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審訊室出來後我依然很恍惚,一種巨大的不真實感包圍着我,我站在走廊窗口前,看着遠處鋪滿陰霾的蒼白天空,我覺得我好像在做一場夢,一場沒有盡頭的夢,而我不知道該如何醒過來。
我想起了看過的一部電影,深陷在夢境裡的女主角,卻從現實的窗口一躍而下,她想要醒來,可她再也醒不過來……是這樣嗎?或許她纔是從那個夢幻世界逃離的人?
我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冷風吹得我有點要掉鼻涕,這感覺倒是很真實,我拿出紙巾擦了擦鼻子,準備離開這兒,一回頭就看到吳警官正迎着我走來。
“噢,葉老師。”吳警官和我打了聲招呼。
我和他點點頭,就要走,他卻站了下來:“好久沒見了。”
“是啊。”我也只好停下腳步。
“李鵬的案子已經開庭了。”他似乎是要特意告訴我一聲。
“是嗎。”
“一審死刑,沒有上訴。”吳警官語氣平淡地敘述着。
不出意外的結果,李鵬販賣的量足以致死,何況他被捕後一直都不配合,雖然最後一次他說出了有用的東西,間接的導致了黃毛一夥人被捕,但那不在正式審訊範圍內,吳警官沒有承認,我也一樣沒有說出事實……不會有任何的功勞記算在他身上……
“你要去見他最後一面嗎?”吳警官問。
我搖搖頭:“不用了。”
“或者我可以幫你帶句話,我接下來正好要區趟監獄……”吳警官繼續說着,他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我記得他可不是這種爛好人呀。
“真的不用了。”我加重了語氣。
吳警官笑了一下:“彆着急嘛,我不是說李鵬,帶給別人也可以。”
我心裡頓了一下,半是疑惑半是驚。
吳警官擡手拍了下我的肩:“人嘛,始終血濃於水。”
“行了。”聽到這句話我的疑惑完全解開了,我不管他怎麼知道的,他要是想知道也不難,但我不想聽他和我提這些事,任何人提都不想聽。
我沉了臉色:“我在監獄可沒那麼多熟人。”
吳警官略爲訝異地瞪大了眼,不過他的表情可真夠浮誇的。
“我還有事先走了。”我急着離開。
“整整二十年,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呢?”吳警官在我身後問了一句。
我就當沒聽到,大步流星直往前走。
警局外面,譚青柏的車子還在。我很感謝他等了我這麼久,因爲我現在不想再和多餘的人多說一句話,我只想安安靜靜回家,安安靜靜睡一覺。
譚青柏告訴我孫其興的事情已經辦妥,他們安全把孫其興送回了家,見到了他父母。我表示瞭解,然後讓他送我回去。
到家後我矇頭大睡,盡力把腦子放空,什麼都不去想,孫其興也好,文逸也好,吳警官也好,可我越不想,這些東西就越是一股腦地混雜在我腦袋裡,像一鍋亂燉,交織參照,讓人頭昏腦漲。
稀裡糊塗中我睡着了一會兒,其實我都不確定自己是否睡着,因爲不管是我醒着還是夢裡,他們的臉都在,他們的眼睛都在看着我,他們都在不停的和我說着話,無數張嘴巴開合,沒有一絲聲音像部黑白的啞劇,但我依然能清晰地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孫其興在哭喊求饒,他不想失去他的另一隻手;文逸在和我談天說笑,講述着秦欖對她多好;吳警官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李鵬的判決……還有……還有李鵬、劉英勳、楊妙晴、阿初……所有人都在說話、都在看着我……
可是,這一切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已經放你們自由,我已經隨你們心意,我已經盡力配合,你們還有什麼不滿?還要我怎樣?
我抱着腦袋從牀上坐起來,拉起窗簾的臥室暗如黑夜,我不知道時間的流逝,或許現在外面真的已經天黑了,或許我已經在這兒破屋子裡待了三天三夜,誰知道呢?
房門突然被敲響,急促而迫切,我大問是誰,沒有得到應答。
那敲門不停歇,門後人異常執着,就是不出聲,好像就非要我去開門一樣,我煩躁不已,跳下牀去開門,想看看是誰在搗鬼。
門一拉開,眼前人讓我徹底頓住。那是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龐,那是一雙空洞無神的眼,她和我面對面平視着。這是一個很奇怪的角度,我似乎從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她,所以才顯得有些陌生嗎?
我好像比她高了,也是,二十年了,我長大了可她還沒改變——她也不會再變了,畢竟她已經死去多年——我親愛的媽媽。
真奇怪,我居然沒有感到害怕,一點都沒有,我很高興她回來看我了。
她面無表情,沒有說話,但我好像知道她要跟我說什麼。
她在說,你怎麼還不結婚,年紀都這麼大了,看看人家和你一樣大的姑娘,孩子都打醬油了。
多麼稀疏平常的對白啊,仿似這二十年裡的每一天,她都在和我念叨一樣,仿似這二十年裡的每一天,她都陪在我身邊一樣。
她還說,原諒他吧,他可是你的父親,你該去看看他……
呵,原來你也是來勸服我的,可是你又有什麼資格呢?你和他又有什麼區別呢?你們丟下我的時候,想過我嗎?爲什麼現在要我考慮你們的感受?
“不!”我拒絕出聲。
這一聲猶如驚雷,驅散了所有的黑暗,光瞬時刺得我睜不開眼。
我擡手擋了下,世界從瞬間混沌變得清晰,我睜開眼,我還躺在臥室的牀上,窗簾大開着,黃昏的夕陽灑滿了整間臥房,也籠罩了我。
敲門聲還在繼續,與之伴隨着的是王阿姨的聲音:“葉小姐?葉小姐你在嗎?”
“噢,我在。”我答應了一聲。
“哎喲嚇我一跳,叫你半天都沒應,還以爲你出事了。”
“我、我睡着了。”我還有點恍惚,那夢境太真實了,我還能記起我媽的面容。
“該吃飯了,快下來吧。”王阿姨又敲了下門。
“好、好,我就來。”
聽着王阿姨下樓而去的聲音,我才從牀上慢悠悠爬起來,去浴室洗把臉。
鏡子裡的我也一臉蒼白,我使勁往臉上撲了幾捧水,清醒了許多,還想細細回想一下剛纔那個夢境,就聽到王阿姨又在樓下大聲的催促了。
也好,先吃飯吧。
我才下樓,就聞到了一陣飯菜的香味,尋味而去,只見飯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菜,王阿姨還在從廚房往外端。
“這麼多?”我在桌前坐了下來“太豐盛了吧。”
“先生難得回來吃飯,當然要多一點咯。”王阿姨樂呵呵地說着。
“啊?誰要來?”
“還能有誰喲,當然是洛先生咯。”王阿姨衝我擠了下眼,放下了最後一碗湯,又張羅着擺碗筷。
“洛言白要來嗎?我怎麼不知道。”
“你呀你,就是太不上心了。”王阿姨還有點埋怨我的意思“男人嘛就像小孩子,該哄的時候還是哄着一點該管的時候還是要管着一點,他纔會老老實實下班就回家,你看你就是放得太鬆了……”
不知道王阿姨心裡是怎麼定位我和洛言白的關係的,我都不想聽她繼續嘮叨下去了,我叫住她:“王阿姨、王阿姨!我是問,他什麼時候說要回來的?他要在這兒吃晚飯嗎?”
“中午啊,小譚告訴我的,我本來想早一點給你講嘛,哎喲但你睡得太死了,都沒叫醒你呢。”
“噢,這樣啊。”看來我還是正睡着了好一段時間啊。
王阿姨擺好碗筷開始脫圍裙收拾東西,我看她進進出出收了一包,好像要出門,便問道:“不是要吃飯了嗎,你要去哪啊?”
“看你說的,洛先生回來了,我還能跟你們吃啊。”王阿姨別有深意地衝我笑笑“難得機會,我也正好回趟家。”
說起來,從我搬進來,王阿姨就一直住這兒,的確都沒見她回去過。不過我記得她說過她家在某個鄉鎮,坐車都要好幾個小時,這個點了回去都晚了吧。
“那你今晚不回來啦?”我問。
“你又說傻話了,我今晚還能回來啊?”
“幹嘛不能?”
不管洛言白來搭錯哪跟筋想要過來吃晚飯,他都不會在這兒過夜,而且今天中午這一夢,突然讓我心裡有點怕,說不清楚,總之就是覺得一個人大晚上的獨自待在這種大房子裡,瘮得慌。
“哎呀,你這個傻姑娘啊,二人世界很重要的嘛!”王阿姨一副無奈地樣子“不是阿姨說你啊,你看看你,頭髮都亂得個雞窩樣,還不趕緊去梳梳洗洗,就算你們感情再好也不能這麼隨便的,男人嘛都是一樣的,嘴上說着不在意其實心裡在意得很呢!”
“不是,阿姨,我覺得你有些誤會了……”我正要解釋一下,就聽到門鈴聲響了。
王阿姨立馬眉飛色舞:“到了到了,我去開門。”
說完又小聲囑咐了我一句:“記得我的話葉小姐,把握好機會!”
說罷她就背起包去開門了,我也莫名被她弄得有點緊張,居然下意識擡手理了理頭髮。
不對,我緊張什麼呢,又不是沒和洛言白吃過飯,雖然我現在形象的確邋遢了一點,我看王阿姨還準備了果汁,就自己先倒了一杯喝上口淡定下心情。
“洛先生回來啦!”還在飯廳我就聽到了王阿姨的大嗓門“快進來吧,葉小姐知道你要回來,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呢。”
聽見這句我差點沒一口水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