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異浪坐在硬梆梆的石頭上,卻像是坐在暖和柔軟的棉墊子上似的,渾身上下舒坦的不得了。
他小家子氣的暗喜着。
見海容頻頻朝這邊看,蔣異浪心中更是得意了幾分,就好似海葵已經歸於他了似的。
“吶,兔子腿。”海葵撕下一條兔子腿,遞給蔣異浪。
海葵燒烤的兔子腿外焦裡不熟,一口下去,焦糊味、青草味、以及隱隱的血腥氣衝擊着味蕾鼻腔,衝的蔣異浪差點兒噴吐出來。
裝作津津有味的模樣,蔣異浪嚥下第一口肉之後,剩下的肉都不敢下牙細嚼,草草用牙齒對着壓了壓,就囫圇吞進了胃裡。
令蔣異浪難以下嚥的兔子肉,海葵卻吃的有滋有味,好似吃着大廚精心烤製出來的美食似的。
“好吃。”將殘餘着肉的兔腿骨拋到旁邊草叢,蔣異浪粗粗擦了下嘴,微有些懷疑的詢問海葵。
海葵用力點了下頭,大口咬着兔子肉,細細咀嚼一番後,滿足的嚥了下來。她撕下一條嫩肉,遞給蔣異浪,“你還想吃?你不能多吃,頂多再吃這一條。”
蔣異浪趕忙拒絕,“我吃飽了,我胃裡現在漲的慌。”
“哦。”海葵將這條肉塞進嘴裡。
“你很喜歡吃這樣的烤兔子?”蔣異浪忍不住,又詢問了一句。
海葵道:“嗯,很好吃,很香,肉也很嫩。”
海容提着半條野雞腿過來,將野雞腿遞給海葵,並把海葵手裡吃了一小半的兔子肉扯到手裡,“先吃雞腿,兔子還要再烤烤,還沒熟。”
海葵聞了聞雞腿上香噴噴的味道,邊點頭邊道:“還是你烤的香。”
海容蹲在蔣異浪和海葵之間,阻擋了蔣異浪看向海葵的視線,讓蔣異浪覺得十分礙眼。
“我和海葵會在這裡留兩天,送你們到安全的地方後,我們再離開。”海容眼睛看着火堆上的兔子肉,像是在與蔣異浪閒聊般,語音緩慢溫和。
蔣異浪眉心猛然一皺,瞬間又鬆開。他拍了拍膝蓋,手掌心在膝蓋上用力揉搓了兩下,淺笑道:“海葵剛剛已經告訴我了。”
“嗯。”海容溫和應了一聲,側頭看了蔣異浪一眼,道:“希望你能破除萬難,馬到成功。”
“借你吉言,多謝。”蔣異浪微笑着,眼神投向海葵。他故意將對海葵的喜歡顯露出來,目光銳利,帶着勢在必得的氣勢。
海容微微勾了勾嘴角。他轉過臉,擡手擦掉海葵臉頰上的灰,細心叮囑着,“吃慢點兒。”
海葵應聲,朝海容笑着。
蔣異浪笑容冷下來,冷眼看着海葵與海容親近。
接下來的兩天,海葵盡心幫助着蔣異浪。幫助蔣異浪勘察前方是否危險後方是否有追兵,幫助蔣異浪的隊伍避開危險地帶,幫助蔣異浪的隊伍去獵食野味,幫助海容替蔣異浪隊伍中受傷的人尋找草藥。
時間在蔣異浪的眼裡,時快時慢,呈現兩個極端。
在看着海葵和海容親近的時候,蔣異浪覺得時間很慢,慢到一分一秒彷彿烏龜爬。
可在太陽東昇西落一天過去後,他看着蒼茫夜空,又難過時間太快,快到他未和海葵說上幾句話,未想到挽留海葵的辦法,時間就流失了。
兩天時間,眨眼便過。
海葵送蔣異浪到了骨廊峽。
這裡不屬於任何軍隊的勢力範圍,屬於三不管地帶。此地盤踞着一夥兇殘的土匪,靠劫殺旅人的貨物和強搶山下百姓的錢財爲生。
海葵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想個計劃,我潛進去,你的人在外頭等着,我們裡應外合,將土匪窩端了。”
蔣異浪也想端了這裡的土匪窩,佔據這個地盤。
他思索了一會兒,讓海葵潛進去殺死土匪領頭,然後到各處點火,擾亂土匪的視線。等火冒起來,他帶領手下們,從四面八方包圍過去,將土匪們一網打盡。
“嗯。”海葵拉扯着鮫絲。
海容擔心的將海葵拉到一邊,小聲叮囑着海葵,“說好了,這是最後一次。幫他這次後,我們立馬就走。”
海葵道:“最後一次。”
海容將海葵亂髮撩到腦後,大拇指用力揉了揉海葵額頭,將海葵額頭揉紅了,他便收了手勁,輕輕揉着。
“你揉的我疼。”海葵推開海容的手,不滿道:“你越來越婆婆媽媽了,而且,越來越愛折騰我的額頭了。”
拍拍額頭,海葵道:“印堂這塊兒不能老折騰。”
海容笑着點點頭,溫和着聲音道:“好。”
在蔣異浪四面八方包圍土匪寨後,海葵朝蔣異浪打了個手勢,便要竄入土匪寨中。蔣異浪拉住海葵的胳膊,微微張嘴,似乎要同海葵說些什麼。
海葵湊到蔣異浪嘴邊,聽到蔣異浪小聲說了兩個字,小心。
朝蔣異浪擺擺手,海葵意思知道了。
她像是夜晚偷雞吃的黃鼠狼,悄無聲息的竄入了土匪寨裡。
竄竄躲躲,海葵避開來回巡邏的幾名守衛,閃到一處矮牆後。矮牆後拴着一隻狼,呲牙兇目瞪着海葵。在狼撲過來之前,海葵先一步行動,用鮫絲勒斷狼的脖子,並將死狼靠在矮牆上,做出狼倚在牆上假寐的模樣。
爬上屋頂,海葵跳到寨子中最大的房子上頭。她匍匐在屋頂上,小心翼翼扒開屋頂茅草,揭開瓦片,藉着昏暗的光線,觀察着屋子裡面。
土匪頭子,像是一頭狗熊,四仰八叉橫躺在巨大的牀上。他睡相不佳,一雙肥黑的大腳斜伸出牀外,搭在一個矮墩墩的凳子上。
海葵細眯了眼睛,仔細打量着土匪頭子腳下的凳子。
打量了幾分鐘,海葵看出了貓膩。
那根本不是個凳子,而是個將身體蜷縮成凳子狀的人。他弓着腰背,形成凳面,腦袋和腿腳,則縮擠成圓柱形,手也鎖在其中。
這樣昏暗的光線下,極難看出他是一個人。
幸虧海葵眼神好,要不然,肯定會因爲漏看了這樣一個人,而驚擾了土匪頭子。
在屋頂上觀察了一會兒,海葵掏出準備好的草藥沫子,塞進竹管裡頭。她轉着疊合在一起的竹管,令裡面的藥沫熱乎起來。
等竹管壁發熱,海葵抽出外面的那個竹管,將嘴脣對準竹管後頭,將竹管內藥沫全部吹進了屋子裡頭。
吹入藥沫之後,海葵並沒有停下來,而是來到其他幾間屋頂上頭,用同樣的方法,吹入藥沫。
等待了十幾分鍾,海葵先進入土匪頭子的房間,將迷暈的土匪頭子脖子割斷。至於那個被迷暈的人形凳子,海葵並沒有對其下手,任由其軟暈在地上。
進入其他幾件吹入迷藥的房間,海葵一一殺了裡面的人。
用死人身上的衣服擦乾淨鮫絲,海葵鬆開手,讓鮫絲纏回手臂。
她按照之前同蔣異浪講好的,快速在到處點着火,並大聲吆喝着着火了,驚擾起所有土匪。
火焰燃燒起來的時候,蔣異浪發出暗號,帶領手下衝入土匪寨中。
失了土匪頭子和幾名領導者,土匪們羣龍無首,很快便被蔣異浪的圍堵在中間草場中。
提着土匪頭子的腦袋,蔣異浪站在高臺上,高聲宣佈,以後這座土匪寨歸他所有。願意跟着他的土匪,他歡迎這些人留下,不願意跟着他的,就送那些人去黃泉。
沒有人想死,便都歸順了蔣異浪。
蔣異浪以不足五十人,圍剿了土匪近兩百五十人,出奇制勝,令他一掃之前萎靡狀態。
海葵趁着蔣異浪與手下們清繳土匪的兵器和糧食,偷偷離開了山寨,沿小路下了山。
海容感慨着:“蔣異浪確實有將相之才。”
海葵點頭贊同,“很會用兵,就是運氣差了些。”
海容摸摸海葵的腦袋,“我如果是他,也會想盡辦法留下你。”
海葵得意的翹起下巴,“那是。要不是我,他沒可能這麼快攻下這個地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就是那把暗箭。”
拍拍手,海葵將雙手交叉在腦後,仰頭遙看着月亮,“說不準,蔣異浪真的能一統天下。”
“他這人不是個好人,但奇怪的是,相處久了,會覺得其實他還可以。他身上,有種奇怪的,嗯,奇怪的氣,讓人能改變對他的看法,讓人忍不住的想幫幫他。”海葵努力琢磨着形容詞,想將這種奇怪的氣,確切的形容出來,“就像是,那顆歪歪扭扭的小歪脖樹。看他那麼艱難的朝外長,你剛開始會覺得太討厭啦,竟然把旁邊的花草都擠枯死了,可再等段時間,就會覺得他真不容易,想幫他除乾淨周圍的花草,還想幫他朝上拔一拔,幫他擋着那些狂風暴雨。”
海容斷章取義,笑着問道:“他在你眼裡是歪脖子樹?”
海葵想了想,點點頭,“是棵歪脖樹,確實是。”
她笑眯眯彎起嘴角,道:“他可真是個奇妙的人啊。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遇到這樣奇妙的人。”
海容道:“你想再遇見他。”
海葵搖頭,不想。他很有意思,但對我來說,是個麻煩。小時候,就因爲遇見他,我差點兒死在亂墳堆裡。不過,我最近想明白一件事情,禍未必是一件壞事。”
挽住海容的胳膊,海葵吊兒郎當的擺動着海容的胳膊,“正因爲遇見了他,所以我才能離開董家。要是沒遇見他,我肯定不會下定決心離開那裡。我會一直住在馬房裡,逆來順受着等着董家的安排。或許我會被賣掉,或者被草草嫁給一個瘸腿瞎眼的老男人。”
“幸虧遇到了他,我纔有了現在這樣的生活。”海葵側擡着臉,朝海容調皮的皺皺鼻子。
海容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海葵肉滾滾的臉頰,道:“幸虧你到了海家莊,才能救了我。”
“對啊。蔣異浪,是這一連環事情的引子。”海葵歪了歪腦袋,擡腳踢走一塊石頭,“這麼說着,他倒成了我們的恩人了。”
海葵笑嘻嘻的眯起了眼睛,有些孩子氣的嚷道:“我的恩人太壞啦。”
幾秒鐘後,海葵換上一張苦惱的臉,“我們現在去哪裡?錢都沒了,我們得去個能掙錢的地方。或者,我們去個能打劫的地方。”
海容道:“去個能掙錢的地方,做小買賣。”
“那就去能掙錢的地方。”海葵聽海容的,點頭道:“不過,我們得先給別人幹。”
掏掏空蕩蕩的口袋,海葵道:“我現在是窮光蛋了。”
海容笑道:“我也是。金銀珠寶都被廖守靜搶走了,我們只剩下人了。”
“我不想做丫鬟。”海葵皺着小臉,琢磨着她能幹什麼,“我還是得去幹一票,偷些錢做本錢。”
海容道:“偷大戶的?”
“嗯。”海葵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冒出一陣笑,驚起兩隻貓在樹冠裡的貓頭鷹。
他們一邊商量着將來做些什麼,一邊邁着輕快的步子朝山下走,偶爾有歡笑聲遙遙傳到山間各處,驚起一兩隻飛鳥草蟲。
等蔣異浪發現海葵和海容不見的時候,海葵和海容已經到了山腳下。
蔣異浪帶着方吼娘,下山追海葵和海容。
在晨光下的山腳,僵立了半個多小時,蔣異浪朝方吼娘擺擺手,道:“我們先回去。”
“不追了?”方吼娘頻頻回頭張望,希望能看到海葵和海容的身影。
蔣異浪悶聲道:“他們有心要走,肯定會避開我們的追蹤。”
方吼娘不解,“海葵爲什麼一直要走?和我們在一起多好。”
蔣異浪道:“她不想和我們在一起,不想幫我。”
苦笑了一聲,他深深吐出一口氣,道:“如果沒有海容,她說不定會留下。但海容在,她會跟着海容走。”
方吼娘皺眉,用力撓着後腦勺,“海葵喜歡海容?”
想了想,方吼娘覺得自個兒猜中了,一拍巴掌,道:“怪不得我老覺得他們兩個有點兒怪,原來如此,原來海葵喜歡海容。怪不得海葵一見到海容,就笑眯眯的。她和我們笑的時候,就完全不是那種笑眯眯的樣兒。原來他們是一對啊,怪不得。”
嚷嚷完了,方吼娘後知後覺的想到蔣異浪喜歡海葵。
她用力揉了揉鼻子,偷偷拍拍嘴。
蔣異浪僵着臉,走路速度加快,將方吼娘遙遙甩到後頭。
方吼娘不敢出聲讓蔣異浪等他,也不敢緊追到蔣異浪身後,只能小心翼翼與蔣異浪保持着十步遠的距離,後悔着一張臉跟在蔣異浪身後。
海葵離開了,最開心的是宣鈴蘭。
她這幾天一直沉默着,不像之前那樣刺兒頭,像是隱形人似的,跟在隊伍中間。有吃的,也不像之前那樣,矯情的要最好的一部分,而是分到什麼就吃什麼。
經歷了這些苦難,宣鈴蘭像是開竅了似的,完全拔掉了身上的刺兒,再無以往那種囂張模樣。
但是,她並沒有改變對海葵的看法,儘管海葵救了她幫了她。
宣鈴蘭在蔣異浪回來後,以截然與以往的方式,沉默出現在蔣異浪周圍,想靠溫柔感化蔣異浪。
她給蔣異浪補衣服,做飯,爲蔣異浪打掃屋子,在蔣異浪勞累的時候,爲蔣異浪泡上一杯熱茶,像是最賢良的妻子,伺候着蔣異浪。
可這些對蔣異浪根本不管用。
蔣異浪沒有放棄對海葵的執念。
他派手下到處尋找着海葵,想找到海葵。
海葵離蔣異浪並不遠。
她和海容身上沒錢,只能就近找了個小鎮子暫時落腳。小鎮子有富人,但常常施粥給貧苦的人,海葵沒法對這樣的人下手。
沒有可以偷錢的地方,海葵和海容,只能老老實實去做小工,掙點兒口糧盤纏。
這樣掙的錢不多,而且十分疲累,住的環境也不好,海容看到日漸消瘦的海葵,常常感到內疚。
“不如,我們換個地方。”海容與海葵商議着,“就算在這地方幹一輩子,我們也掙不了多少盤纏。”
海葵道:“我尋思下個月走呢。這點兒確實太窮了,而且有錢人不壞,整的我都沒法下手。”
擦擦嘴角的餅渣,海葵湊到海容身邊,道:“我聽過路的商人說,離這裡幾十裡地的地方,有個淨山鎮,那裡有錢人多。”
不等海容說話,海葵繼續道:“我們去那裡弄些錢,然後找個小地方,買房子買地,做個小買賣。”
海容嘆口氣,“只能這樣。”
他看向遠處,道:“沒離開海家莊之前,我以爲不管到了那裡,我們都能和在海家莊一樣,輕輕鬆鬆的過日子。我想的太簡單了,以爲天大地大,什麼地方都可以做家。”
“是什麼地方都可以做家,但得有錢。”海葵樂呵呵的將餅遞給旁邊的小乞丐,拍拍手,道:“有錢了,到哪兒都能買個房子。有了房子,就有了家。我們,得先有錢才行。”
海容低聲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我以爲,出來後,我可以養着你。到頭來,還是得靠你。”
“有了錢,做小買賣的時候,就得靠你了。我可不喜歡和人講價錢,我覺得煩。”海葵皺皺鼻子,學着講價婆娘的模樣,細聲細氣道:“再便宜點,再便宜點,我看不值這個價錢。”
“你啊。”海容好笑的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