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薪頓時無言以對。
這是一言不合就開車嗎?
沒到沈多旺是這樣子的。
曾經那個冷酷、惜字如金的沈多旺呢?
舒薪還記得當時喊他一聲大叔,都在那裡沉默了半天才吱聲。
如今想來,怕是不樂意她把他喊那麼老吧!
笑笑出了院子。
女孩子們看見舒薪,紛紛圍了上來。
“阿薪姐!”
“嗯,你們繡荷包的錢已經拿到了,都去坐好,一個一個上來對賬然後拿錢,就回家去一趟,你們家娘過來一下,就說我要跟她們說說,曬筍乾的事情!”
“好!”
有人不免驚呼,“阿薪姐,我舅母生了小表弟,我娘回外祖家了可怎麼辦?”
“讓你嫂子來也是一樣的!”舒薪溫和道。
“好!”
能來一個就好,至於是誰來,舒薪並不在乎。
而且這洗竹筍、曬竹筍也蠻累人的。
讓別人有錢賺,得個好名聲,這纔是舒薪、沈多旺目前需要的。
一個一個的算錢,第一個拿到錢的,喊了聲‘阿薪姐’就要跑。
“等等!”舒薪輕輕出聲。
女孩子頓時紅了臉,朝舒薪福了福身,“阿薪姐,我先回去了!”
“不疾不徐,不驕不躁,便是天大的事兒,也要讓知道有風采,不能讓人看低了!”舒薪輕輕出聲。
可以歡喜,可以高興,但該有的風采不能少。
更何況她們都要定親了,婆家來相看,會賺錢或許會被看中,但是對丈夫來說,儀態或許更看重一些。
你溫和謙遜的站在那裡,不卑不亢,不驕不躁,雙眸自信,更能讓男人動心。
女孩子點頭,“阿薪姐,我記住了!”
“去吧!”
舒薪也只是教一些粗淺的。
更深一層的她也不會,但光是這些,已經夠她們受用了。
女孩子們頓時便安靜下來。
等着舒薪一個個的對賬借錢,再畫押。
其實她們很多都不識字,也只是按個手指印罷了。
不過拿到了錢,便回家去。
後面的有些急,但是看見自家親孃在窗戶外,平時的大嗓門,到了舒薪這裡,都壓低了不少,和人小聲說着話,頓時笑了起來。
等把錢都發了,舒薪纔出了繡房。
“大家都來了!”
“多旺媳婦!”
舒薪頷首,“其實今天請大家來,就是想和大家說說曬筍乾的事情,你們也不必擔心曬了賣不出去,到時候也可以來賣給我,或者賣給醉仙樓!”
婦人們頓時激動起來。
“但是有一點,就是要弄得乾淨、清爽,不要黑乎乎的都拿來,那我可是不要的!”舒薪說着,推開了院門,“其實這曬筍乾也簡單的,把筍皮剝掉,把頭這裡這些根鬚都削掉,切對開或者四開放在鍋裡煮,放點鹽煮開再煮一炷香,舀起放在裝有冷水的桶子裡,便可以拿來切了曬,曬墊也要洗乾淨了,這畢竟是吃的東西!”
舒薪說着要領。
婦人們一一應聲答應着。
只是村子裡的筍都承包給了舒薪家,要挖筍得去山裡了。
但是去一趟山裡,去了殼弄回來曬乾,也有好幾斤吧。
“多旺家的,到時候多少錢一斤啊?”
“這個我暫時還沒定好價格,三十文是肯定有的,你們也可以先去醉仙樓那邊看看,他們給什麼價格,要是划算賣給醉仙樓也是一樣的!”
衆人頷首。
對舒薪的印象那是極好了。
畢竟不是誰都能如舒薪這般大方,把賺錢的法子拿出來告訴大家。
有人想舒薪當年還把做紅薯粉的辦法告訴了村民,也讓人賺了不少錢。
爲此對這筍乾的事情,大家還是很積極的。
傍晚時分,村長便來了沈多旺家。
沈多旺正搬了桌子、椅子坐在院子裡看書。
“村長來了,坐!”
“好,坐坐!”
舒薪給他泡了從醉仙樓帶回來的茶,端了遞給村長。
“好好!”
村長接過了茶,喝了一口,“這茶味道可真香!”
舒薪又端了一杯給沈多旺,沈多旺輕輕的抿了一口,才說道,“今日和阿薪去醉仙樓,醉仙樓掌櫃給的!”
“你們去醉仙樓做什麼?”村長忍不住問。
心裡已經猜到了個大概。
“阿薪做了個吃食,鹹肉燜筍,拿去醉仙樓看看能不能賣掉,醉仙樓掌櫃買下了!”沈多旺說着,又抿了一口茶。
楚珺還是知道他喜歡什麼,這茶葉送的甚合心意。
“所以其實你們承包竹林要砍竹子都是虛的,你們是想挖筍吧!”村長恍然大悟問。
沈多旺但笑不語。
村長指着沈多旺,笑個不停。
真是沒想到啊,這沈多旺娶了個媳婦,倒是極好的。
呼呼喝了幾口茶,覺得滋味真是好。
舒薪瞧着,又去包了一點,拿來讓村長拿回去喝。
“這可怎麼是好!”村長嘴上說着,心裡卻開心壞了。
拿着茶包在手裡摸了又摸。
家裡也是有茶葉的,不過都是山裡摘的土茶,葉大根粗,雖然有茶味,但味道真是不一樣。
沈多旺家這茶吧,入口清香,喝着甘甜,回味無窮。
村長笑了笑,才說道,“其實我過來想說一下,就是那竹林的事情!”
“嗯?”
“是這樣子的,好幾個人到我那裡去說,想在竹林挖筍,又說他們沒分到錢,這便不算,都怪我,這錢沒分下去,要是分下去了,也就沒這麼多事情了!”
沈多旺尋思片刻,“沒關係的,既然他們說這事不算就不算吧,我如今又不能去挖筍,只能請人去挖,這也是一筆開銷,挖了回來還要收拾,也是極費功夫的,既然他們想挖,就讓給他們吧!”
他想要的從來不算筍啊竹林什麼的,只是讓人覺得,他有地方賺錢,以後搬去鎮上也是順理成章。
村長鬆了口氣,忙沖懷裡摸出二兩銀子遞給沈多旺,“這是二兩銀子,說起來都是叔對不起你!”
“叔別這麼說!”
沈多旺拿了銀子,笑笑不言語。
村長深吸一口氣,“多旺啊,叔知道,是沈老頭對不住你,可他於你有養育之恩,你有空回去看看他吧,聽說望祖科舉沒考上,生病了!”
“我不會回去看他的!”沈多旺淡淡出聲。
“唉……”村長嘆息一聲。
剛要說幾句相勸的話,沈多旺卻淡淡出聲,“不過,我不介意回去看看笑話,沈望祖哪裡是沒考上,而是他學問不夠,花了三百兩銀子買試題,結果試題是錯的!”
“……”村長瞪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多旺,“你,你怎麼知道?”
“我今天去鎮上,鎮上都議論開了!”
不過買試題的人不止沈望祖一個,但沈家村就他一個,也是夠丟臉的。
村長見沈多旺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我,我先回去了!”
再不敢勸沈多旺去看沈老頭了。
這樣子的人家,能遠離趕緊遠離纔是。
沈多旺瞧着離去的村長,拋了拋手裡的銀子,“滾滾過來!”
滾滾立即顛顛的跑到沈多旺跟前。
沈多旺彎腰摸摸滾滾的狗頭,“現在手裡有錢了,以後天天給你肉骨頭吃!”
“汪汪!”滾滾開心的叫着。
舒薪在廚房看了一眼,笑了出聲。
早些時候就他最欺負滾滾,如今倒是疼極了。
沈旺財、沈大茂把筍送來的時候,沈多旺和他們說清楚了這事,結了賬。
讓他們自己挖筍送去醉仙樓,兩人都喜的不行。
“多旺!”沈大茂低喚一聲。
“嗯?”沈多旺挑眉。
“謝謝你!”
沈大茂說完,有些害羞、緊張的看着沈多旺。
“不必客氣,明天你們自己去挖筍吧,這兩天辛苦你們了!”沈多旺低低出聲。
“不辛苦,不辛苦的!”沈大茂、沈旺財連忙出聲。
聞着廚房傳來的香氣,都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從沈大茂的角度能看見廚房舒薪忙碌的身影,滾滾趴在門口啃着骨頭。
要說沈多旺家日子不好過,肯定是沒人信的,狗都吃的這麼好,油光水滑的。
沈大茂眸子垂了垂。
和沈旺財一起出了沈多旺家。
“大茂,明兒你挖筍嗎?”沈旺財問。
“嗯!”沈大茂漫不經心應了一聲。
沈旺財瞧着,想說點什麼,最終什麼都沒說,拿着米和錢回家了。
舒薪把做好的菜端上了小桌子。
沈多旺雖然喜歡吃筍,舒薪可不打算慣着他,把紅燒的雞端上桌子,又炒了青菜,再一個蛋花湯,鍋裡還有白米飯,也算是十分豐盛的晚飯了。
沈多旺進了廚房,見沒有筍,有些疑惑,“今天沒有筍嗎?”
“那東西有什麼好吃的,天天吃都膩味了,等過兩天我再做!”舒薪說着讓沈多旺坐下吃飯。
沈多旺嘻嘻一笑,“我不是喜歡吃是你做的格外好吃,要是別人做的我才懶得吃呢!”
“哼,志氣倒是高起來了!”舒薪失笑。
那是那是,誰做的也比不上我媳婦做的好吃!“
”馬屁精!“
兩人相視一笑,溫馨的吃着晚飯,吃好飯後,沈多旺幫着一起收拾,又餵了滾滾和貓咪,才一起出門,去外面轉轉吹吹風。
日子過得溫馨又愜意。
兩人十指緊扣,一言一語自有溫情流轉,不必言說都知道對方想要做什麼,想要說什麼。
沈大茂回到家,把米和錢都給了老孃,大茂娘不解問,”怎麼又把錢結給你了?那沈多旺莫不是又要反悔吧!“
”娘,你說什麼呢?沈多旺不止把錢結給了我,也結給了旺財,咱們以後都自己去挖筍,曬了自己去賣,和沈多旺沒有任何關係了,我打算明兒一早早點去,挖了背到鎮上去賣給醉仙樓,要是去遲了,醉仙樓不要就完蛋了!
大茂娘心裡一突突,敢情她昨兒去白跪了!
這沈多旺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一天一個樣,誰知道他想做什麼?
沈大茂不知道自己老孃在想什麼,心裡還想着明兒多挖些筍拿到鎮上去賣呢!
賣了筍,換的銀子先還債,再存一點錢把房子修一下,要是能娶個媳婦兒就更好了。
以前他對娶媳婦心裡並沒有什麼想法,只要是個女人能生孩子就好,但是今天看見舒薪在廚房忙活,沈大茂心裡面有了絲絲旖念。
大茂娘在廚房做飯,沈大茂則準備着筐子,母子兩人心思各異……
沈旺財回到家裡,他那賭鬼老爹已經回來了,見到沈旺財手裡的大米,伸手就要想拿。
沈旺財卻躲了開。
“你……”旺財爹錯愕了一下。
這是從未有過的。
沈旺財看着自己的老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從今天起,我不會給你一文錢,也不會再讓你拿我賺的錢去賭,你要是拿我當兒子,就把今兒的話聽進去,要是不把我當兒子,我就拿繩子把你綁起來,不當爹當畜生養起來!”
“你,你……”旺財爹驚的說不出話來。
想要罵幾句,沈旺財快速的去找了繩子來,旺財爹嚇得大氣不敢出。
沈旺財把米給了老孃,“都煮了,晚上吃飽點!”
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真是過夠了。
他也要像沈多旺那樣子,娶個媳婦,給他洗衣做飯生孩子暖被窩。
旺財娘紅着眼去煮飯。
這飯端上桌,也就兩碗,自己卻沒舀。
沈旺財起身去拿了碗來,把兩碗冒尖的米飯分一些到空碗裡,“娘,過來吃飯!”
旺財娘應了一聲,紅着眼眶坐下。
才只有一個青菜,一個鹹菜,旺財娘卻吃的舒心極了。
旺財爹大口大口扒着飯,想着鍋裡還有,起身氣添。
沈旺財看了他一眼,沒理會。
沈旺財知道,鍋裡的飯肯定不多了,他爹去添了肯定就沒了。
看了一眼沉默着吃飯的老孃,沈旺財給她夾了一筷子菜,“娘,我明天就帶上爹去挖筍,然後去鎮上把筍賣掉,咱們先把債還了!”
“嗯!”旺財娘點頭。
這廂還在吃飯呢,院子門就被踢倒在地。
旺財爹嚇得一瑟縮,便躲到竈臺後,旺財娘頓時哭了出聲。
又來了,這些要賬的又來了。
沈旺財去開了門。
是鎮上賭坊專門討債的,沈多旺深吸一口氣,“我爹在竈臺後,他欠了你們多少錢,你們問他要,他要是給不出來,你們砍手跺腳都隨便你們,這家裡的東西你們要拿要砸也隨便,我不會給他還債了!”
來要債的人驚呆了。
還有人這樣子的。
旺財爹頓時罵了出聲,“沈旺財,你這個狼崽子,我怎麼生了你這個白眼狼!”
“你們看,他說話嗓門這麼大,氣勢很足,想來力氣也很好,你們可以把他賣去那種挖煤的地方去,賣的錢肯定夠還你們了,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報官也不會去找他的!”
“……”
“……”
來要債的人都驚呆了。
他們就是知道沈旺財會還債,這才借錢的,如今沈旺財不還,他們只能去拉旺財爹。
“旺財,旺財,你救救爹,爹再也不賭了!”
沈多旺看着眼淚鼻涕糊一臉的老爹,又看了看一邊哭的淚流滿面的老孃。
起身走到竈臺前,拿了菜刀,刷刷的在磨刀石上磨着。
可真是嚇住了來討債的人。
都說光腳不怕穿鞋的,他們都是有家室的人,真要有個三長兩短,這一輩子就毀了。
“你,你,沈旺財你不要亂來!”
旺財爹也嚇的不輕,暗想着沈旺財磨刀是要砍誰啊?
當沈旺財抓住他的手,拽着他往桌子邊拖的時候,旺財爹領悟過來,這是要砍他的手。
“啊,旺財,旺財……”
旺財爹尖叫着,掙扎着,卻敵不過沈旺財,被硬生生的切斷了右手大拇指。
頓時血流如注。
“啊,救命啊,救命啊……”
旺財娘早已經嚇的癱軟在地,泣不成聲。
沈旺財看了一眼那些個來要錢的,毫不猶豫的砍下了自己左手小指,儘管痛徹心扉,卻眉頭沒皺一下。
把兩截手指拿了遞給來要錢的人,“把這個手指拿回去給你們掌櫃,替我帶句話給他,就說以後再招呼我爹去賭博,借錢給他,我就這樣子對他的家人,我光腳不怕穿鞋,還算有一身力氣,想要殺兩個人倒也不怎麼難,尤其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你……”
這人真是太狠了。
親爹都下得去手。
“你爹錢我們東家的銀子怎麼辦?”
“一共多少銀子?”
“一共十兩!”
沈旺財深吸一口氣,“我過年前一定還清了!”
“沈旺財,這可是你親口說的,我們走!”
來要債的其實也是被嚇到了,就沒見過這麼狠的。
對親爹狠,對自己也狠。
以前還真是沒看出來。
要債的一走,旺財娘立即上前,“旺財……”
“娘,我沒事!”沈旺財說着,看向捲縮成一團的爹,冷冷說道,“這次我砍你一個手指,下次再去賭,我就砍你一隻手,你可以試試,我到底能不能做的出來!”
旺財爹喘着粗氣,驚恐的看着沈旺財,一個勁的點頭,“我不去賭了我不去賭了!”
再也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旺財娘給沈旺財包紮傷口,越想越是傷心,更是憤怒,上前揪住旺財爹的衣襟,一拳又一拳的打着他,“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啊!”
推搡間,旺財爹一個踉蹌,身子往後倒去,後腦勺撞在了竈臺角上。
“啊……”旺財爹輕輕的叫了一聲,身子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
“……”
母子二人驚呆了。
“他爹?”旺財尖叫出聲。
沈旺財也嚇的魂飛魄散,連忙上前去把人扶起來,只是旺財爹已經翻了白眼,手緊緊的抓住了沈旺財的衣袖。
若是真有什麼怨啊、恨啊,這一刻其實都沒有了。
旺財爹也頓悟過來。
不管沈旺財是誰的兒子,都喊他,是他的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