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到了河邊,想叫他的名字,叫不出聲。

傾君傾君傾君傾君……

我在心中吼了一千萬遍啊,就是沒有任何的迴音。

沒有一刻如此想念,我站在岸邊,看着清澈見底的溪水,我挽起自己的褲腳,走進溪水之中,溪水拂過我的腳踝,清涼清涼的。

我只是不經意地擡眼,忽然看見對面的枝椏之上,有一團黑色的東西,我大驚。在我一眨眼的瞬間,那團黑影一下便消失了。

但是我不會看錯。

我絕對沒有看錯!那團黑影層疊之間,是那雙眼,我一直難以忘懷的眼。我不信,四下張望,天地之間只持續着夏日的鳥語花香。

不會看錯。

就如那日我在長安城郊,那所大宅之內的燈火,它彷彿從未熄滅一般一直燃着,你一直在那裡吧傾君,儘管每每我都看不清你的樣貌,或者你根本不想見我,但你一定是在那裡,我知道的。就如從前,你會在前廳點上一盞燈,讓我偷偷潛入你家中時,不會迷失了路。

順着那條小溪趟着,我固執地認爲可以見到你。

我以爲我可以找到你。抱住你。

在我走到水都沒過了膝蓋,依舊沒有任何一個人,最終我還是決定不再前進,想轉身離開。

轉身的一瞬間,忽然一下看到眼前的黑色。

天旋地轉。

我擡頭,對上那雙眼。一隻是黑夜般墨黑,一隻是夏花般豔紅。除了眼,全身上下都被包裹起來。

我愣愣地看着,不知道怎麼言語。我們對視着,耳邊就聽見蟬鳴。

許久,他伸出手,輕輕觸碰我的臉頰。

細長,冰冷的手指。每一下,都讓我有流淚的衝動。不對啊,傾君,剎瓔,你應該繞過我的身子去,你應該用力推開我,用力甩開我。爲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我,讓我都變得不知所措了啊。

腳漫過冰涼的溪水。

“小卿……”你開口的一瞬,恍如回到從前。

我站着,等着後話。但他最後也沒有說出後面的話,收了視線,垂下眼,向岸上走去。我拉住他,他轉頭,沒有像第一次一般推開我,我覺得有很多話想同他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我凌空寫,你要找的人,烙翼。

他的眼神裡透出了驚訝,許久才問:“你爲何知道?”

果然是……他應該是已經想起了吧。我便垂下頭去。

他說:“我只想起了他的名字。其他什麼也沒有想起,真的。”

我擡頭看他。

沒必要和我解釋那麼多,真的。

“還有……”他說,“我們總算是有三年,你沒有看到的東西,請不要相信,當做對我的最後一點信任,好麼?”

語氣婉轉,像從前對我說着的話。

若他再停留一秒,我定然會衝上去擁抱住他。偏在此時,遠處傳來了陳又然的聲音:“小啞巴,給我死出來!!”

他在我眼前便消失了,快得我只能眨一下眼。

讓我有種什麼也沒有發生的錯覺。

“你怎麼在這裡。”陳又然說,“快些走吧,你的事情我同他說完了,他也答應和我們一起走了。”

我心情不好,只是垂着頭點點頭。

一隻手忽然摸上了我的頭,耳邊是陳又然的聲音:“好啦,小啞巴,別那麼不開心,事情沒有絕對,總有辦法。”他抵着我的額頭,放上他的臉頰,親暱地蹭了蹭:“你看,我說了一定會治好你的,哥哥沒食言吧。”

陳又然特有的溫暖,我抵着他的臉頰,忽然就這樣哭了出來。爲什麼要哭,好丟人,要在他看不到的時候擦掉。不要哭了啊!!

眼淚就是這樣一滴一滴落下來,我滿心想着如何對陳又然解釋,但他還是在我耳邊說着話,用手死命抵住我的頭,直到那些淚水都沾溼了我的領子。

“哥哥很厲害吧。”

“快點崇拜一下哥哥,小啞巴。”

“以後嗓子一定可以治好的,到那時候,跟我拌嘴啊。”

“不過你那麼些年都不會說話了,肯定鬥不過我的哈哈!”

他的手一直沒有放開,順着我的頭髮,摸到我的臉,我嚇了一跳,他已經碰到了我溼乎乎的臉,我下意識想躲避,但卻被他摟得更加緊。

“世界上有許多許多分離。”

“許多哦,你熟都數不過來,隨時隨地,無時不刻。”

“這點事情就哭,不過就是看見老情人了嘛,你在哭,不要你了。”

我看着前面,他繼續在我的耳邊說着話,手也沒有鬆開。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哭,而且,他也看見了我見到了那個人,但是他沒有去追他,而是讓我們有了這麼短小,微薄的機會見面。是這樣的吧,或許是這個樣子……

斐似雪就這樣和我們一起上路了。

路途之上,他對我們講了一些關於他的事情。他是魔和人的混血,難怪少去了魔的妖豔,氣質又異於常人。還能懷有常人無法掌握的能力,他的大多醫術,都是依靠這樣的。

當然讓我覺得汗顏的是,他那條超級長的拖地長袍總算是改換成了一條正常而輕便的衣服,雖然依舊是在我眼裡,十分孃的紫色。

斐似雪真是人如其名,寧靜華麗,清冷似雪。細長的眼眸,恍如可以洞悉一切,看上去十分狡黠,實際也會盛滿溫柔。

“陳公子……”

“都說了不要叫我陳公子。”陳又然嘆了口氣,看向斐似雪,“雖說認識的天數不多,但以後的路途上,也是要生死一同的夥伴,這樣叫得真是見外。”

斐似雪想了想:“我年長於你們,你們就喚我一聲大哥吧。我叫你們又然,小卿,如何?”

陳又然看了我一眼,我裝作沒看見,繼續往前走。陳又然便笑道:“當然好啦,大哥。”

斐似雪也淡淡笑了一下。

我們下面的目標,是炎瀆山。

也就是我出生的地方。自從我記事開始,我便生活在長安,對於炎瀆山那個地方,我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小的時候我很記恨自己的父母,爲什麼把我扔在那種地方不管,前幾日知道了真相之後,也反而覺得輕鬆許多,那裡似乎可以找到許多關於我的秘密。

炎瀆山這名字,總會讓我想起大片的岩漿,遮天蔽日的血紅,處處燃燒着火焰的人間煉獄摸樣,但是我真正來到這裡之後,才發現並不是這樣的。

這裡太安靜了,就像任何一個小村落一樣,有午後灑滿陽光的石板路,有淺色岩石壘砌出的房屋,有鬱鬱蔥蔥的青草,還有遠處層疊的山脈。

我來到這裡,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裡便是我的出生地,人魔兩界的交界處,炎瀆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