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地冷的入骨, 我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只聽見了一人低聲說道:“你想要的我已經做到了,別再對我發號施令, 你算是什麼東西。”
倦意沉重的將我拖進黑暗之中, 沒入悄無聲息的夜間, 我很快便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做了一個黑暗而不見光的夢。夢裡有很長很長的路, 但見不到底,也沒有任何光,我麻木的不停走下去, 也終見不到希望,然而我卻不知疲倦的走了下去。
將我再次驚醒的是巫瑞冰冷的手指, 他臉色蒼白, 掌心貼合着我的掌心, 頹然的坐靠在另一邊,鐵欄將我與他隔離了開來。
“巫瑞。”我低低的喊他, 聲音卻在這空曠的地方輕輕幽幽的散了開來,空的叫人心驚膽顫。
噤聲。
巫瑞豎起食指貼在嘴脣上,溫柔的看了我一眼,很快閉上了眼睛,手掌也鬆鬆落了下去。我急忙抓住他的手, 忍不住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忽輕忽重, 飄忽的很, 但總算是還有, 我竟不知該安心還是該慌亂,只覺得心裡空空的, 像被割開了一個大洞一樣。
“他快死了。”
地牢裡忽然出現他人的聲音,我循聲看去,只看見了藍玉泉站在外頭,他神色淡淡,眼眸裡卻滿是悲憫。
“是嗎?”我緊緊抓着巫瑞的手,苦笑了起來,“他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藍玉泉平靜的看着我說道:“我能救他,可你還敢再信我一次嗎?即便你肯信我,我要你下跪求我,你又肯嗎?”他半蹲下來透過鐵欄之間的空隙看着我,神色平靜,“你肯嗎?你又敢嗎?”
“我對你從未有過一絲懷疑。”我道,然後輕輕鬆開了巫瑞的手,平靜的立起上身,輕輕跪了下來,但約莫是那蠱蟲的力氣還沒有散去,我聽見膝蓋重重的磕在地上,響的可怕,“我求你。”
不知爲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疼,大概是因爲這時候我心中已經絕望的過頭了。
藍玉泉急忙退了兩步,他看了我好一會兒,忽然一臉慌亂的跑走了。
我跌坐回去,巫瑞還是毫無動靜,我摸索着伸出手去抓着他已經落在一側的手掌,沙啞着聲音祈求他:“別丟下我,求你了……巫瑞,別丟我一個人。”我的聲音漸漸從大到小,約莫是感覺到了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希望,我便又開始說起別的事情來了。
“我第一次見你,只覺得你真是個單純又俊朗的外邦人。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所以我即便喜歡了你,也一點兒都不知道,後來玉丹出了事,我帶他隱居了之後,因爲傷了你,便對自己說,我與你只是亦敵亦友,謊話說久了,我就連自己都不清楚是真是假了。”
“我不是因爲蠱蟲去見你,也不是因爲什麼瑣事想勞煩你……只是我想見你。”我的眼眶乾澀,竟連一點點悲傷的眼淚都流不下來,只能啞着嗓子慢慢說下去,心痛如錐,“我想見見你……找個無所謂靠不靠得住的理由,只是爲了去見你一面。”
“我從來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會是這樣的感覺,它太痛苦了……巫瑞,求你拿回它,我寧願我這輩子都不要懂得。”
我不知道我自己流淚了沒有,但我卻感覺到巫瑞的氣息一陣弱過一陣,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再度充滿我的胸口。
最後我實在是太疲倦了,只能隔着冰冷的鋼鐵與巫瑞相偎而眠。
這次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我一直在山上隱居,後來有一天墨朗走火入魔,我爲他療傷時被誤傷,不治而亡……再然後便是我的葬禮,還有顧溫然沉靜的面容,與巫瑞決絕的離去,他最終與秋蘊彌攜手歸隱南青再不復出。
再然後……便是一片虛無的蒼白,遮天蓋地的白。
等我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藍玉泉跪坐在我身邊,他似乎正在收拾什麼,身邊放着一盆滿滿的血水,還有紗布上幾乎乾涸的暗紅色。我看着他,他卻低着頭慢慢的整理着自己的銀針,然後淡淡對我道:“我沒欠你什麼了,談慕丹,該還的,我已經都還了。”
很久以後,我才真正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然而這時候我只是看着他修長青白的雙手,輕輕說道:“這是一雙醫者的手,我從來沒信過這雙手的主人,會由着它肆意沾上鮮血。”
藍玉泉頓了頓,閉着眼睛靜靜道:“轉過它手的性命太多,鮮血沾與不沾又有什麼區別。醫者的手,不該是把他的病人變成任人宰割的獵物。殺人就是殺人,再爲他冠上什麼冠冕堂皇的詞也沒有用,辜負病人的信任,我從很早開始,就已經不配做一個大夫了。”
“玉丹他……與你有關嗎?”我斟酌問道。
“談玉丹?”藍玉泉愣了愣,“他怎麼了?”
我心中已經明瞭恐怕藍玉泉與玉丹一事無關,不由語氣更爲溫和了一些,說明道:“玉丹他不知患了什麼嗜睡之症,他十八日睡下後,之後每一次醒來都是十八日那時的記憶,之後醒來時的記憶全無,日漸衰弱,也愈發長眠不醒,我心中實在很擔憂。”
藍玉泉聽了,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很快就收拾了藥箱離開了,我也因此看見了他方纔身形遮掩了些,就躺在我面前石板上的巫瑞。
巫瑞幾乎渾身都被裹上了藥布,然而呼吸與脈搏卻趨漸平靜了下來,我急忙撲在石板邊緣撫摸他蒼白的面容。藍玉泉果真沒有騙我,他的確治好了巫瑞,雖然他還沒有醒……然而我卻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一個人若真到無能爲力的地步,簡直做什麼事都束手無策。
巫瑞的眼睛在我指下輕輕動了動,我急忙移開手,貪婪而專注的盯着他蒼白的面容。直到他的眼睫微微顫動時,才無意識的發出了聲音,幾乎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