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有許多年不曾殺人了, 但想來殺人這種事,總是很難忘記的。
“巫瑞,是誰傷了你, 你可還記得他的模樣?”我將修齊遞給了巫瑞, 又尋了個空地讓他坐下, 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 撫過那一雙微闔的眼睛, 心中疼了疼,溫聲問道,“或者他穿什麼衣裳, 習慣使什麼手,用得什麼武器。他傷了你, 我自然是要殺了他的。”
“他想傷你, 我便直接將他一掌打死了。”巫瑞理所當然道, “一個必死之人,我又何必去記他什麼模樣呢。”
他頓了頓, 忽然又試探着抓向過來,我將手移了過去,他稍稍握了一下,確定又很快握緊了,若無其事將修齊轉到了我懷中, 輕輕道:“我從不曾抱過孩子, 再說我已經替你報仇了, 你便不要生氣了。要是武林盟若是少了你就沒了, 那就讓它沒了算了, 你現下就不要走了,我怕北睿陽這個瘋子發瘋, 君華卿又不在,傷着你便不好了。”
“是替你報仇……”我忍不住道,看着他的動作又覺得酸楚至極,“我又沒怎的。”
巫瑞想了想,又道:“噢,這樣啊,不過你同我又沒什麼分別。”
這怎麼會沒什麼分別!玉丹不能長大之苦;如今你毒入雙目,生命永黯之苦,我又如何能體會其中萬分之一的痛楚。
我閉了閉雙眼,只覺得心裡難過的很,又不想對巫瑞說出來,免得叫他擔心。巫瑞忽然摸索了一下,搭着我的手問道:“你是不是不高興了,是不是我哪句話說錯了,惹了你生氣?你本也不該生我的氣,你還記得那一日崑崙飲雪,你喊我是個傻蠻子,聰明人哪能與傻蠻子計較。”
“那看來我真得蠢笨的不行了,才同你在一起。”我微微嘆了口氣,只覺得巫瑞當真是傻得可愛,便又解釋道,“我沒有生氣,只是在想,等這兒的事情了結了,咱們是一同回家,還是去哪兒。”
局勢雖混亂的很,但好在北睿陽的人與後來來的那羣人都不傻,紛紛繞開了我與巫瑞,否則我這鞭子,當真是解的恰到好處了。
“回家?”巫瑞歪着頭道,“我同你回去嗎?”
我哭笑不得道:“自然是我隨你回南青。”我隱居的那地方,說是房子與居所還可,但若說是家,便萬萬及不上了,尤其是玉丹隨着季鴻卓離開之後,便愈見冷清下來,半分也無家的溫暖與熟稔,約莫只能說是一個我住得熟悉而習慣的地方罷了。
我心安處,才應是歸鄉。
我同巫瑞說了很久的話,又殺了幾個不長眼的人。期間修齊一直睡得死死的,從未醒來,這叫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便看了看他,才發現他被逍遙子前輩點了睡穴,難怪熟睡至此。我同巫瑞講了這件事,巫瑞笑出聲來道:“這逍遙老道真是年紀愈大,爲人愈怪,難爲他想出點睡穴這法子來,這孩子有這麼吵嗎?”
“修齊性子安靜乖巧,想來是逍遙子前輩是擔憂修齊見着血腥害怕,又因事情來得突然,纔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微微笑道。
巫瑞輕輕哼笑了一聲,倒沒說什麼。
事情平息的很快,又或者說墨朗來得太及時了,茫茫人海之中,我忽然看見了顧溫然,他似乎也瞧見了我,對我微微一笑後消失不見了。我心裡一跳,看着一臉無趣退去的北睿陽,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什麼,又很快從指間沙塵一般漏了出去。
這次北睿陽不知發什麼瘋,直接下了死手,杜道長受了重傷不提,蘇驚鴻同白易二人具是生死不明,倒說不出哪個更重些。鳳先生與藍玉泉忙得腳不沾地不提,樂逸也被拖去治傷了,我心知巫瑞這毒無藥可醫,便也不欲此刻去麻煩他們,只打算等之後衆人都打點好了,再讓他們瞧瞧,好叫自己死心。
巫瑞顯然有些不適應,起了身後有些無所適從,我解了修齊了睡穴,小娃娃揉了揉睡眼迷濛的眼睛擡頭看着我,然後乖乖打着哈欠抱住了我的一隻手,軟軟的頭髮掃在我手背上,糯聲糯氣道:“慕慕阿叔。”我摸了摸他的頭,又牢牢牽住巫瑞的手,他愣了愣,很快五指相扣了過來。
其他的事我不大想管,也不打算管,再說修齊與巫瑞已佔去我的所有時間,便只能不予添亂。
月上塢因爲方纔經歷了一場打鬥而亂七八糟的,我們回了柳下人家,屋內燈火通明,整個廳堂幾乎滿了人,正面迎上北睿陽的蘇驚鴻與白易受傷最重,還有一些其他人安置在角落裡,但光是蘇驚鴻與白易就夠鳳先生與藍玉泉忙的如同旋轉的陀螺一般了。
墨朗的確是個出乎意料的人,現下局勢全崩,他偏偏理智冷靜,一絲不苟的指揮着殘局,再說他剛剛驅走了北睿陽,羣雄倒也服他。
我站在燈籠下遙遙的看他,只覺得他的面容都模糊不清了,初見時眉宇間那隱隱的一絲青澀與仇恨,皆化入了眉眼,再不復得見。
他身旁的雲傾嶽似乎說了什麼,墨朗很快微笑着向我這頭看來,但又立刻化爲了平靜。我淡淡的點了點頭示意,便轉過頭去看巫瑞了,他雖然睜着眼睛,卻毫無焦點,只是聽聲辨位,竟略顯現出一些與他威嚴外表不相符合的笨拙與木訥來。
我心裡又是酸楚又是好笑,這時沒人看着我們,我便湊過去輕吻了一下他的鼻尖,淺淺笑道:“傻子,後悔了嗎?若是你沒幫我擋那一下,現下爲所欲爲之人,便是你了……”
巫瑞故作認真地思考了一會,然後湊過來撞上了我的耳根與臉側,他不知輕重的呼吸噴灑在我耳垂上,溼熱的燙人,然後低聲笑道:“比起對你爲所欲爲這件事,我倒覺得由着你爲所欲爲更爲驚喜。”他撤得很快,我只覺得臉一陣陣發熱,眨了眨眼,竟忽然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還在我慶幸巫瑞眼下看不到的時候,修齊忽然揉了揉迷濛睡眼,擡頭軟軟道:“慕慕阿叔,你的臉好紅呀。”
巫瑞肆無忌憚的大笑了出來。
……
等到回房之後,巫瑞忽然握緊我的手淡淡道:“我一直一直都會在這……”
他這句話說得我有些發愣,半晌才反應過來今日我雖在人羣之中,卻半分也未曾感覺到恐懼,一顆心只隨着巫瑞起起伏伏,顫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