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了我三天時間做選擇, 但我一天不到就給了他答案。”
“我猶豫了很多年,從知道自己的性向開始就一直瞞着他們,躲着他們, 設置那麼多條條框框, 也是不想有被他們發現的可能。”
“我想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放肆, 能藏多久就藏多久, 最好一直不要被發現, 一直不要有對上的一天。即使那天在三亞鬧起來了,我也依舊希望事情過去之後,大家還可以平靜地坐下來談話, 從容一點,和氣一點, 討論出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最優解。不要鬧得太難看, 更不要走到最差的那一步。”
“可真的走到最差的那一步了, 真的做出選擇了,好像……”
夏鬱停頓一下, 像是在回憶什麼似的眨了眨眼,過了會才接着說,“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
把銀行卡交到嫂子手裡的那一刻,他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不痛快,也不如意, 這畢竟是他認知中最差的結果, 不管做出什麼選擇, 他都會失去一個重要的人。
所以離開醫院後, 他一路上情緒都很低落。
委屈、憤懣、茫然、糾結等等各種情緒充斥在胸腔裡, 亂成一團,讓他煩躁無比, 一點沒有輕鬆的感覺,只想狠狠發泄一場。
但隨着離上海越來越近,想要見喜歡的人、想要被喜歡的人安慰的迫切就感壓過了那些負面情緒。
他的心裡開始生出期待和嚮往,那股一直盤旋其中、讓他難受無比的鬱氣也漸漸消散。
低落感越加減輕,捆綁鬆開、束縛減弱的感覺卻越來越清晰。
尤其是當他從困頓中擡起頭,看見周鼎的那一刻,只覺得心上籠罩的所有不安和陰霾都在一瞬間被驅散。枷鎖解開,鐐銬落地,他終於有了種解脫的感覺,像是從牢籠裡徹底走出一樣,雖然身上的勒痕很疼,被鐵鏈磨爛的皮膚也很疼,但他看到了光。
“周鼎。”他念他的名字。
“我在。”
“幸好還有你陪我。”夏鬱靜靜趴在周鼎胸口,聲音很低,像嘆息一般。
水滴從擡起的手上落下,周鼎用力抱緊懷裡的人。
他眼眸低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力地、更加用力地把夏鬱緊擁在懷裡,讓他的臉貼在自己心口,聽裡面強而有力的心跳。
他知道夏鬱喜歡這樣。
過了好一會,他才伸手拂開夏鬱額前的溼發,在上面輕吻了吻,說:“我會一直陪着你。”
夏鬱笑了下:“我信你。”
說着,他長舒了下氣,閉上眼,更加放鬆地靠在周鼎胸口,聲音很低地說,“我也會陪你。”
周鼎一怔,目光變得愈加柔軟,喉結滾了滾,他道:“好。”
夏鬱打了個哈欠。
熱水浸泡過後,全身的關節和細胞都像是舒展了開來,心裡懸着的事情也被放下,於是疲倦感再次瘋狂地涌了上來。這次夏鬱沒有再抵抗瞌睡的感覺,打了個哈欠後,他在周鼎胸口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着,然後就不動了。
“要睡了嗎?”周鼎問。
夏鬱含糊地嗯了聲:“困了。”
“好,你睡吧。”
半夢半醒間,夏鬱感覺自己被抱出了浴室,身體被擦乾,然後又被塞進了柔軟的被窩裡。
眼皮被親了親,他聽見了周鼎低沉又溫柔的聲音——
“我一直都在。”
“晚安。”
-
第二天早上七點,周鼎準時醒來。
他看向身旁,夏鬱還沉沉睡着,呼吸平穩,一點沒有要醒的樣子。
他擡起手,輕碰了碰夏鬱的睫毛,聽着他嘴裡發出的囈語,忍不住地笑了下。
心想,要是以後每天都能這樣就好了。
又躺了二十分鐘,他纔不得不起了牀,進浴室裡洗漱。
今天他們沒有比賽,但要去球場訓練,保持狀態和手感。
他一般都會提前半小時左右過去,但今天,他倚在門框上,一邊刷牙,一邊看着牀上的鼓起,忍不住思考起了請假的可行性。
“叩叩叩。”
“周隊,起了沒?你不會睡過頭了吧?”
門被敲響,是巫樂來找他一起去訓練,他們一直是一起走的。
周鼎被嚇了一跳,直接叼着牙刷跑到門邊,在巫樂下次敲門和出聲前打開了門:“噓!別出聲!”
巫樂:“?”
他往房間裡看了眼,“誰來了?”
“還能有誰?”
見牀上的人沒有被吵醒,周鼎放下心,推着巫樂一起走到了門外,“你等我會,我馬上就好。”
巫樂小聲問:“他是爲了照片的事情過來的?”
周鼎含糊地嗯了聲。
“可這時候你們還是別見面比較好吧?”
巫樂說,“你上過熱搜後那些記者就愛盯着你拍,要是你們倆再被拍到怎麼辦?”
想到那些閃光燈,周鼎蹙起眉:“注意點就行,反正他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夏鬱。”
巫樂點點頭:“行吧。你快點,我在這等你。”
周鼎嗯了聲,他迅速洗漱完畢,換好衣服跟巫樂一塊前往訓練基地。
剛到基地,在那蹲守的記者們就舉起攝像頭衝他們拍了起來,還有記者主動走過來採訪他們。
冷不丁的,其中一個男人道:“昨天發生的吻照事件你還一直都沒有正面迴應,請問對方是你的男朋友嗎?你是同性戀嗎?”
周鼎雙手插兜,語氣淡淡:“有什麼想問的可以在賽後採訪環節問,其他時候麻煩別來打擾我們訓練。”
“你不回答是默認的意思嗎?”
周鼎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大步往訓練場走,不再理會這些湊上來的記者。
進了更衣室後,巫樂道:“周隊,你沒讓夏鬱過來吧?”
“沒。”
“那就好。”
一點都不好。
周鼎眉頭微皺,不怎麼高興。
巫樂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忍一忍,等打完比賽就沒人盯着你了。”
周鼎眉頭皺得更緊。
打完比賽?
現在他們打的是十六強賽,十六強賽結束了還有四強賽,四強賽結束了還有冠軍賽,冠軍賽結束了他也還有一堆其他比賽想打,而且這只是CUBA,比這更高級的聯賽還有很多,所以越往後,受到的關注也只會越多。
除非不打職業,否則只有到退役那天,比賽纔算是真的打完。
周鼎也知道巫樂是在關心自己,他伸手跟對方對了下拳,壓下心裡的情緒道:“放心,我都明白。”
-
夏鬱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他很久沒有睡過這麼舒服的覺了,睡得整個人骨頭都像軟了一樣,即使醒了也不想動,只想繼續在牀上賴着。
真的、真的太舒服了。
不用一睜開眼就滿鼻子消毒水味,也不用一醒來就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糟心事。
感受着溫暖舒適的被窩,看着窗簾縫隙間透進的陽光,夏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又賴了好一會,他才睜開眼,伸手去拿牀頭櫃上的手機。
手機一打開,就顯示有不少消息,有周鼎的,也有丁純歡學姐的,還有巫樂和賀新陽他們的,以及……
夏鬱目光一沉,從牀上坐了起來。
【嫂子:你爸又進了手術室,偏癱了。】
【嫂子:跟你沒有關係,是我氣了他。】
夏鬱想也不想地打了嫂子的電話,對面一接通,他就飛快道:“嫂子,到底什麼情況?爸怎麼會又進手術室?”
“我讓他生氣了。”電話那頭的人聲音平靜,像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
夏鬱不解:“你怎麼會讓他生氣?”
“我在他面前說了跟你哥有關的事情。”
夏鬱:“夏昭?”
“嗯,不信你可以去問問你媽。”
夏鬱又問:“你跟他說了什麼?”
“沒什麼。”
夏鬱:“……”
他沉默了好一會,又問,“你現在在哪?”
“烈士山。”
夏鬱再次陷入沉默,好一會才道:“媽呢?”
“她還好,你爸雖然癱了,但還活着,主心骨還在,她就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忙着伺候你爸呢。”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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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鬱抿了抿脣,“那你呢?你還好嗎?”
“我很好。”
趙珮瀠彎着眼看向墓碑上笑得溫柔的男人,有種徹底放下、徹底解脫的輕鬆。
往事終於落幕,所有人都爲自己的選擇和行爲買了單。
這樣就很好,非常好。
她閉上眼深呼吸了一下新鮮的空氣,笑着說:“我定了下個月的機票,等小奕高考結束就跟他一起出去旅遊散心。你呢,在你男朋友那兒了嗎?”
“嗯。”
趙珮瀠道:“你要跟他好好處。”
夏鬱眨眨眼,又嗯了聲:“我會的。”
“祝福你們。”
電話掛斷,夏鬱發了會怔。
回過神後,他又給母親打了個電話瞭解情況。
果然和嫂子說的一模一樣,她還好,聲音聽起來也還算有精神,只是當他問起嫂子到底對父親說了什麼的時候,卻支支吾吾地什麼也不肯說,好像恥於開口的樣子,只叫他在外面好好的,暫時先不要回去,說他爸有她照顧着就好,有什麼事情會給他打電話。
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預料。
打完兩通電話後,夏鬱坐在牀上陷入了沉思。
夏昭都去世這麼多年了,有什麼還能氣到父親的?嫂子又爲什麼會突然要氣父親?
夏鬱擰眉思索。
忽然,他的腦中冒出了掃墓那天和嫂子的對話!
其實那天他就已經起了疑心,因爲在嫂子口中,夏昭是個非常好、非常正直的人,堅決不過界,也堅決不要孩子,從頭到尾都跟她保持着距離,所以夏奕只能是非正常出生。而嫂子又說了夏奕是試管的,可夏昭那時候的狀態雖然差,但也沒到昏迷的地步,試管又是要去醫院裡取精的,還要做一系列的檢查,他怎麼可能一點不知道?
想到這,夏鬱又想起了一個細節。
那天嫂子說夏昭“渾渾噩噩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突然別開了頭,沒有看他。
一個猜測躍然腦海。
夏鬱眨了眨眼,不禁想,也許……
也許夏奕不是夏昭親生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夏奕身上很多和他們夏家人格格不入的地方也就可以解釋了。
以及,父親被再次氣到腦出血和母親恥於言說的語氣也都可以解釋了。
這就是嫂子當初說的“幫忙”嗎?
還是說……
她是在報復?否則怎麼會專門挑這個時候?
夏鬱下意識地想再給嫂子打個電話問清楚,但手就要按上通話鍵的時候,又停住了。
頓了會兒後,他倒回牀上。
算了。
沒有必要。
這是他們之間的因果,和他無關,他也沒法摻和。
只是他忍不住地想,到了這個地步,父親會不會感受到哪怕一點點後悔?
畢竟現在除了母親還留在他身邊,他幾乎可以說是衆叛親離。
但想到父親對夏昭的死都絲毫不覺得後悔,他又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夏鬱搖了搖頭,乾脆把這些事情全部拋到腦後。
事情都已經過去,沒有再多想的必要。
他深呼吸了一下,又打開了周鼎發來的消息。
【周鼎:我先去訓練了,起牀記得吃早飯。】
【周鼎:十點了,醒了嗎?】
【周鼎:快十二點了,醒醒吃飯了。我給你點了餐,你按下送餐鈴他們就會給你送過來。】
【周鼎:夏老師醒醒,再不吃飯又要瘦了_(:з」∠)_】
看着那個顏文字,夏鬱沒忍住地笑了下,打字回覆。
【夏鬱:醒了。】
對面回得很快。
【周鼎:吃飯了嗎?】
【夏鬱:還沒。】
【周鼎:我讓他們給你送過去。】
【夏鬱:好。】
【夏鬱:你呢,在哪訓練呢?】
【周鼎:[定位]在這,要來看我嗎?】
【夏鬱:你那邊有沒有記者拍照?】
【周鼎:有。】
【夏鬱:那我不過去了,我在酒店等你回來。】
【周鼎:……好吧。】
夏鬱盯着這個“好吧”,看了會後嘴角的笑意忽然加深。
下一瞬,他掀開被子起牀,又一把拉開窗簾。
陽光驟然充滿房間,沐浴其中,夏鬱只覺得心情格外美好。他迅速換好衣服,然後又去浴室洗漱,洗漱時服務員把午飯送了上來,吃過飯,他戴上黑色的棒球帽和口罩,低調地出了門,走進了明亮的陽光裡。
周鼎訓練的地方離酒店不遠,走十五分鐘就到。
到達目的地後,夏鬱打量了一下入口處,他特意避開所有像記者的人,悄悄進了訓練場。
訓練場其實就是一座籃球館,觀衆席上零零落落地坐了幾十個人,其中不少都拿着相機對着球場中間的人拍照。
他選了最後一排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看了會後也舉起手機,聚焦在球場中間那個正在練習三分線外投籃的高大男生身上。
周鼎今天穿了一身紅色的球衣,裡面是黑色的緊身防護服。
投籃時手臂牽動,肌肉在衣服下隆起漂亮的弧度,看起來柔韌又充滿力量。他一個球接着一個球地投着,那些球在他手裡彷彿都格外聽話,每一個都乖乖落進球框裡,再加上他漫不經心的表情,顯得更加厲害,也更加帥氣吸睛。
前排不少人都在拍他。
夏鬱看在眼裡,不禁揚起嘴角,有些得意。
一、二、三、四、五、六……
他一邊開着錄像,一邊在心裡默默數着周鼎的進球數。
“夏鬱?”
正拍着,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夏鬱愣了一下,回過頭髮現是教練。
“我就說我沒看錯。”
教練直接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來看周鼎的?”
“對。”夏鬱看看坐在他身旁的教練,又看看坐在前面觀衆席上的那些人,他分辨不出那些人裡到底哪些是記者,但保險起見,還是道,“教練,有什麼事去邊上說吧,被注意到就不好了。”
教練說:“我剛把那些記者送走,沒事。”他就是在送記者的時候恰好看到了夏鬱。
他又道,“你是爲了昨天那個照片的事情過來的吧?”
夏鬱輕嗯了聲:“教練,那些照片不會影響他吧?我搜過了,貼子已經刪光了,也沒什麼人在討論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放心吧,這次沒什麼事。”
教練說着撇了撇嘴,語氣有些不是滋味,“反正他都打算去打XBA了,只要他能扛得住壓力,那些照片爆幾次都影響不到他。”
“XBA?”
夏鬱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不是要報明年的CBA選秀嗎?”
教練側眸看他:“他沒跟你說?”
夏鬱看向球場上正在跳投的男人:“……沒有。”
“他也是昨天晚上纔跟我說這件事的。”
教練嘆了聲氣,認真地看着夏鬱道,“夏鬱,在體育這個圈子裡同性戀有多難你應該也知道吧?”
夏鬱嗯了聲,點點頭。
教練說:“你應該能看得出來,周鼎是個非常難得的籃球天才,大一的時候就有不少球探來找他,他是註定要在籃球這個領域發光的。他要是能順順利利地照着計劃走,未來肯定不可限量,但他現在有了公開的念頭。”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道,“我對同性戀沒有意見,但怎麼說呢,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勸勸他,能走好走的路,爲什麼非要選難走的呢?而且籃球這項運動頂多打到三十多歲,就那麼十幾年,等退役了再公開也可以啊。我是真的不希望因爲一個性向,影響他本來光明的坦途。夏鬱,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夏鬱眉頭蹙起,目光看向球場上的周鼎,又點了點頭:“我知道,您是惜才。”
教練輕舒了下氣:“你能明白就好。我昨天也勸過他了,但沒什麼用,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勸勸他,不然他這樣真的太可惜了。”
“謝謝教練告訴我這些,我會好好考慮的,至於能不能說服他……”
頓了頓,夏鬱說,“我不能保證。”
教練:“……”
他搖了搖頭,嘆道,“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
他拍了拍夏鬱的肩膀,沒再說什麼,起身往球場方向走去。
恰逢訓練間隙,周鼎回場邊喝水,擡起頭時正好看到了坐在最高處的夏鬱,也看到了正從夏鬱身旁走開的教練。
喝水的動作霎時停住,他擰上瓶蓋,下意識想往夏鬱所在的方向走,但目光掃到場邊坐着的觀衆,擡起的腳又生生停住,他摸出手機,給夏鬱發消息。
【周鼎:你來了怎麼不跟我說?】
【周鼎:教練跟你說什麼了?】
【夏鬱:教練說你想公開,讓我勸勸你。】
【周鼎:……】
他擡起頭,跟觀衆席上的夏鬱對視了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繼續打字。
【周鼎:公不公開我聽你的。】
【周鼎:我只是覺得藏一時容易,藏十幾二十年太難,而且我本來也不是什麼喜歡藏的性格,很早的時候就想着可以公開,再加上現在你選了我,我就更想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周鼎:我也沒想刻意張揚,只要能在外面正常牽你的手就可以。】
發完好一會,都沒有收到任何回覆。
周鼎忍不住擡起頭,再次看向了觀衆席末排,夏鬱坐在那裡,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出臉上的表情,但他知道,夏鬱在看他。
想了想,周鼎又補了一句。
【周鼎:我全聽你的。】
這次夏鬱回覆了。
【夏鬱:好,知道了,你先訓練吧。】
周鼎抿脣,不免有些失落。
他以爲夏鬱邁過了家裡那道坎,就會願意公開,現在看來,自己大概是想錯了。
【周鼎:好。對了,待會你跟我一起從側門走,大門口可能會有記者拍照。】
【夏鬱:嗯。】
周鼎又把側門的位置發給夏鬱,然後才放下手機。
他最後看了眼觀衆席,接着轉過身,回到了籃球場上。
他沒有再看夏鬱,夏鬱卻一直看着他。
看他奔跑,看他起跳,看他投籃,每個瞬間都沒有錯過。
不用教練說,夏鬱也知道周鼎是個籃球天才。
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籃球場是屬於周鼎的舞臺,他在籃球場上奔跑投籃的時候沒有人比他更能吸引眼球。
他天生適合打籃球。
他天生要在籃球場上光芒萬丈。
但現在……
垂着的手攥起,夏鬱忍不住地蹙起眉。
他查過資料,自然知道同性戀在體育圈有多難,因爲這本就是一個信奉陽剛、力量的圈子,尤其是籃球這種激烈對抗型的運動,對同性戀的排斥就更加嚴重,雖然國外體育圈的情況要稍稍好那麼一點,但也不是特別樂觀。
本來是坦途,如果公開,就會變成荊棘路。
籃球運動員的職業壽命也就十幾年,最好的當然是順順當當地走完。
可是……
夏鬱的腦海裡晃過周鼎剛纔失落的眼神,還有那天向巫樂他們公開時他恨不得跳起來的歡喜模樣。
一張雨天,一張晴天。
兩張面孔在他的腦海中不停交替。
過了許久,夏鬱舔舔乾澀的脣,輕呼了下氣。
-
因爲比賽場次密集,要保存體力,所以周鼎他們的訓練強度不大,下午四點,教練就宣佈瞭解散。
周鼎衝了個戰鬥澡,頭髮都沒吹乾就換好衣服大步往側門的方向走。
夏鬱已經在那裡等着了。
他仍戴着口罩,但帽子已經摘了下來,陽光斜斜地照進,正好打在他身上。他雙手插兜,眼睛彎起,看起來懶洋洋的,有些隨性。
“夏鬱。”周鼎走過去。
他剛過去,夏鬱就朝他伸出了手。
步伐霎時頓住,周鼎擡起頭,若有所覺地看了夏鬱一眼。
以往在公共場合他們是不會牽手的,雖然側門這兒沒什麼人,但也不是絕對的安全,所以夏鬱這是……
周鼎按捺着心裡的想法,大步走過去握上了夏鬱的手。
十指交扣,感受着對方手心的溫度,周鼎說:“外面可能會有記者。”
夏鬱擡眼看他:“你不是不想藏嗎?”
周鼎一愣:“是啊。”
夏鬱說:“那就不藏。”
周鼎徹底愣住,他甚至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夏鬱你……”
夏鬱說:“公開對我來說是沒什麼影響的,它主要影響的是你,但我想你肯定已經仔細考慮過利弊了,就等着我點頭,對嗎?”
周鼎又愣愣地點了點頭:“嗯。”
“我同意了。”
夏鬱看着周鼎的眼睛,說,“我同意公開。”
周鼎眨了眨眼,仍有些不可置信:“……爲什麼?爲什麼突然同意了?”
“因爲我之前有顧慮,現在基本沒有了。”
夏鬱認真地說,“以後我會更多地考慮你的心情和需求,我也想讓你開心。”
從他們認識到現在,周鼎都在無條件地遷就他、滿足他,爲他付出,幾乎沒有提出過什麼要求,即使提出了,也都顧慮着他的心情和喜好,只要他說不,周鼎就不會再提。
周鼎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人身上感受過如此真摯又熱烈的喜歡。
以前他還有顧慮,現在顧慮被拋到一邊,他又有什麼理由再畏畏縮縮?
他要回應這份真摯又熱烈的喜歡。
他要對這份真摯的喜歡負責。
他要滿足周鼎,他要周鼎也開心。
“你以後職業的路肯定會很難走。”
夏鬱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周鼎的手,“但你不怕的話,我也不怕。我陪你一起走,大不了我養你。”
周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
他感到震驚,震驚過後是快要在胸腔裡炸開般的興奮,他根本忍不住嘴角的上揚,握緊夏鬱的手道:“我不怕!我不用你養,你只要陪着我就行!”
看周鼎高興的樣子,夏鬱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更深,他說:“好,我陪你。”
周鼎深吸了口氣,只覺得心口像是被擊中了一般。
他強壓下興奮,目光不停地打量着眼前的夏鬱。
夏鬱這段時間確實瘦了許多,下巴都比之前尖了,即使昨天好好睡了一覺,眼下的青色也沒有完全褪去,讓他看起來有些蒼白,有些柔弱,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可他又覺得眼前的夏鬱比之前看起來更生動了些,也更明亮鮮豔了一些。
從前的他像一朵藏在夜色深處悄悄綻開的白色花朵,害怕陽光,又渴望陽光。
而現在,他勇敢地站到了陽光下,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他無法不看他。
也無法不愛他。
“那以後都不藏了?”周鼎又確認地問道。
夏鬱點頭:“嗯,不藏了。”
他晃了晃他們牽着的手,笑着看周鼎,“就這樣出去,怎麼樣?”
周鼎目光深深地看着夏鬱:“求之不得!”
夏鬱說:“那我們就這樣一起走出去。”
周鼎又做了個深呼吸,他垂下眼,目光落在那兩隻交握着的手上,各種情緒充滿了他的胸腔,滿滿漲漲的,像是要溢出來一樣。
他緊抿嘴脣,忍不住地輕輕摩挲着夏鬱跟他交扣在一起的手指。
半晌,他斂起情緒看着夏鬱,聲音鄭重且低沉道:“好,我們一起走出去。”
……
當晚,推特名爲[SurvivalistXY]的賬號發佈了一張圖片,並配文:我握住了光。
圖片是一張非常簡單的水粉畫,圖片內容也非常簡單,就是兩隻握在一起的手。
只是一隻手大一些,骨節略粗,手指很長,看着就覺得充滿了力量感,另一隻手則要小一些,指骨纖細,膚色白皙,指腹還泛着微微的粉。
一大一小兩隻手緊緊地纏握在一起,十指交扣,看起來親密非常。
——臥槽??XY太太居然更新了???
——讓讓讓讓!我拿着放大鏡來了!讓我先看!……嗯?怎麼回事?竟然不是澀圖?!
——太太失蹤這麼久竟然是去談戀愛了??這是成了的意思嗎??先祝99!!!
——太太的畫突然不色了我竟然有點不習慣了0-0可惡!!!祝99!!!
——在一起這種大事難道不該畫點更勁爆的嗎太太?!
——正吐出舌頭準備斯哈斯哈的我把舌頭收回了嘴巴,祝99!哼唧!!!
——是跟那個22在一起了嗎?
——嗯??22??草我想起來了!姐妹們!!我又興奮起來了!!!
——收回的舌頭又吐了出來,太太,是那個22嗎?!!是嗎是嗎是嗎?!!!
——肯定是啊!你們看那個手!手掌那麼大,手指那麼長,這種手一般1能有???另一隻手當然就是我們太太的,跟之前摸腹肌的那個一、模、一、樣!!!
[SurvivalistXY]回覆:是的,我們在一起了。
[SurvivalistXY]回覆:謝謝大家的祝福哦^_^
本來這幅畫夏鬱想以“不藏”配文,但畫完後他盯着周鼎看了許久,還是把配文改掉了。
比起“不藏”,他更喜歡他的“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