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和剎瓔一人擁有一盞血香燈,這是我們的秘密,因爲冥焱殿裡在夜晚是禁止燈光的。但是他說,這樣,你在晚上想來找我,或者我想去找你的時候,就能用這燈爲彼此引路了。

我高高興興把燈放置在牀頭,看着裡面持續不斷散發出的光芒。像剎瓔的左瞳,有溫暖人心的力量。像他一直不停地盯着我看,彷彿可以洞悉一切一般。而且這是屬於我們倆的秘密,忽然覺察到,是比“哥”這個字眼還要親密的事情。我在這樣的光芒下,甜甜地睡了個好覺。

第二日和第三日,我就再也沒看見過剎瓔了。早飯時他也沒有來過,我看着剎璃黑鍋底一般的臉,心裡別提有多彆扭。倒是青琊的天真爛漫,一個勁地來逗我,我雖然不喜愛小孩子,但是她長得漂亮,漂亮的姑娘誰不喜歡。旁邊還有個黑鍋底,(還和他老哥張一張臉),我就和青琊熱絡起來。

“你們好吵。”剎璃終於忍不住一摔杯子,茶水從杯子中濺了出來。青琊嚇了一跳,隨即不滿地對着剎璃叫:“二哥,你幹嘛?”

“你們很吵。”剎璃繼續重複着話,我咬了咬嘴脣,哼道:“那真是不好意思,吵到二哥了,妹子,咱們輕些。”說完還做了個“噓”的手勢,順便對她挑了下眉毛,青琊被我弄得咯咯笑,剎璃的臉色更加難看,站起來甩了下披風,轉身就走。

走了一半,他轉頭看我:“今天你也該去學法術了吧。”

我想了想,對哦,今日是我要去見我的老師的日子,就“嗯”了一聲。他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邊走邊說:“祝你早日被那老不死給搞死吧。”

我轉頭問青琊:“什麼意思?”

青琊正在和麪條鬥爭着,用筷子在上面用力地攪,一隻白嫩小手抵住下巴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他應該說的是篤山老師吧。”

“篤山?”那個前日和剎璃在屋頂上打架的老師?我回想了一下,他那次還對剎瓔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而且表情也不算凶神惡煞,反而挺和藹可親的。

“他很嚴格嗎?”我問青琊。

“……他何止是嚴格啊。”青琊的眼幽幽看向我,腦袋還不斷地湊近我,“那簡直就是,變態!”

“哇!”我往後縮了縮,用手戳她逼近我的腦袋,“有你說得那麼嚇人麼,快點別這麼看我,跟撞了鬼似的!”

用完早飯,等到冥焱殿走廊中,花園中的明燈都亮了起來,我也該收拾收拾走人了。剛走了幾步,就看見恍恍惚惚的晨霧中來了個潔白勝雪的修長人影。

走進了,才見他那五官精緻眉目風流的小臉。他本來沒什麼表情,在走進我之後,用右手抵住自己的胸口,對我欠身鞠躬行禮。我還沒有說話,身後的青琊已經跳到前面來,對着枯繭的腦袋敲了一下:“枯繭,大哥兩日早上都不見了,人到哪裡去了?”

枯繭起身,露出個溫文爾雅又迷死人的微笑:“青琊公主,早安,主子這幾日都要去練兵場,昨夜都沒有回來,自然是不能來用早膳啦。”

青琊說:“讓大哥多吃些,多休息些。上次他去看了幾日練兵場,回來瘦了一大圈。”

枯繭說:“謝公主關係,枯繭當然會照顧好主子的。”

他現在才轉身對我說:“主子讓我來找你。”

我指着自己的鼻尖:“找我?”

他點了點頭,示意我跟他走。枯繭現在的樣子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看上去不太好親近,同上次那個笑嘻嘻的人有些相去甚遠。走了幾步,他忽然嘆了口氣,轉頭一臉幽怨地看着我。

今天是怎麼了!一大早起來都跟鬼附身似的,一個個瞪着我看,就聽見他說:“主子真是的,一大早把我叫起來,廢了我將近一半的法力從練兵場瞬移到這裡,就是爲了看住你。你還不快感動一下。”

“爲什麼要感動啊。”

“你……!”他抿了抿嘴,“真是的,不識好歹。”

我嘿嘿笑起來,拍拍枯繭的肩膀,還捏捏他水靈的臉蛋。他嚇得往後縮了一下:“烙翼少爺,幾日不見你怎麼變活潑了。”

“混熟了唄。”我說,“是哥叫你來的?爲什麼?”

“你今日要去和篤山師父練法術了吧?”他說,“你哥特地叫我來看住你哦。”

我們沿途走着,他對我說了一些關於篤山師父的事。上次的一面之緣,讓我不知道原來他是這麼厲害的人物。他是剎池父皇的師父,是剎瓔的師父,現在是剎璃和我的師父。他的年紀起碼是我的一百倍。讓這麼個厲害的人物來教我法術,看來父皇真的是十分重視我。不過……

“變態是什麼意思?”

枯繭臉上的神色微微變化了一下:“你……哪兒聽來的?”

“青琊說的。”我說。

枯繭搖搖頭,說話期間已經到了篤山的訓練場。我們昨日在側臉看過這個地方,現在從正門大搖大擺地進去,暗紅色的大門和柱子,周圍是冰藍色的植物。一塊四方形的似乎是練習場的地方,上面用紅色劃出了類似法陣的東西。周圍是五花八門的兵器,散發着犀利的寒光。

枯繭湊在我耳邊說:“我就不方便進去啦,你自個兒好自爲之。見到老師記得禮貌懂麼。”

我撇撇嘴:“枯繭大哥你真的很羅嗦。”

“是你哥叫我叮囑你的!”他敲了一下我腦袋,“行了,快去吧。”

我被他推了一把,剛想回頭瞪他一眼,身後的大門“嘭”地關上了。我頓時有種進了狼窩的感覺,四處張望了一下,沒人…………等下!

我迅速又回頭,才見一幢房子的屋頂之上,筆直矗立着一個蒙着面的男人。

他穿着藏青色的披風,卻也掩蓋不了他魁梧,滿是結實肌肉的身材。

我知道這個就是我的師父篤山,嚥了咽口水,衝着他揮了揮手:“師父,師父!”

他縱身一躍,就輕巧跳到我的面前。我看見他露在外面的兩隻眼。旁邊連眼角紋都沒有,驚歎着他的保養之道,也不忘欠身行禮:“師父。”

“烙翼,你現在雖然是皇子,但是到了我這裡,你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我不會因爲你是皇子,就手下留情。”

“當然當然。”我看着他的眼,說道,“我是來學法術的,又不是來享受的。”

“哼。”他笑了一下,眼睛眯了起來,“你倒是比剎璃那孩子可愛不少。”

他叫我站到法陣的中央,教我念了咒語。先學習火系的法術。我腦子不錯,記性卻不大好,他說:“一開始可以原諒你念咒的時間,但在實際的戰場上,若是你念的慢了,就會被亂刀劈死。”

我連忙念着,屏息凝神,試圖不分散注意力。本來也是學過小法術的人,過了一會,可以讓火焰燃燒自己的手臂,而不被灼傷了。

“試試看在法陣中運用。”他一把把我拉到法陣中央,在周圍佈下了結界。頓時感覺到周圍的氣壓一下低了,在這個密閉的空間中,我可以把法術的力量運用到最大,並且能提升地更加快,我試着揮動手臂,唸咒,然後那火順着我手臂攀巖直上,我用力一甩,一條火龍衝出,在空間中橫衝直撞。我還無法順利駕馭它,只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那火龍的行動。

說是火龍,其實是長條如絲帶的火焰,最基本的火系法術。

我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忽然感覺到空間有些異樣,更加強烈的壓抑感襲擊而來。火龍更加不好控制,我努力穩住,好不容易好一些了,但更加難受的感覺又來了。

我知道是結界出了問題,但根本無法分心看外面的篤山師父究竟做了什麼手腳。我只知道我要控制火龍越來越難,這麼簡單的一個法術簡直是要把我逼死。對,我會死,如果我現在不集中精力去控制的話……

“唔!”

我大喘一口氣,已經不行了,沒辦法了。

我下意識往外看,嘴裡不斷地默唸着咒語。但我眼前除了火焰什麼都沒有,在法陣中間,一旦唸咒,不撤出結界和法陣,是無法停下來的。我不明白篤山究竟爲什麼要這樣做,把我困死在這裡嗎!

“篤山……老師!!”我急得大叫,猛然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狠狠地燙了一下,我大叫起來,跪在地上,四周的火龍是豔紅的顏色,現下完全失控地在空間中亂竄了。

我會被活活燒死。

……

感覺到手心冰冰涼涼的,我睜開眼,看見潔白的天花板。轉頭,看見一雙握着我手的手。

我的手上好像敷着透明的清涼物體,我順着那人的手往上看,看見剎瓔那雙奇異美麗的眸子。

“哥……”我喃喃叫着,想着自己在什麼地方。

我先是遇見了枯繭,去找篤山老師學習法術,篤山老師讓我進了法陣,然後,對!然後我被困在了裡面!

我坐起來,手又是一陣抽疼。剎瓔一把扶住我的肩膀:“別動。”

“哥,你怎麼在這裡?”我問,“枯繭大哥說你在練兵場的……”

“枯繭說你受傷了,我就是知道,第一次見篤山師父你一定沒什麼好下場,但是,沒想到把你的手弄得那麼慘……”他握着我的手,我下意識往那裡看,上面的皮膚已經被燙出了褐色的痕跡,傷痕十分難看。不過,男人有一點傷痕,也不算什麼。

“我怎麼會受傷的?”我問。

“他爲了讓你控制住自己的力量,逼你逼到那般絕境,也難爲你了。”

“哥你和師父練法術的時候,受過傷嗎?”

剎瓔的臉色柔和,微微笑了一下:“當然,否則他就不是篤山師父了。”

我還想問什麼,他又抽過我的手,在上面把透明的藥膏細細抹平,這個角度看見他的睫毛閃動,十分好看。我忍不住問:“哥,讓你那麼遠過來……讓枯繭來不就好了麼。”

“我本來是想讓枯繭來的,但是看見弟弟傷成這樣,我怎麼放心。”他說。

我聽後不知道爲什麼臉一紅,心裡的甜蜜絲絲泛了出來。低下頭去。剎瓔的溫柔總是這麼淺又讓人舒服,彷彿心中的所有,都可以被他撫摸得很平。

“我送你東西。”他忽然說,轉身在身後取出一副手套,潔白的手套,在他全身暗黑色的襯托下不知爲何看得十分聖潔。上面有金絲勾邊,奢華的寶石鑲嵌在手背之上。他拿起我的手,爲我親手帶上,然後輕輕握住我的手。

哦不,是十指相扣。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都幾乎集中到了手上,不知道會不會隔着手套,傳遞到他的手中。

哥哥特有的溫度。他靜靜凝視着我,眼裡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再配上那張驚豔絕倫的臉,我就只差差點親上去了。

我在想什麼啊,我晃了晃腦袋,那是你大哥。

可是那柔軟的手套,和他柔軟的聲音,幾乎聲聲都撞擊着我的每一處:“這是能防止灼傷的,下次記得帶上,一定要帶上,手上有了疤會不好看。”

“哥,你太寵我了。”我喃喃說,“我會受不了。”

“你不愛我寵你麼。”他笑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你,在那個洞穴之中,就想好要一直保護你,不讓你在這個地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我是男人啊。”我說,“犯不着你這樣護着,被別人知道了是多丟人。”

他淡淡笑了起來,神色還是平和,可依然難掩失落:“是麼,看來是哥哥多心了。你的確也挺大了,該自己照顧自己。”我看着他的眼,忽然有些不忍,急忙扯住他的胳膊:“混蛋,不行,我說了賴上你了,我雖然用不着你保護,但是你還是得對我好。”

他哈哈笑了起來,眼中的花朵泛出華麗的光。

“哥,你的眼爲什麼會有一朵彼岸花。”我說,“傳說它代表死亡,不詳,開於忘川,開在冥世。是凡人死後,輪迴轉世的地方。”

“我知道。”他垂下眼去,看着我的手,“其實我也不太喜歡它。但我一生下來,它就有了。”

“青琊的眼只是紅色的,你和剎璃的眼卻一邊一隻,爲什麼呢。”

“聽說眼裡帶花的人,上千年纔會出一個。”他頓了頓,“魔是不死之身,即使死後,沒有魂飛魄散也可以輪迴轉世,但擁有這種眼的人,只要不魂飛魄散,就可以重生。但是重生之後,什麼都會記得,惟獨會忘記自己最愛的人。等到想起來的時候,也是壽命快要盡頭的時候,要進行第二次重生,然後,再忘記……周而復始,沒有盡頭。”

他忽然開始輕輕唱歌,我第一次聽見他的歌聲,低沉,卻意外有蠱惑人心的魅力。“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那般輕描淡寫說出這個事情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傷感都可以沒過我的頭頂。他和剎璃,都是如此嗎?那不是,會漫無目的,沒有終點的,一直一直痛苦下去?多麼不可想象……

“哥……哥……噓,別唱了。”我說,“那只是傳說,誰會信啊。”

他不答,微微眯起眼來。我連忙撫摸上他的臉,拇指輕輕摩挲着他的眼瞼。說道:“不過這花很漂亮不是嗎?沒有什麼花會比彼岸花開得更加豔麗動人啦。而且哥你長得那麼好看,和這花很般配。”

“烙翼。”他忽然叫我,我“嗯?”地擡頭。

“如果你輪迴百世,我一定不會忘記你。”

感覺心被這話,在瞬間都填得一切空餘的地方都沒有。

“你真的不會忘記?”我問。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笑着。眼中的紅色輕輕顫動,美麗的讓所有都黯然。

作者有話要說:寫得停不下了啊TUT!。 這一次寫了好多。話說。枯繭這孩子在《荼靡》裡其實出現過,給道士那本書的就是枯繭啊啊,你們別不記得哦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