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一場短暫的噩夢,蘇棠覺得渾身的細胞都在叫囂着一個詞,那就是疲憊,迷濛間似乎有乾燥而溫暖的風吹在臉上,帶着木頭的香氣。
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休息室的長椅子上,一位面容清麗的套裝美人對着她微笑,“你終於醒了,還好時間不算很長,不然我們怕是要打120。”
蘇棠有點不好意思,歉意地坐起身來,朝着美人笑一笑,“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美人似乎不以爲意,“有沒有感覺好一點?低血糖要自己注意,早飯一定要吃,起身不可以那麼劇烈。”
她無聲點頭,除了手腳痠痛,一切都好,看來晝伏夜出的生活真的讓體質變差,不過一頓早餐沒有吃誰想到會是如此慘痛的後果,這份工作看來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不知道傳回學校會不會便成笑柄,再次感謝美人的救命之恩,那美人卻笑着答道,“救你的倒不是我,我做的也僅僅是看着你什麼時候醒來。”
蘇棠覺得此事真的可以成爲人生一大污點,再沒有詳細追問下去,趁着美人出門拿東西的時候匆匆告別了天盛,雖說沒有說聲再見不太好,但是她已經顧不得這麼多。
套裝美人回來之後只看到還冒着熱氣的茶杯,不由地覺得事情麻煩了,周先生去開會前千叮嚀萬囑咐要好好照顧這位蘇小姐到他開完會,現在人跑了,要怎麼向他交代?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起來,不用想就知道那邊是誰,硬着頭皮接起來,只好把事情經過告訴老闆。
周峪琿立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彷彿在努力追尋一個不可能捕捉到的身影,嘴角勾起一個微微的笑意。他沒想到在公司遇見她,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見面方式,他心血來潮想要看看人力資源部招聘的情況,剛剛走到九樓就看到一堆人圍在那裡,還有人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那兩個字是那樣的熟悉,彷彿已經在他心頭呼喚了千萬遍,已經深深紮根在他的生命。
當時並不清楚情況,只覺得焦急,立刻揮開人羣查看她的狀況,她似乎比記憶中又瘦了些,眼睛下面是淡淡的陰影,幸好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低血糖而已,喝點糖水應該就會好,在幫她解開襯衣釦子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手甚至在發抖,似乎能聽得見心臟在胸腔內大力擂動的聲音,那些情緒跟記憶中的一些東西醞釀在一起,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蘇棠走出大廈被涼風一吹,立刻打了兩個噴嚏,渾身一個激靈,立刻覺得清醒許多。襯衣領口鈕釦不知道被解開兩粒,她暗自懊惱,要是出門的時候知道今天會暈在那裡,打死她也會睡死在家裡,絕不出門。
剛剛走過了一條馬路,便接到汪成的電話,聲音很是急切,“我好容易才弄到你的電話,怎麼樣?來試一試吧?”
那時候已經接近中午,她微揚起頭接電話,陽光有些刺眼,蘇棠聽見自己的聲音輕柔堅定,“好,我這就去。”
見面地點在一件錄音棚,那是蘇棠第一次到這麼專業的錄音棚,裡間有歌手正在錄音,汪成一臉氣急敗壞地搖頭,“這個不成,我要的是一個乾淨而有爆發力的聲音,她唱的是什麼?簡直是蚊子哼哼。”
她立刻覺得緊張,裡間那位歌手已經出來,分明是小有名氣的一位新星,蘇棠有點忐忑,要是自己去試唱不知道會不會被罵的更慘。
走進錄音間的時候她還是有點緊張,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自機械裡發出來甚至有點訝異,覺得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聲音,但是三十秒鐘之後她已經完全融進了音樂裡面,伴奏是鋼琴,而在某個時刻,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彷彿一架提琴,兩種聲音融合在一起,說不出美妙柔和。
蘇棠忽然很享受這一切,無關名利掌聲別人的目光,在這一刻,她只是在歌唱,如此而已。
走出來的時候汪成居然鼓起了掌,臉上已經沒有了氣急敗壞更斂去了笑容,顯得愈發鄭重,“你的聲音裡有力量,我要的就是這樣的聲音,希望你可以和我們公司簽約,我相信你會前途無量。”
她沒有立刻答應,總覺得她正在做一個將會影響到她一生的決定,天堂抑或地獄,完全在她的一念之間,走這條路的辛酸苦澀別人不懂,她卻看到的太多,成功者鳳毛麟角,有些人選擇放棄而回過頭有時候發現早已經找不到自己的原型,就這樣迷失下去。
可是那誘惑那樣強烈,就像洪姐說的那樣,如果她可以站在那最高最大的舞臺上面,那麼全世界都會知道她,那個人也會知道……
如果可以讓那個人知道,可以讓她知道自己的成績,她願意試一試。
唱片公司很快便有專人跟她談合同,約在一間咖啡館,那個叫童顏的年輕女生精明利落,一見面便說,“這份合約猶如賣身,我希望你考慮清楚,雖然你是新人,但我們會花大力氣在你身上,希望你跟我們一樣謹慎。”
蘇棠只問了一個問題,“爲什麼會是我。”
童顏推了推眼鏡,“首先是因爲你會唱歌,但是會唱歌不一定唱得好歌,唱的好的人那麼多,又不一定人人會紅,這個道理相信你也明白。而我們選中你是因爲你獨一無二,不管是聲音、氣質還是外形,你都可以被塑造成我們想要的樣子,爲公司獲得最大的收益。”
蘇棠微笑點頭,“這是我期待中的答案,請告訴我,我需要付出什麼?”
“時間,自由,汗水,眼淚,從此你沒有任何業餘時間,說話做事需要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們會安排一套詳盡的課程,你要做出百倍努力,你的一切都會曝露在公衆的目光下,最重要的一點是,付出了這麼多,不一定會得到你最初想要的東西,這就像一場賭博,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試一試。”
她凝視童顏的眼睛,忽然想起了某個夜晚某個人對她說,“心有多大,世界便有多大……”那些話彷彿浪花,澎湃於她心海,於是她微笑,“我願意。”
就算是賭博吧,押上她僅有的一些東西,輸了不過是繼續一無所有,她輸得起。
從咖啡館走出來,天已經暗了下來,秋天來了,路兩邊的樹已經全數落完了葉子,枝椏猙獰卻毫無生氣。這城市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分,深藍色的天幕上隱約可見微弱的星光,跟那些絢爛的霓虹相比毫不起眼,身邊匆匆而過的每個人臉上都似乎有陰影,灰撲撲彷彿面無表情,這場景實在是有些詭異,此刻的城市,像是一本印刷錯誤的書,一個來不及講完的故事,一首荒腔走板的歌。
莫名地讓蘇棠想要嘆息。
剛要穿過某個路口,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了回來,手臂被攥得生疼,卻見一輛卡車自面前呼嘯而過,有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耳側,一個低沉的聲音說,“一個星期之內,我兩次救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