣的小部落和自由民,已經在有毒塵埃和橫徵暴斂的聯手下,從原本的艱難求生退化到奄奄一息,眼前除了拼死一搏,已經沒有解決的辦法了。
擺在一切問題前面的,還是生存問題。
十三個協約部落在災害面前也無力支撐,只能依靠對外發動戰爭、轉移社會矛盾的方式暫緩問題的爆發時間,同時強勢地喊出了“打響聖山收復戰、平分神奇救命糧”的口號,將軍事力量牢牢抓在手中。
但吃的問題依舊沒有解決。
所以在大部落沙文主義的影響下,小部落被率先放棄。他們族內的適齡戰士被神聖盟約徵召,族內的儲備糧食也被徵糧令掠走,只留下一批欲哭無淚的老弱婦孺,困守在蔓黃的野草原上,等待着死亡的緩慢降臨。
在這種情形下所有人心照不宣,但按照規定動作,什麼石人石馬、石鼓石碑肯定要樣樣不落地在地裡被挖出來一次,上面篆刻的警世預言也數量激增,幾乎要趕超網上來歷不明的魯迅語錄。
這麼多的石器突然的出現,也讓人不禁懷疑徹底結束石器時代、走入青銅時代的確切時間,究竟是處於商周,還是在上週?
隨後土地裡的動物也格外躁動。
什麼牛羊騾馬、貓狗雞鴨,都不分季節地發出令人迷惑的聲音,彷彿集體學會了人類的語言,即將成爲反抗人類暴政的New Ty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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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動物中,大家更喜歡的還是狐狸,因此人人見面都要問一句“What Does the Fox Say”,然後才接上標準答案“大楚興,陳勝王!”
進一步的發展,基本上就是以下的情景:
今亡亦死!—沒錯!就是!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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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大計亦死!—沒錯!就是!說的對!
)ノ—//(//(//(
我們該怎麼做?—反抗!戰鬥!死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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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對勁……—誒?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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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河部落的留守人員,日子也並沒有好過多少。在糧食緊缺的情況下,貝特霍爾德的打算毫無疑問是先保證軍需,再儘量保存平民。因此徵收的糧食,大部分還是與十三協約部落的主要軍團在一起,部落的據點裡也沒有餘糧。
根據光頭男先前統計的戰果,截至現在,半個月裡攻破的六個據點,總共奪取的糧食還不夠兩萬人吃三天——這還是挖地三尺、連樹皮都扒回來的結果。
如果要找到足夠的糧食,目前唯一的途徑是跨越遙遠的路程,正面突擊山下的圍攻大本營,和十三協約部落的主力直接對決。
但這件事,對於這些兩萬人的老弱婦孺來說,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信仰的號召下,他們可以不避生死地衝向堡壘營寨,卻沒有辦法餓着肚子穿越遼闊的草原。
問題更加嚴重的是,這些部落人員的組織形式和管理模式,非常的低效混亂。
光頭男任命的執旗先鋒勇士,就像是發佈任務的NPC,負責提出各種異想天開的戰略,在招募足夠的人手後展開團戰,失敗了自然萬事休矣,只能念一句“請大俠重新來過”。
但要是贏了,分配辦法居然是讓這些部落民衆自由混搶、燒燬營寨,最後再用“奉獻”的形式,自願自主地上交給光頭男,作爲他們對沙福林大人的感恩。
這種政教部分的體制,導致這兩萬本就戰鬥力不足的團隊裡,進一步缺乏基層的凝聚力與控制力,看起來轟轟烈烈,實際上人越打越少、地盤越吃越窮,完全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針對這種情況,我讓改名爲“尤里X”的導師隆重介紹了新來的“賽文X”大人,並且緊急組織執旗勇士統一下發了一道命令,開展我計劃的“夏季攻勢”!
具體操作就是在我的帶領,十幾個先鋒勇士組織下,有秩序有目的,逐步向周邊的堡壘、營寨、據點進行攻擊,優先佔領仍有生產能力的大河流域,將地盤連成一片!
一路上,我化身自走榴彈炮,人形攻城車,以平均半小時結束一場戰鬥的效率,兩天內連拔對方31個據點,靠一個人扭轉了整個戰場的局面——實話實說,這還是要得益於防守方也是老弱婦孺,而且部落建築都是木製結構。
而在這兩天內,我的威名已經從冉冉升起的新星,變成了極爲熾烈的超新星。
一字之差,就很能表明“賽文X”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有些人,已經把我當成“沙福林大人”的人間化身對待了。
不過他們這樣對待也沒什麼錯。
大戰過程中,我都在約束參與者的情緒,只均糧食不傷性命,連帶着建築也不多加破壞。被俘虜的人願意留下的可以,想要走也歡迎,絕不強迫。
而在我擔任主力的情況下,這些參與者主要工作就是當條喊666的鹹魚,因此基本沒有出現熱血上頭的情況,很好地執行了我的命令。
在來這裡的路上,我就發現土地的毒性仍未降低,但是河流的漁業資源並未受太多影響,各種洄游的魚類也將提供優質的口糧。巨河部落偏偏人手不足,無法進一步開發漁業資源,也不懂得出海捕魚的技巧。
我們的優勢是什麼?是人口!
這些人雖然沒有強大的戰鬥力,但部落的民衆上至八十下至八歲,都有勞動生產能力。只要控制了這片土地,起義部落的老弱婦孺就能快速投入其中,自己養活自己。
很快,我首先宣佈這些資源和土地公有,然後將基於大河的漁業開發推廣形成了有規模的生產運動,全體老少齊上陣,發掘着土地和海洋每一絲的潛力。
這場如火如荼地在起義軍佔領區內開展的活動,被我命名爲“大生產”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