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 沈佑堂沒有再猶豫,他放下耳機起身離開宿舍。
宋祈問他:“你幹嘛去?”
沈佑堂頭也不回道:“餓了,去買點吃的。”
宋祈哦了聲, 收回目光:“給我也帶一份。”
下了樓, 沈佑堂沒有直接去夏鬱的宿舍, 而是拐往宿舍樓附近的超市。
他們學校的超市是全年不關門的, 即使過年也有人值班。
他一進超市就直奔賣關東煮的地方, 匆匆挑了一堆後去前臺結賬。
然而剛走過去,步伐就忽地停住。
因爲他看見了周鼎!
周鼎看起來剛結完賬,正把兩盒草莓放進塑料袋。
沈佑堂看了眼草莓, 神情微怔。
但只遲疑了一瞬,他便神色自然地走過去打招呼:“周隊, 你也下來買東西?”
周鼎瞥了他一眼:“嗯, 買點水果。”
他們倆之間沒什麼可聊的, 所以只寒暄了一句,沈佑堂便不再說話, 周鼎也離開了超市。
可沈佑堂的目光,卻悄悄地黏在了周鼎身上。
他想看看,周鼎往哪個方向走。
“同學,你的關東煮打包好了,一共62元。”
沈佑堂收回目光, 掃碼付了錢:“謝謝。”
然而就結個賬的功夫, 再擡起頭他就找不到周鼎了。
沈佑堂微擰起眉, 快步走到超市門口。
入眼是一片沉沉的夜色, 細碎的雪花在空中翻飛。因爲放寒假, 路上沒幾個人,燈也沒有全部亮起, 一眼望去能見度略低,看不真切。
想起周鼎穿的那一身黑,沈佑堂沒有再多糾結,他拎着打包好的關東煮,往夏鬱住的宿舍方向走。
雪不停落着,一沾上皮膚便化成冰水。
風也不停吹着,呼出的熱氣形成白霧,下一秒又被吹散。
沈佑堂伸手把羽絨服的帽子戴了起來。
就在走到夏鬱住的宿舍樓樓下的時候,他又忽然停下了腳步。
原本的一腔衝動突然卡住。
他有些猶豫了。
自己希望看到什麼畫面呢?
周鼎在夏鬱的宿舍裡?
還是他們兩人在一起吃草莓?
不,都不是。
他真正想看到的,是夏鬱的電腦上開着《山村老X》,是他的電腦上掛着那個叫S的YY號。
他真正想看到的,是夏鬱做出掩飾他和另一個男生之間關係的行爲。
因爲他希望通過這些行爲來證實夏鬱是Gay。
“呼……”
沈佑堂長長地呼了下氣,在一樓的樓梯上坐了下來。
他拍拍凍僵的臉,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大一的時候他還朦朦朧朧,只覺得自己喜歡和夏鬱待在一起。
到了大二,夏鬱搬出去單獨居住,那種不同尋常的牽掛感和夏鬱離開的焦心感讓他醒悟過來——他喜歡上了夏鬱!
從那時開始,他便忍不住地關注夏鬱。
關注夏鬱的穿衣打扮,關注他的一言一行,但最關注的,是他的社交。
可夏鬱着實孤僻了些,他總是獨來獨往,不管什麼都是一個人。
沒有親近的女生,也沒有親近的男生,更沒有什麼好朋友,所以夏鬱搬出去後,他甚至都找不到人問夏鬱的近況,只能偶爾給夏鬱打打電話,叫他出來吃頓飯什麼的。除此之外,就是去夏鬱經常出現的那些地方轉轉,比如食堂,要是能碰上就聊兩句。
但很少能碰上。
因爲夏鬱總是教學樓、宿舍兩點一線。
他們畫畫也不是鈴聲一響就全部離開,夏鬱就很喜歡錯峰吃飯,有時候十二點去食堂,有時候十二點半,甚至更晚,或者直接點外賣。
簡直是個獨行俠。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只要看到誰跟夏鬱走得近點,即使只是坐在一起吃頓飯,他都會格外關注那個人,並通過朋友圈微博等渠道,來挖掘和思考他們之間的關係。
然而快三年了,讓他格外關注過的人也就十幾個,還全都是夏鬱的同學或者美術社的社友。
而且最後他無一例外地發現,他們都只是單純地跟夏鬱吃飯、聊天,有的是下了課順道吃個飯,有的是跟夏鬱商討社團活動的事情,總而言之,他沒有從這些人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白花了功夫,也白費了心思。
但即使一個個全部撲空,再碰到這樣的人他還是會忍不住地關注。
他也想過直接問夏鬱性向,但不敢。
還想過試探夏鬱,可無從下手,最後只好笨拙地用找女朋友的方式來試探,想看看夏鬱會是什麼反應——因爲他把跟夏鬱有接觸的人全部都盤了一遍,最後發現跟夏鬱關係最好的竟然是自己,所以,他纔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用自己來試探夏鬱的反應。
然而夏鬱毫無反應,眼裡沒有一絲波瀾!
這讓沈佑堂感到了挫敗和絕望,他覺得不管自己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可他又不甘心。
如果不是夏鬱,他這輩子都不會發現自己喜歡男生。
如果不是夏鬱,他也不用這樣對一個男生牽腸掛肚,費那麼多心思,花那麼多功夫。
明知不該把這些算在夏鬱頭上,可他就是忍不住。
他能明顯地感覺到,因爲長久的念而不得,自己對夏鬱的感情已經發酵成了連他本人都無法理解的複雜。
並且心存僥倖。
——只要夏鬱現實裡還沒有定下對象,那麼一切都說不準。
所以,想明白後他又繼續跟以往一樣地關注夏鬱,但是很久都沒找到什麼可以注意的人,那幫籃球社的跟夏鬱也不過是見到時點頭問好的關係,除此之外沒什麼多餘的交情。
直到今天,他看到夏鬱和周鼎在一起吃飯。
本來晚上的活動他是不打算參加的,但想到周鼎在,便想看看夏鬱會不會來,結果夏鬱沒來,來了個暱稱叫S的小號。
那個小號剛進房間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但只是存了個心思,沒有想太多。
還是聽到周鼎那句溫柔的“別怕”之後,腦中的雷達才猛地轉動了起來。
也就有了之後一系列的舉動。
也纔會導致他大晚上的,坐在夏鬱的宿舍樓下發呆。
上去嗎?
沈佑堂動了動凍僵的手指,覺得沒有必要。
因爲他不會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也根本不可能看到。
興沖沖地上去,最後只會灰溜溜地下來。
閉上眼,沈佑堂用力地嘆了聲氣。
他看了眼手裡的關東煮,伸手摸了摸,還是熱的,但沒剛出鍋時那麼燙了,再在這坐下去,應該很快就會冷掉。
本來他是想借送夜宵的由頭去看夏鬱的,但現在……
算了。
算了。
今天肯定是白忙了,以後再找機會吧。
想到這,沈佑堂站了起來。
他往外走了幾步,又停住腳步,回過頭去看樓上那個亮着燈的房間。
夏鬱就在裡面,離他不過幾步之遙。
可他上去也沒用。
而且夏鬱好像也並不怎麼喜歡別人去他的宿舍。
呼——
算了。
沈佑堂垂下眼簾,收回了視線。
他把帽子重新戴起,又把關東煮攏到懷裡,然後沿着來時的路,慢慢走了回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濃黑的夜色裡,一個隱藏在暗處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身上,從超市到宿舍樓,一直都盯着他。
直到他拐進男生宿舍樓,背影在對方的目光中消失,那雙眼睛才終於移開了視線。
周鼎從暗處走了出來。
他神色沉沉,一腳踩在沈佑堂剛纔坐的地方,然後一步步地朝那個沈佑堂望而卻步的地方走了過去。
-
宿舍裡。
夏鬱盤腿坐在牀的最角落,用被子包住全身。
他把房間裡所有能開的燈都開了起來,但好像還是不太頂用,拜豐富的想象力和聯想能力所賜,他腦中不但忘不掉那個女鬼的模樣,還自發聯想起了曾經看過的其他恐怖片裡的角色,導致他現在眼前無數鬼臉交替着出現,什麼伽椰子、貞子、小丑、食人魔之類的,全都在他面前晃悠。
偏偏現在寒假,別說他住的這棟樓,整個學校都沒多少人,空蕩蕩的,有些荒涼。
再加上每個學校都有的鬼影傳說、墳地傳說,以及今天的天氣都森冷冷陰沉沉,又是風又是雪,跟鬼出場的場景格外相配,弄得他本來沒有多怕,現在也越想越覺得恐怖。
他想喝水,但一想起山村老X裡衆人見鬼就是因爲喝了女鬼葬身的那條河的水,他又覺得不是那麼渴了。
他還想上廁所,但一想到電影裡那從馬桶裡伸出來的鬼手,他又覺得不是那麼想上了。
夏鬱抱着被子,眉頭微皺。
早知道就不看了,他也沒有想到歲數長了,承受能力反而還沒有小時候強,明明以前看這種片子反應都沒這麼大的。
“嗒、嗒……”
夏鬱一愣,猛地擡頭看向窗外。
他聽見外面有腳步聲!
職工宿舍翻修過,但到底隔音效果不如新建築,今天又特別寂靜,所以外面有一點稍大的動靜,他都能聽到。
夏鬱下意識地摁亮手機看了眼時間,現在是晚上九點半。
這個點了纔回宿舍?
而且……
他怎麼覺得那個腳步聲是往他這裡來的?
夏鬱舔舔脣,看向門口,腰背不自覺地挺直,呼吸也漸漸放輕。
“咚咚咚!”
夏鬱睜大眼:“!!”
果然是來找他的!
心猛地一跳,夏鬱整個人往後靠,然而他已經靠在牆角了,根本退無可退。
都快十點了誰會來敲他的門?!
“夏鬱,在嗎?”
夏鬱一怔。
這個聲音……好熟悉。
他緩緩眨了眨眼睛:“周鼎?”
“是我,開下門。”
夏鬱有點困惑,他不是都跟周鼎說了自己有事嗎?
他輕呼了下氣,放開被子,起身過去開門。
門一開,周鼎就出現在眼前,他穿着一身黑,頭髮微溼,臉凍得發白,但眼睛是彎起的,嘴邊也帶着笑。
“進來吧。”
關上門,夏鬱回過身看着周鼎,“你怎麼這時候過來?”
周鼎把買的兩盒草莓放在桌上:“你退了,我也不想看了,但看看時間還早,又沒什麼事做,就想到你這來待一會。”
說完擡頭看夏鬱,“你說過我可以過來找你的。”
是說過,但也沒讓你大晚上過來啊。
不過房間裡多了個人,夏鬱心裡也輕鬆了一截,剛纔的緊張感完全消失。
他擡了擡下巴示意道:“坐吧,草莓給我,我去洗。”
“我來吧。”周鼎拿着草莓往浴室走。
因爲是單間宿舍,浴室不大,洗手池前只能站一個人,所以最後還是周鼎把草莓洗了。
洗完草莓,周鼎回到臥室。
他坐在椅子上,半個字都沒有提沈佑堂。他道:“你事情做完了嗎?”
夏鬱吃了顆草莓,含糊點頭:“嗯,做完了。”
這草莓來得正及時,他剛好不想喝水又口乾。
周鼎把草莓葉子揪掉,又遞了一個給夏鬱:“你什麼時候睡覺?”
“我可以自己拿。”
夏鬱道,“待會就睡了,今天有點累,想早點睡。”
周鼎點點頭:“好,那我再坐一會就走。”
夏鬱擡眼看他:“你來就是爲了坐一會?”
“嗯,我主要就想過來看看你。”說着周鼎又點了點頭,神情坦蕩。
夏鬱輕挑了下眉:“真的?”
“真的。”
周鼎認真道,“我說過我會剋制,我說到做到。”
夏鬱看着他,片刻後點了點頭:“那你走吧,我準備睡了。”
“這麼早?好吧。”周鼎神情不變地站起身。
他把草莓連盒子放到夏鬱手裡,“那我先走了,你早點睡。”說着,人已經走到門口,手按在了門把手上。
真這麼走了?
夏鬱默默地看着周鼎,心裡有些懷疑。
就在他懷疑的時候,周鼎已經打開門走到了外面,然後轉過身衝他揮了下手:“明天我會在籃球館待着,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看我打球。”
夏鬱嗯了聲:“好。”
周鼎又道:“那就這樣,晚安,明天見。”
下一秒,門被關上,房間裡再次陷入寂靜。
聽着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夏鬱從懷疑變成了茫然。
真就這麼走了?
真的有人夜裡去喜歡的人的住處,只爲了看一眼待一會,什麼都不做?
夏鬱覺得自己有被純到。
如果換了別人,他肯定會覺得對方是在欲擒故縱,是在套路自己。
可那是周鼎啊。
夏鬱抿抿脣,一時有些無言。
此時,周鼎已經走到了樓下。
外面的雪又大了些,在路上積了薄薄一層,還下起了雨,雨和雪混在一起,看起來不像很快會停的樣子。
周鼎沒有立刻出去,而是站在廊檐下拿出手機。
等了一會都沒有電話和消息進來,他也沒有多失落,只垂下眼,把手機放回口袋,準備衝回宿舍。
就在他準備衝刺的時候,口袋裡忽然震了起來。
周鼎動作一頓,嘴角霎時揚起弧度,看到來電顯示後,弧度變得更大。他接起電話——
“夏鬱?”
“外面下雨了,等雨停了你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