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心存疑惑, 龍筋鞭實在是個太明顯的漏洞了,這般粗糙的栽贓陷害,反而叫人琢磨不透了。
其實就連我自己, 也不相信會有人能將龍筋鞭使得這麼好, 使得這麼巧妙, 簡直就像我自己用一般。秋蘊彌身上有兩處近乎致命的傷口, 皆是被龍筋鞭穿透而過, 兩個圓口,端端正正,毫無任何刮擦。江湖上使鞭的不少, 但可以精準如此的使鞭能手,就我所知, 的確只有我一個人。
難怪樂逸會覺得最可疑的是我。
我在中庭原先發現秋蘊彌的地方徘徊了許久, 卻還是沒發現哪怕一點點蛛絲馬跡, 便不打算再浪費時間,嘆了口氣去尋巫瑞了。
但等我回去的時候, 卻有不少人已經在門口等我了,一排排火把點得黑夜如同白晝一般,巫瑞站在人羣裡,猶如鶴立雞羣,大袖飄飄, 滿面傲然之色。衆人同他僵持着, 縱然知道他現下看不見了, 卻也不敢上前, 便一羣人站在外頭吹冷風。
我忽然有一種感慨的鬆懈感, 只覺得終於來了,但是什麼終於來了, 卻又說不上。
“有人同我說說,發生了什麼嗎?”我撥開了人羣,快速的走到巫瑞身邊去,由着他們那些人將我們二人包裹起來。
巫瑞理也不理那些人,很快聞聲轉過頭來,伸手摸了摸我的臉,眉毛微微蹙着,輕輕道:“你身上好涼,怎麼臉上溼漉漉的。”他摩挲了一下手指,我趁着火光低頭看到他手上滿是血跡,不由閉了閉眼睛,有些難過。
然而衆人見了我身上的血跡,卻更是羣情激奮。
我聽不清他們胡亂吵嚷些什麼,只抓着巫瑞的手腕,低低的對他說道:“秋蘊彌受了重傷,我身上都是他的血,剛剛我已經將他送到樂逸那去了,但他傷得太重,我也不知道救不救的回來。”
巫瑞一下子愣住了,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輕聲問我:“那你呢,你沒事吧。”
如今,我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有事還是沒事了。
我苦笑着搖搖頭,卻拍了拍巫瑞的手,淡淡道:“自然無事。”
這時候忽然有一個矮個子踱步出來了,冷冷道:“你這個殺人兇手能有什麼事呢?”他微微側了側身,有人擡了五具屍體上來,屍體都裸露出了胸口,皆是一擊斃命,傷處皆是一個乾脆利索的圓口。
“我沒有殺人。”我淡淡道,“他們也不是我殺的。”
那矮個子咄咄逼人道:“你說不是就不是嗎?我們幾大門派都親眼見着了!那兇手拿得是龍筋鞭,同你穿得一模一樣!既然你說不是你,那麼我問你戌時三刻你在哪裡?可有什麼人能證明是同你一起的?”
“戌時三刻,我在中庭,沒有人能作證。”我平靜回答。
“哈,沒有人作證。”矮個子古怪的嘲笑了一聲,禿鷲般的眼惡狠狠的瞪着我,“你一句沒有殺人,就可以抹消殺了我師弟的罪行嗎?!”他這般一說話,幾乎所有人都喊叫起來,似乎認定了我便是殺人兇手一般。
忽然有個姑娘尖聲叫起來:“是了,是了!就是他。瞧你往哪兒逃,你們來看看,他衣角上這花紋,側着的臉也像,就是他,是他沒錯!師父,師父你打他!就是他殺了師哥!”那姑娘喊道最後,卻泣不成聲起來,我轉頭看去,只見她掩面痛哭,說不出的傷心難過。
我只得重複道:“我未曾殺人。”
巫瑞忽然道:“慕丹是爲我去準備晚飯,你們問問廚子,應當是知道的。再說這路上這麼遠的距離,如何趕得過去?”
藍玉泉這時撥開衆人走了過來,他滿面疲色的看着那五具屍體,卻不肯看我,只是淡淡說道:“這兒少了個人,辛大娘也死了。”
辛大娘便是柳下人家的廚娘。
這麼多人叫我有些不適,我只能緊緊的抓住巫瑞,他站在我身後將我籠了大半,毫不退讓。
人羣中忽然有個人叫道:“即便這兒的大傢伙沒一個人能趕得過去,那談慕丹也一定趕得過去,談玉丹的輕功何其神鬼莫測,談慕丹是他哥哥,恐怕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說不好,那談玉丹也是幫兇!”
“當心你的舌頭!”我長鞭一甩,勾住那人的脖子將他從人羣中拽了出來,冷冰冰的瞧着他,“你若當真想找死,我這便成全你。”
“狄塵,道歉。”藍玉泉似乎識得這個年輕人,他毫不避諱的走過來解開了我的鞭子,衆人紛紛喊道,“藍大夫當心!”“這惡人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藍大夫莫去!”
藍玉泉只是靜靜看着我,淡淡道:“我信你不會傷我。”他的面容依舊醜陋可怖,卻平靜包容猶如大海一般,我一言不發的看着他解開了鞭子,最終也沒有動哪怕一下。藍玉泉將那年輕人扶了起來,然後按着他的頭道:“道歉,一人做事一人當,且不說現在談慕丹是不是兇手,即便他是,你也不該將談玉丹扯進來。”
那叫狄塵的年輕人心不甘情不願的低下頭道:“我不該牽扯談玉丹,但談慕丹就是殺人兇手!絕不會錯的!”他臉上還有過分年輕的稚氣與執拗。
那矮個子又對巫瑞道:“巫先生,你現下算是看清談慕丹的真面目了,還不快些過來,他這人生性下手這般毒辣,定然不得好報。”我心裡微微一涼,不由轉過頭去看看巫瑞,只消想想巫瑞也冤枉我的模樣,我就心痛如絞,渾身發冷。
旁人誤會我都不打緊,可巫瑞……巫瑞怎麼能……
但他定然不會的。
我忽然又無比的安心下來,毫無由來的堅信着。
“我已經瞎了,還怎麼看。”巫瑞冷冰冰的說了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我卻忍不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握着我的手,又淡淡道,“他下手向來毒辣,若不毒辣,你當你們這些年安穩的了嗎?若不是他日日夜夜追殺那些惡人,如你們所言一般的手段毒辣,恐怕你們現在還沒時間內訌,禦敵都來不及吧,若他都沒有好報,你們這些酒囊飯袋,豈不是都要上刀山下火海,油鍋裡頭炸一炸。”
其實他這話說得未免誇大,衆惡人分散的很,老死不相往來,只不過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若武林盟當真是要禦敵,逐一擊破絕無問題。
衆人聽了,更是羣情激奮,但卻也有數人無端安靜下來。
藍玉泉也不接他那邊的話,只問我道:“我聽你方纔說秋蘊彌也傷了。”我點了點頭,他便又問道,“傷勢也是一模一樣的嗎?”我便將秋蘊彌的傷勢詳細說了一遭,藍玉泉長長的嘆息了一口,然後點了點頭,神色沉重。
有人聽見了,隱沒在人羣中尖酸刻薄道:“南青之主聽見了沒有,連你身旁的護衛都遭了毒手,你眼下還要袒護這個心狠手辣的混賬東西不成。”
“你出來說一遍。”巫瑞冷冷道。
那邊便沒了聲音。
藍玉泉緊隨其後,厲聲喝道:“住嘴!”
這時連最後的竊竊私語也都沒有了,藍玉泉看着我道:“帶我去看看秋蘊彌,若傷口手法一模一樣,治好他,自然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