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問我,天塌了是什麼感覺,我想,大概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一整晚,我守在樂楊的牀前,看着他的臉,覺得自己快要崩潰。
很多年前,也曾經有過相同的場景,樂楊躺在病牀上,在氧氣面罩的幫助下沉沉睡着。
原來,我帶給他的真的只有傷害。
蔣濟橋在門外打着電話,詢問樂楊媽媽的情況。
姑姑得的是慢性腎衰竭,已經到了末期。四年來靠着血液透析維持生命,情況一直不穩定。我在T大等樂楊的那個星期,他都在齊齊哈爾。我到現在才知道。
到現在才知道剛剛樂楊爲什麼那樣拼命的要搶過手機。
到現在才知道一直以來樂楊爲什麼不肯跟我離開。
到現在才知道樂楊當初爲什麼要去做MB。
到現在才知道樂楊在怕什麼。
已經沒辦法去責備樂楊爲什麼不早點說出真相。
不說出真相或許多我們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我會以爲樂楊愛蔣濟橋而離開,即使渾渾噩噩,但仍會慢慢忘記。樂楊可以安靜地照顧姑姑,畢業後把她接來上海。
不會有驚天動地的家庭糾紛,不會使任何人受到傷害……除了,放棄我們的愛情。
你是這樣想的吧。所以今天,你來跟我說對不起。
只是現在要怎麼辦?
你醒過來後,我要怎麼面對你?我要怎麼告訴你姑姑的事?
我想都不敢想,完全無法想。
沒有人知道我有多恨自己的衝動。
我的手撫過樂楊的臉,他睡得那樣安靜,熟悉的眉眼淡然舒展看不出一點表情,淺淺地呼吸通過空氣傳到我的耳邊。
就在幾個小時前,我的心裡還曾一陣狂喜。
樂楊那樣失了魂似地找我,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奔跑,每一聲喘息都令我瘋狂。
樂楊愛我。
樂楊愛我,是比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都美妙的事實。
在我以爲自己已經失去的時候。
只要我們相愛,有什麼是可以阻止我們的呢?
記得第一次發現自己對樂楊有身體上的反應時,我曾經深深害怕過,自己的性向,所謂的倫常。但這一切在樂楊擁抱我的那個夜晚,完全被拋到了腦後。
我,能不能,愛自己的表弟。
這個問題,在我確定我們的愛後,變得那麼的無足輕重。
什麼都不是罪過,愛是赦免一切罪名的理由。
那時的我以爲。
只是,我忘了問自己另一問題。
我,配愛樂楊嗎?
蔣濟橋說的對,樂楊和我在一起,每次都遍體鱗傷。
四年前,讓他在恐懼和無助中,一個人孤單離開。
四年後,讓他在屈辱和傷痛中,接受肉體心靈的雙重摺磨。
以愛爲名,我帶給樂楊的除了傷害,還有什麼?
從沒有去關心過他的生活,從沒去體會過他心裡真正的想法。
他最在乎的,最害怕的,我竟從來沒有去幫他設想。
我把頭埋進樂楊牀邊,心裡前所未有的絕望。
房間裡有推門的響聲,我擡起了頭,蔣濟橋一臉凝重地走了進來。
“樂楊的媽媽,恐怕……快不行了……”他看着牀上的樂楊,嘆了口氣,“醫院讓家屬儘快趕到醫院……”
我不由握住了牀邊樂楊的手,發現自己的手竟比那手還要冰涼。
我終究是無法帶給他溫暖。
我慢慢站起身,對蔣濟橋說,“我馬上趕去齊齊哈爾,姑姑的事,我害的我來辦。至於楊楊……”我看向病牀上的樂楊,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壓抑,“他就拜託你照顧了,能瞞幾天是幾天,等他身體緩過來,再告訴他吧……”
如果是蔣濟橋的話,我應該放心吧。
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逃避,可是,我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蔣濟橋看着我,眼裡有些疲憊。
“你確定你不留下來照顧樂楊?”他說。
我搖了搖頭,苦笑,“我還有資格嗎?”
艱難地邁開腳步,慢慢地離開樂楊的病牀。牀上的人沒有一點反應,我忍住不再去看他,徑直走向房門。
“等一下。”身後傳來蔣濟橋的聲音。
我轉過身,他走了上來,從皮夾裡掏出一張信用卡遞給了我,“帶着這個,可能用的着。”
我看着那張卡,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是爲了樂楊。”蔣濟橋已經抓過我的手,把卡塞了進來,“密碼是他的生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它放進口袋,我迅速拉開了病房的門,再多一秒我也覺得自己會崩潰。
長長的醫院走廊上,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個落魄的影子。
房門在身後輕輕地合上,我和樂楊彷彿被分隔在了兩個世界。
我的這個冰冷空蕩,除了口袋裡的那張卡灼熱燙手。
我仰頭深吸了口氣,臉上還是有眼淚流了下來。
我苦笑着用手背擦了擦,我這樣的人,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吧。
腳下,沉重的腳步不由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