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正文完

“他給了我三天時間做選擇, 但我一天不到就給了他答案。”

“我猶豫了很多年,從知道自己的性向開始就一直瞞着他們,躲着他們, 設置那麼多條條框框, 也是不想有被他們發現的可能。”

“我想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放肆, 能藏多久就藏多久, 最好一直不要被發現, 一直不要有對上的一天。即使那天在三亞鬧起來了,我也依舊希望事情過去之後,大家還可以平靜地坐下來談話, 從容一點,和氣一點, 討論出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最優解。不要鬧得太難看, 更不要走到最差的那一步。”

“可真的走到最差的那一步了, 真的做出選擇了,好像……”

夏鬱停頓一下, 像是在回憶什麼似的眨了眨眼,過了會才接着說,“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

把銀行卡交到嫂子手裡的那一刻,他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不痛快,也不如意, 這畢竟是他認知中最差的結果, 不管做出什麼選擇, 他都會失去一個重要的人。

所以離開醫院後, 他一路上情緒都很低落。

委屈、憤懣、茫然、糾結等等各種情緒充斥在胸腔裡, 亂成一團,讓他煩躁無比, 一點沒有輕鬆的感覺,只想狠狠發泄一場。

但隨着離上海越來越近,想要見喜歡的人、想要被喜歡的人安慰的迫切就感壓過了那些負面情緒。

他的心裡開始生出期待和嚮往,那股一直盤旋其中、讓他難受無比的鬱氣也漸漸消散。

低落感越加減輕,捆綁鬆開、束縛減弱的感覺卻越來越清晰。

尤其是當他從困頓中擡起頭,看見周鼎的那一刻,只覺得心上籠罩的所有不安和陰霾都在一瞬間被驅散。枷鎖解開,鐐銬落地,他終於有了種解脫的感覺,像是從牢籠裡徹底走出一樣,雖然身上的勒痕很疼,被鐵鏈磨爛的皮膚也很疼,但他看到了光。

“周鼎。”他念他的名字。

“我在。”

“幸好還有你陪我。”夏鬱靜靜趴在周鼎胸口,聲音很低,像嘆息一般。

水滴從擡起的手上落下,周鼎用力抱緊懷裡的人。

他眼眸低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力地、更加用力地把夏鬱緊擁在懷裡,讓他的臉貼在自己心口,聽裡面強而有力的心跳。

他知道夏鬱喜歡這樣。

過了好一會,他才伸手拂開夏鬱額前的溼發,在上面輕吻了吻,說:“我會一直陪着你。”

夏鬱笑了下:“我信你。”

說着,他長舒了下氣,閉上眼,更加放鬆地靠在周鼎胸口,聲音很低地說,“我也會陪你。”

周鼎一怔,目光變得愈加柔軟,喉結滾了滾,他道:“好。”

夏鬱打了個哈欠。

熱水浸泡過後,全身的關節和細胞都像是舒展了開來,心裡懸着的事情也被放下,於是疲倦感再次瘋狂地涌了上來。這次夏鬱沒有再抵抗瞌睡的感覺,打了個哈欠後,他在周鼎胸口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着,然後就不動了。

“要睡了嗎?”周鼎問。

夏鬱含糊地嗯了聲:“困了。”

“好,你睡吧。”

半夢半醒間,夏鬱感覺自己被抱出了浴室,身體被擦乾,然後又被塞進了柔軟的被窩裡。

眼皮被親了親,他聽見了周鼎低沉又溫柔的聲音——

“我一直都在。”

“晚安。”

-

第二天早上七點,周鼎準時醒來。

他看向身旁,夏鬱還沉沉睡着,呼吸平穩,一點沒有要醒的樣子。

他擡起手,輕碰了碰夏鬱的睫毛,聽着他嘴裡發出的囈語,忍不住地笑了下。

心想,要是以後每天都能這樣就好了。

又躺了二十分鐘,他纔不得不起了牀,進浴室裡洗漱。

今天他們沒有比賽,但要去球場訓練,保持狀態和手感。

他一般都會提前半小時左右過去,但今天,他倚在門框上,一邊刷牙,一邊看着牀上的鼓起,忍不住思考起了請假的可行性。

“叩叩叩。”

“周隊,起了沒?你不會睡過頭了吧?”

門被敲響,是巫樂來找他一起去訓練,他們一直是一起走的。

周鼎被嚇了一跳,直接叼着牙刷跑到門邊,在巫樂下次敲門和出聲前打開了門:“噓!別出聲!”

巫樂:“?”

他往房間裡看了眼,“誰來了?”

“還能有誰?”

見牀上的人沒有被吵醒,周鼎放下心,推着巫樂一起走到了門外,“你等我會,我馬上就好。”

巫樂小聲問:“他是爲了照片的事情過來的?”

周鼎含糊地嗯了聲。

“可這時候你們還是別見面比較好吧?”

巫樂說,“你上過熱搜後那些記者就愛盯着你拍,要是你們倆再被拍到怎麼辦?”

想到那些閃光燈,周鼎蹙起眉:“注意點就行,反正他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夏鬱。”

巫樂點點頭:“行吧。你快點,我在這等你。”

周鼎嗯了聲,他迅速洗漱完畢,換好衣服跟巫樂一塊前往訓練基地。

剛到基地,在那蹲守的記者們就舉起攝像頭衝他們拍了起來,還有記者主動走過來採訪他們。

冷不丁的,其中一個男人道:“昨天發生的吻照事件你還一直都沒有正面迴應,請問對方是你的男朋友嗎?你是同性戀嗎?”

周鼎雙手插兜,語氣淡淡:“有什麼想問的可以在賽後採訪環節問,其他時候麻煩別來打擾我們訓練。”

“你不回答是默認的意思嗎?”

周鼎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大步往訓練場走,不再理會這些湊上來的記者。

進了更衣室後,巫樂道:“周隊,你沒讓夏鬱過來吧?”

“沒。”

“那就好。”

一點都不好。

周鼎眉頭微皺,不怎麼高興。

巫樂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忍一忍,等打完比賽就沒人盯着你了。”

周鼎眉頭皺得更緊。

打完比賽?

現在他們打的是十六強賽,十六強賽結束了還有四強賽,四強賽結束了還有冠軍賽,冠軍賽結束了他也還有一堆其他比賽想打,而且這只是CUBA,比這更高級的聯賽還有很多,所以越往後,受到的關注也只會越多。

除非不打職業,否則只有到退役那天,比賽纔算是真的打完。

周鼎也知道巫樂是在關心自己,他伸手跟對方對了下拳,壓下心裡的情緒道:“放心,我都明白。”

-

夏鬱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他很久沒有睡過這麼舒服的覺了,睡得整個人骨頭都像軟了一樣,即使醒了也不想動,只想繼續在牀上賴着。

真的、真的太舒服了。

不用一睜開眼就滿鼻子消毒水味,也不用一醒來就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糟心事。

感受着溫暖舒適的被窩,看着窗簾縫隙間透進的陽光,夏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又賴了好一會,他才睜開眼,伸手去拿牀頭櫃上的手機。

手機一打開,就顯示有不少消息,有周鼎的,也有丁純歡學姐的,還有巫樂和賀新陽他們的,以及……

夏鬱目光一沉,從牀上坐了起來。

【嫂子:你爸又進了手術室,偏癱了。】

【嫂子:跟你沒有關係,是我氣了他。】

夏鬱想也不想地打了嫂子的電話,對面一接通,他就飛快道:“嫂子,到底什麼情況?爸怎麼會又進手術室?”

“我讓他生氣了。”電話那頭的人聲音平靜,像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

夏鬱不解:“你怎麼會讓他生氣?”

“我在他面前說了跟你哥有關的事情。”

夏鬱:“夏昭?”

“嗯,不信你可以去問問你媽。”

夏鬱又問:“你跟他說了什麼?”

“沒什麼。”

夏鬱:“……”

他沉默了好一會,又問,“你現在在哪?”

“烈士山。”

夏鬱再次陷入沉默,好一會才道:“媽呢?”

“她還好,你爸雖然癱了,但還活着,主心骨還在,她就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忙着伺候你爸呢。”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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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鬱抿了抿脣,“那你呢?你還好嗎?”

“我很好。”

趙珮瀠彎着眼看向墓碑上笑得溫柔的男人,有種徹底放下、徹底解脫的輕鬆。

往事終於落幕,所有人都爲自己的選擇和行爲買了單。

這樣就很好,非常好。

她閉上眼深呼吸了一下新鮮的空氣,笑着說:“我定了下個月的機票,等小奕高考結束就跟他一起出去旅遊散心。你呢,在你男朋友那兒了嗎?”

“嗯。”

趙珮瀠道:“你要跟他好好處。”

夏鬱眨眨眼,又嗯了聲:“我會的。”

“祝福你們。”

電話掛斷,夏鬱發了會怔。

回過神後,他又給母親打了個電話瞭解情況。

果然和嫂子說的一模一樣,她還好,聲音聽起來也還算有精神,只是當他問起嫂子到底對父親說了什麼的時候,卻支支吾吾地什麼也不肯說,好像恥於開口的樣子,只叫他在外面好好的,暫時先不要回去,說他爸有她照顧着就好,有什麼事情會給他打電話。

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預料。

打完兩通電話後,夏鬱坐在牀上陷入了沉思。

夏昭都去世這麼多年了,有什麼還能氣到父親的?嫂子又爲什麼會突然要氣父親?

夏鬱擰眉思索。

忽然,他的腦中冒出了掃墓那天和嫂子的對話!

其實那天他就已經起了疑心,因爲在嫂子口中,夏昭是個非常好、非常正直的人,堅決不過界,也堅決不要孩子,從頭到尾都跟她保持着距離,所以夏奕只能是非正常出生。而嫂子又說了夏奕是試管的,可夏昭那時候的狀態雖然差,但也沒到昏迷的地步,試管又是要去醫院裡取精的,還要做一系列的檢查,他怎麼可能一點不知道?

想到這,夏鬱又想起了一個細節。

那天嫂子說夏昭“渾渾噩噩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突然別開了頭,沒有看他。

一個猜測躍然腦海。

夏鬱眨了眨眼,不禁想,也許……

也許夏奕不是夏昭親生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夏奕身上很多和他們夏家人格格不入的地方也就可以解釋了。

以及,父親被再次氣到腦出血和母親恥於言說的語氣也都可以解釋了。

這就是嫂子當初說的“幫忙”嗎?

還是說……

她是在報復?否則怎麼會專門挑這個時候?

夏鬱下意識地想再給嫂子打個電話問清楚,但手就要按上通話鍵的時候,又停住了。

頓了會兒後,他倒回牀上。

算了。

沒有必要。

這是他們之間的因果,和他無關,他也沒法摻和。

只是他忍不住地想,到了這個地步,父親會不會感受到哪怕一點點後悔?

畢竟現在除了母親還留在他身邊,他幾乎可以說是衆叛親離。

但想到父親對夏昭的死都絲毫不覺得後悔,他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夏鬱搖了搖頭,乾脆把這些事情全部拋到腦後。

事情都已經過去,沒有再多想的必要。

他深呼吸了一下,又打開了周鼎發來的消息。

【周鼎:我先去訓練了,起牀記得吃早飯。】

【周鼎:十點了,醒了嗎?】

【周鼎:快十二點了,醒醒吃飯了。我給你點了餐,你按下送餐鈴他們就會給你送過來。】

【周鼎:夏老師醒醒,再不吃飯又要瘦了_(:з」∠)_】

看着那個顏文字,夏鬱沒忍住地笑了下,打字回覆。

【夏鬱:醒了。】

對面回得很快。

【周鼎:吃飯了嗎?】

【夏鬱:還沒。】

【周鼎:我讓他們給你送過去。】

【夏鬱:好。】

【夏鬱:你呢,在哪訓練呢?】

【周鼎:[定位]在這,要來看我嗎?】

【夏鬱:你那邊有沒有記者拍照?】

【周鼎:有。】

【夏鬱:那我不過去了,我在酒店等你回來。】

【周鼎:……好吧。】

夏鬱盯着這個“好吧”,看了會後嘴角的笑意忽然加深。

下一瞬,他掀開被子起牀,又一把拉開窗簾。

陽光驟然充滿房間,沐浴其中,夏鬱只覺得心情格外美好。他迅速換好衣服,然後又去浴室洗漱,洗漱時服務員把午飯送了上來,吃過飯,他戴上黑色的棒球帽和口罩,低調地出了門,走進了明亮的陽光裡。

周鼎訓練的地方離酒店不遠,走十五分鐘就到。

到達目的地後,夏鬱打量了一下入口處,他特意避開所有像記者的人,悄悄進了訓練場。

訓練場其實就是一座籃球館,觀衆席上零零落落地坐了幾十個人,其中不少都拿着相機對着球場中間的人拍照。

他選了最後一排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看了會後也舉起手機,聚焦在球場中間那個正在練習三分線外投籃的高大男生身上。

周鼎今天穿了一身紅色的球衣,裡面是黑色的緊身防護服。

投籃時手臂牽動,肌肉在衣服下隆起漂亮的弧度,看起來柔韌又充滿力量。他一個球接着一個球地投着,那些球在他手裡彷彿都格外聽話,每一個都乖乖落進球框裡,再加上他漫不經心的表情,顯得更加厲害,也更加帥氣吸睛。

前排不少人都在拍他。

夏鬱看在眼裡,不禁揚起嘴角,有些得意。

一、二、三、四、五、六……

他一邊開着錄像,一邊在心裡默默數着周鼎的進球數。

“夏鬱?”

正拍着,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夏鬱愣了一下,回過頭髮現是教練。

“我就說我沒看錯。”

教練直接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來看周鼎的?”

“對。”夏鬱看看坐在他身旁的教練,又看看坐在前面觀衆席上的那些人,他分辨不出那些人裡到底哪些是記者,但保險起見,還是道,“教練,有什麼事去邊上說吧,被注意到就不好了。”

教練說:“我剛把那些記者送走,沒事。”他就是在送記者的時候恰好看到了夏鬱。

他又道,“你是爲了昨天那個照片的事情過來的吧?”

夏鬱輕嗯了聲:“教練,那些照片不會影響他吧?我搜過了,貼子已經刪光了,也沒什麼人在討論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放心吧,這次沒什麼事。”

教練說着撇了撇嘴,語氣有些不是滋味,“反正他都打算去打XBA了,只要他能扛得住壓力,那些照片爆幾次都影響不到他。”

“XBA?”

夏鬱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不是要報明年的CBA選秀嗎?”

教練側眸看他:“他沒跟你說?”

夏鬱看向球場上正在跳投的男人:“……沒有。”

“他也是昨天晚上纔跟我說這件事的。”

教練嘆了聲氣,認真地看着夏鬱道,“夏鬱,在體育這個圈子裡同性戀有多難你應該也知道吧?”

夏鬱嗯了聲,點點頭。

教練說:“你應該能看得出來,周鼎是個非常難得的籃球天才,大一的時候就有不少球探來找他,他是註定要在籃球這個領域發光的。他要是能順順利利地照着計劃走,未來肯定不可限量,但他現在有了公開的念頭。”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道,“我對同性戀沒有意見,但怎麼說呢,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勸勸他,能走好走的路,爲什麼非要選難走的呢?而且籃球這項運動頂多打到三十多歲,就那麼十幾年,等退役了再公開也可以啊。我是真的不希望因爲一個性向,影響他本來光明的坦途。夏鬱,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夏鬱眉頭蹙起,目光看向球場上的周鼎,又點了點頭:“我知道,您是惜才。”

教練輕舒了下氣:“你能明白就好。我昨天也勸過他了,但沒什麼用,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勸勸他,不然他這樣真的太可惜了。”

“謝謝教練告訴我這些,我會好好考慮的,至於能不能說服他……”

頓了頓,夏鬱說,“我不能保證。”

教練:“……”

他搖了搖頭,嘆道,“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

他拍了拍夏鬱的肩膀,沒再說什麼,起身往球場方向走去。

恰逢訓練間隙,周鼎回場邊喝水,擡起頭時正好看到了坐在最高處的夏鬱,也看到了正從夏鬱身旁走開的教練。

喝水的動作霎時停住,他擰上瓶蓋,下意識想往夏鬱所在的方向走,但目光掃到場邊坐着的觀衆,擡起的腳又生生停住,他摸出手機,給夏鬱發消息。

【周鼎:你來了怎麼不跟我說?】

【周鼎:教練跟你說什麼了?】

【夏鬱:教練說你想公開,讓我勸勸你。】

【周鼎:……】

他擡起頭,跟觀衆席上的夏鬱對視了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繼續打字。

【周鼎:公不公開我聽你的。】

【周鼎:我只是覺得藏一時容易,藏十幾二十年太難,而且我本來也不是什麼喜歡藏的性格,很早的時候就想着可以公開,再加上現在你選了我,我就更想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周鼎:我也沒想刻意張揚,只要能在外面正常牽你的手就可以。】

發完好一會,都沒有收到任何回覆。

周鼎忍不住擡起頭,再次看向了觀衆席末排,夏鬱坐在那裡,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出臉上的表情,但他知道,夏鬱在看他。

想了想,周鼎又補了一句。

【周鼎:我全聽你的。】

這次夏鬱回覆了。

【夏鬱:好,知道了,你先訓練吧。】

周鼎抿脣,不免有些失落。

他以爲夏鬱邁過了家裡那道坎,就會願意公開,現在看來,自己大概是想錯了。

【周鼎:好。對了,待會你跟我一起從側門走,大門口可能會有記者拍照。】

【夏鬱:嗯。】

周鼎又把側門的位置發給夏鬱,然後才放下手機。

他最後看了眼觀衆席,接着轉過身,回到了籃球場上。

他沒有再看夏鬱,夏鬱卻一直看着他。

看他奔跑,看他起跳,看他投籃,每個瞬間都沒有錯過。

不用教練說,夏鬱也知道周鼎是個籃球天才。

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籃球場是屬於周鼎的舞臺,他在籃球場上奔跑投籃的時候沒有人比他更能吸引眼球。

他天生適合打籃球。

他天生要在籃球場上光芒萬丈。

但現在……

垂着的手攥起,夏鬱忍不住地蹙起眉。

他查過資料,自然知道同性戀在體育圈有多難,因爲這本就是一個信奉陽剛、力量的圈子,尤其是籃球這種激烈對抗型的運動,對同性戀的排斥就更加嚴重,雖然國外體育圈的情況要稍稍好那麼一點,但也不是特別樂觀。

本來是坦途,如果公開,就會變成荊棘路。

籃球運動員的職業壽命也就十幾年,最好的當然是順順當當地走完。

可是……

夏鬱的腦海裡晃過周鼎剛纔失落的眼神,還有那天向巫樂他們公開時他恨不得跳起來的歡喜模樣。

一張雨天,一張晴天。

兩張面孔在他的腦海中不停交替。

過了許久,夏鬱舔舔乾澀的脣,輕呼了下氣。

-

因爲比賽場次密集,要保存體力,所以周鼎他們的訓練強度不大,下午四點,教練就宣佈瞭解散。

周鼎衝了個戰鬥澡,頭髮都沒吹乾就換好衣服大步往側門的方向走。

夏鬱已經在那裡等着了。

他仍戴着口罩,但帽子已經摘了下來,陽光斜斜地照進,正好打在他身上。他雙手插兜,眼睛彎起,看起來懶洋洋的,有些隨性。

“夏鬱。”周鼎走過去。

他剛過去,夏鬱就朝他伸出了手。

步伐霎時頓住,周鼎擡起頭,若有所覺地看了夏鬱一眼。

以往在公共場合他們是不會牽手的,雖然側門這兒沒什麼人,但也不是絕對的安全,所以夏鬱這是……

周鼎按捺着心裡的想法,大步走過去握上了夏鬱的手。

十指交扣,感受着對方手心的溫度,周鼎說:“外面可能會有記者。”

夏鬱擡眼看他:“你不是不想藏嗎?”

周鼎一愣:“是啊。”

夏鬱說:“那就不藏。”

周鼎徹底愣住,他甚至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夏鬱你……”

夏鬱說:“公開對我來說是沒什麼影響的,它主要影響的是你,但我想你肯定已經仔細考慮過利弊了,就等着我點頭,對嗎?”

周鼎又愣愣地點了點頭:“嗯。”

“我同意了。”

夏鬱看着周鼎的眼睛,說,“我同意公開。”

周鼎眨了眨眼,仍有些不可置信:“……爲什麼?爲什麼突然同意了?”

“因爲我之前有顧慮,現在基本沒有了。”

夏鬱認真地說,“以後我會更多地考慮你的心情和需求,我也想讓你開心。”

從他們認識到現在,周鼎都在無條件地遷就他、滿足他,爲他付出,幾乎沒有提出過什麼要求,即使提出了,也都顧慮着他的心情和喜好,只要他說不,周鼎就不會再提。

周鼎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人身上感受過如此真摯又熱烈的喜歡。

以前他還有顧慮,現在顧慮被拋到一邊,他又有什麼理由再畏畏縮縮?

他要回應這份真摯又熱烈的喜歡。

他要對這份真摯的喜歡負責。

他要滿足周鼎,他要周鼎也開心。

“你以後職業的路肯定會很難走。”

夏鬱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周鼎的手,“但你不怕的話,我也不怕。我陪你一起走,大不了我養你。”

周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

他感到震驚,震驚過後是快要在胸腔裡炸開般的興奮,他根本忍不住嘴角的上揚,握緊夏鬱的手道:“我不怕!我不用你養,你只要陪着我就行!”

看周鼎高興的樣子,夏鬱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更深,他說:“好,我陪你。”

周鼎深吸了口氣,只覺得心口像是被擊中了一般。

他強壓下興奮,目光不停地打量着眼前的夏鬱。

夏鬱這段時間確實瘦了許多,下巴都比之前尖了,即使昨天好好睡了一覺,眼下的青色也沒有完全褪去,讓他看起來有些蒼白,有些柔弱,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可他又覺得眼前的夏鬱比之前看起來更生動了些,也更明亮鮮豔了一些。

從前的他像一朵藏在夜色深處悄悄綻開的白色花朵,害怕陽光,又渴望陽光。

而現在,他勇敢地站到了陽光下,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他無法不看他。

也無法不愛他。

“那以後都不藏了?”周鼎又確認地問道。

夏鬱點頭:“嗯,不藏了。”

他晃了晃他們牽着的手,笑着看周鼎,“就這樣出去,怎麼樣?”

周鼎目光深深地看着夏鬱:“求之不得!”

夏鬱說:“那我們就這樣一起走出去。”

周鼎又做了個深呼吸,他垂下眼,目光落在那兩隻交握着的手上,各種情緒充滿了他的胸腔,滿滿漲漲的,像是要溢出來一樣。

他緊抿嘴脣,忍不住地輕輕摩挲着夏鬱跟他交扣在一起的手指。

半晌,他斂起情緒看着夏鬱,聲音鄭重且低沉道:“好,我們一起走出去。”

……

當晚,推特名爲[SurvivalistXY]的賬號發佈了一張圖片,並配文:我握住了光。

圖片是一張非常簡單的水粉畫,圖片內容也非常簡單,就是兩隻握在一起的手。

只是一隻手大一些,骨節略粗,手指很長,看着就覺得充滿了力量感,另一隻手則要小一些,指骨纖細,膚色白皙,指腹還泛着微微的粉。

一大一小兩隻手緊緊地纏握在一起,十指交扣,看起來親密非常。

——臥槽??XY太太居然更新了???

——讓讓讓讓!我拿着放大鏡來了!讓我先看!……嗯?怎麼回事?竟然不是澀圖?!

——太太失蹤這麼久竟然是去談戀愛了??這是成了的意思嗎??先祝99!!!

——太太的畫突然不色了我竟然有點不習慣了0-0可惡!!!祝99!!!

——在一起這種大事難道不該畫點更勁爆的嗎太太?!

——正吐出舌頭準備斯哈斯哈的我把舌頭收回了嘴巴,祝99!哼唧!!!

——是跟那個22在一起了嗎?

——嗯??22??草我想起來了!姐妹們!!我又興奮起來了!!!

——收回的舌頭又吐了出來,太太,是那個22嗎?!!是嗎是嗎是嗎?!!!

——肯定是啊!你們看那個手!手掌那麼大,手指那麼長,這種手一般1能有???另一隻手當然就是我們太太的,跟之前摸腹肌的那個一、模、一、樣!!!

[SurvivalistXY]回覆:是的,我們在一起了。

[SurvivalistXY]回覆:謝謝大家的祝福哦^_^

本來這幅畫夏鬱想以“不藏”配文,但畫完後他盯着周鼎看了許久,還是把配文改掉了。

比起“不藏”,他更喜歡他的“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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