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番外 三

斐似雪送他出去。兩人已經完成了這個賭約。

他說傍晚時分會派人送到這裡,沒有時限。只要能做出,便可以讓他們得到曇花水,順便護送他們安全離開皇宮。

斐似雪看着他遠走的背影,想起他剛纔說的話。

你怎麼會屈就於人呢。

在喬啓星眼裡,斐似雪不可能爲一個尚且只有一點江湖地位的男人俯首稱臣,他覺得大約是因爲曇花水或者是他做過對不起這個男人的事,或有把柄。

但是他想不到,這僅僅只是因爲喜愛。

斐似雪這一刻覺得自己很傻,變得不太像原來的自己。那些在曾經在他周身豎起的刺,早就被那個開朗風流的男人磨得光滑而平。

陳又然回來了。

他回來的還算早,聽說晚間還有一點事情。他說今晚我們兩人能夠一起用餐。晚餐的時候說起早晨的事情,陳又然一口飯噎在喉嚨裡。

“咳……咳……你是說,他知道我們的目的?”

“嗯。”斐似雪把菜送到嘴裡,“一清二楚。”

“那你有把握麼?”

“材料還未送來,不過,他都研製不出的東西,我看,我也未必能研製得出。”他說,“我只是想不通爲什麼他會找我,照理來說,皇宮中的御醫醫術再不高明也不會是什麼拙劣貨色,他大可以利用他們一起研製。”

“皇宮人多口雜,你是外人,又是舊識,選擇你也不奇怪。”陳又然說着拍拍斐似雪的肩膀,“這總算是件好事,試試看,我相信你。”

剛說完,有人敲門。

猜想是送藥材的來了,斐似雪去開了門。一位太監恭恭敬敬地把一個小紅布包送到他的手中。

“斐公子,這是喬御醫叫我帶給您的。”

“知道了,勞煩了。”

斐似雪進了屋子,打開那個布包。

裡面是一些褐色的小蟲和一個瓷瓶。斐似雪抓起一點,在手掌上仔細看過。

“這種蟲,在炎瀆山很常見的那種。”

“炎瀆山……”陳又然念念道,“血香嗎?……”

斐似雪在鼻子下聞了一聞:“應該不會錯。”

“這是烙翼和剎瓔從魔界帶來的蟲,聽說能指引人來時的路。飛起來會發出血紅色的光……這就是他說的可以讓人失憶的藥材?”

斐似雪把那個瓷瓶打開,裡面只是一些水。

“化了的雪水。”斐似雪說,“應該是來自崑崙。”

他們都開始不明白起來。

“他應該已經用從前的方式試過很多次無果,纔會想出這個難題給我。”斐似雪把血香倒回布中,“只有等明日再見到他,我問個明白吧。”

陳又然晚上還要出去。跟斐似雪若是累了就先睡去。他找了另件衣服準備換上,卻忽然聽聞外面一陣騷動。斐似雪擡起眼看窗外,陳又然按住他的肩膀:“你待着,我去看看。”

話音剛落,門一下被踹開了。

門口來了幾十個大內侍衛,把門圍個水泄不通。

領頭的那個看到陳又然,手中大刀揮起:“駙馬爺你好大的膽,膽敢行刺皇上!把他捉起來!”

陳又然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從剛纔一直就在房內,從未踏出半步,如何行刺皇上?此中定有誤會!”

領頭人冷笑一聲:“誤會?當然不是你去行刺,是你的部下,他說是駙馬爺叫他去的,他已經落網了,現在我們來捉你。不管是不是誤會,到了皇上面前自然說得清楚。”

“你……”陳又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動武,便是承認了自己的罪,不動,呆愣地在這裡任由他們捉去嗎?

斐似雪忽然橫到他的面前:“他剛纔一直同我在一起,我們沒有什麼同夥,進宮之時也只有兩人,如果要捉就把我們一起捉去。”

陳又然順着他消瘦的肩膀,看到他白如青蔥的手指。細白的手臂弱不禁風的摸樣。此時卻堅決抵擋在自己的面前。陳又然覺得鼻子一酸,很想抱住眼前的人。

“我們只要帶走他。上!”

“慢!”

忽然有人來阻止。

喬啓星出現在門外,他身上衣服有些凌亂,顯然是急匆匆而來。他說道:“傳皇上口諭,刺客一事和準駙馬無關。”

大內侍衛顯然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喬啓星又道:“還不快走!”

他們才如大夢初醒,連忙退開了。喬啓星關上了門,看着一臉莫名其妙的兩人。他嘆了口氣:“有人陷害你,陳又然。”

“是誰這麼做?”

“誰知道呢,或許你都不認識呢。”喬啓星道,“宮裡就是這樣,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步步小心。短短一個夜晚,或許能改變一生。”他又苦笑一下,“還有,你覺得一個讓御醫也可以傳聖旨的皇上,對於國事的上心程度是多少?前面有人來定罪了,皇上便放了你,但是,我覺得你在這裡大概也待不下去了。”

陳又然“嘖”了一聲,還想問什麼,喬啓星說:“天亮之前哪裡都別去,待我想好辦法再來找你們。”說罷便出門去了。

斐似雪舒了一口氣。

“有人頂罪?”陳又然眯了一下眼睛,“會是誰?”

斐似雪搖搖頭,爲他倒了一杯茶,“我們好像該想想接下去該怎樣了。”

三日後清晨一場雨,噼裡啪啦打着屋檐。斐似雪驚醒了,聽着那些破碎零落的聲音,再也沒有睡着。他伸手給熟睡中的陳又然蓋了被子,對方咂咂嘴,露出睡夢中才會出現的孩子氣的表情。斐似雪忍不住在剛剛亮的晨光中看着他的睡顏,摸摸他的頭髮。

如此精緻的五官,想細緻地親吻每一寸。

斐似雪不知道,再過不到一日的時間,他們便要分開了。

因爲他即將知道一個從前世穿越而來的秘密。

……

當陳又然在珍品藏花樓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斐似雪站在原地,看着剎瓔眼中的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看着何卿一臉吃驚。他看着眼前那個男子,想起遙遠的那個溫暖的臂彎。他有着和陳又然一樣的眉目。更加泛着棕色的瞳仁。

直到最後,他才轉眼看了自己,眼裡帶笑:“你都長那麼大了。”

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冷了。

雙手環住自己的雙臂,還是冷的。

再親近也好,再離不開也罷。他終究還是在這場戲外,看着他們粉墨登場,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長凳之上,開場□□結束,人羣散去,只剩下他。

他還是接近不了他。那個給予他溫暖的神明,從始至終,他的心中也只有別人。他是局外人。

他看見剎瓔走了,他抱着自己的弟弟離開了何卿,何卿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如果離開是不是就不會痛苦。

看不見是不是就不會痛苦。

斐似雪眯了眯眼,轉眼對喬啓星說:“喬大哥,我跟你走。”

他聽見陳又然在背後叫他,但是他沒有回頭。

所有於那人有關的一切,都會在今夜一一忘記。

他把額前的發弄到腦後,才發現頭髮已經悄然張長。在杭州之時,他的頭髮落到肩膀之下,現在卻已經那麼長。

想起一些個他爲他梳頭的早晨,晨曦的光芒灑在斐似雪烏黑的頭髮之上。他看不見陳又然那時候的臉,但他似乎能想象到的溫柔。

太貪心了,他知道不能放任自己的貪心瘋狂增長。會落得自己一身的傷。那些溫柔就讓它留存在自己身體之中,讓他接下去的日子中,能夠全身心去對另一個人好。

他們的愛和他的愛比起來,他太渺小而不值了。

……

斐似雪跟着喬啓星到了柔楚楚的天煞島。

他覺得他該靜心下來了做一些事情,讓自己能好好研究藥材,而不是那些關乎世俗的一切。他需要一顆虔誠平靜的心,像他父親百年以前一樣,在那個小屋之中尋找着那些醫人性命的良方。

他覺得多麼不可思議。一百年,就這麼彈指一揮地過去。

他又想起那種藥。

把紅色的布包在燭光下展開,細碎的粉末和那個小瓷瓶。他依然想不通這到底是什麼,如此簡單的材料。

此時,有人推門進來。

他看見一身薄紗衣的柔楚楚,在黑夜之中依然能看見瑩白嬌嫩的皮膚。她爲他送上一杯茶,撇見了桌子上的布包。

“喬啓星那混蛋叫你做的?”她用手指捻了一點粉末,斐似雪點點頭。

“你想到怎麼做了沒有?”柔楚楚問道。

“沒有。”斐似雪搖頭,他想,天下三大神醫都在這裡,卻只能對着一堆血紅的粉末發呆,沒想到,柔楚楚卻忽然說:“你被他耍了,他和你比這個,並不是因爲他不知道配方,而是他不敢喝。”

斐似雪愣了愣,眯起眼:“不敢喝?”

“把這些粉末吞下去,混合着天下最純淨的無根水,便能一了百了,忘卻一切。”

一了百了,忘卻一切。

“他那時候想忘記我。”柔楚楚輕笑道,“但是他心裡卻又是不想的,纔想了這個辦法,現在我回來了,你不要傷神這個了。”她一拍手,“啊,改日我叫他來找你道歉。真是對不起啦。”

斐似雪依然盯着那紅色的粉末看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