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樹掩映之下,一幢青磚瓦頂的屋子出現在陳潛的面前,在芙蓉的掩映之下,那幢房子彷彿一位青衫的少年,在妖嬈嫵媚之中,自巍然不動。
武師傅跳下了車,又整了整儀容,從青磚屋子裡走出兩名小廝,乾淨整潔,叫了擡轎之人前去休息。
陳潛跟着武師傅向院內走去,只見院子裡花木扶疏,假山錯落有致,小橋流水環繞而建,美不勝收,其雅緻精細,比陳府不惶多讓。
這個時候,陳潛聽見遠處傳來幾聲幾不可聞的琴音,直鑽入耳,彷彿夏日裡飲了冰梅子酒,直馨入肺,迎他們進門的小廝道:“公子爺正在彈琴呢,要小的叫寶師傅過來嗎?”
陳潛道:“月公子琴音優雅,我們想就近欣賞欣賞,不知可否?”
那小廝幸與榮焉:“我家公子的琴音自然是天下一絕,又喜歡結交朋友,陳公子如要欣賞,可沿這條小徑走入,百丈之外就是了!”
陳潛與武師傅便沿小徑往前走,一路上分花拂柳,眼前忽然一亮,一名身着紫衫的少年端坐在幾株青柳之下,纖長的手指在琴絃上輕撫,偶一擡起頭來,卻目下無塵,一種雲淡風輕的香氣,他的眼略有些醉意,略擡起頭,卻仿若繁華落盡,曲終人散,陳潛忽然間想起一句詩: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塵。
這樣的少年,這樣的情景,當真是香氣襲人。
如果是以前,有人用香氣襲人來形容一名少年,他會哈哈大笑外加豎中指加以鄙視,但當這名少年坐在柳樹之下彈琴的時候,他想,除了這句話,他想不出還有什麼來形容他的高潔與幽遠。
少年的身邊,立了兩名垂髻丫環,面容清秀可喜,那三人在柳樹之下,悅耳的琴音傳入陳潛的耳中,竟讓他不敢再走近前,怕褻瀆了他。
琴音漸歇,那兩名丫環捧開琴具,少年這才擡起頭來,望着他,微微而笑:“有客人來了?”
陳潛這才走上前:“陳潛有禮了。”
他卻沒有站起身來。陳潛正感覺奇怪。往他全身上下一打量。心中痛呼可惜。原來。這少年坐在輪椅之上!
就彷彿一幅絕世名畫忽然潑上了墨汁。絕品玉器有了一絲瑕疵。陳潛心中涌起了綿綿不絕地痛惜之情。
但少年地臉上。卻是一慣地雲淡風輕:“陳公子。久仰大名。在下月影斜……”
在他地目光注視之下。陳潛忽然感覺自己非常地無禮。自己地目光仿若在褻瀆他。怎麼能用這樣地目光來打量他呢?
他地目光。他地神情與氣度。能讓所有人都忽視他坐地地方。是輪椅。
陳潛來到這個世界平生第一次感覺到有些狼狽,在他的目光注視之下,居然有些嚅囁不成言語。
月影斜的目光卻是善解人意的:“陳公子如若有空,不如指正一下在下的雕功?”
說完,兩位丫環推着他的輪椅在花樹之中穿行,仿若斷臂的維納斯畫像,唯美而讓人心痛。
陳潛與武師傅跟着往前走,看來,這位月影斜將自己看成前來求雕品的附屬風雅之輩了!
不知道爲什麼,陳潛不願意他這麼看自己,他想,月影斜平日裡對人也是冷淡而疏遠的吧?笑容雖然親切,卻帶給人一種莫名的距離之感?
人之予他,就彷彿空掌擊了棉花,着不上力?
一處如江南水榭一般的房子,房子四周圍有小溪圍繞,溪水清流見底,水底的鵝卵石光滑如玉,眼見是仔細挑選過的,流水潺潺,聽在耳裡恍如隔世,而面前坐着的少年,眼裡的笑意卻如霞光下的一抹山黛,遙遠而不可接近。
但卻讓人感動莫名的親近。
在這樣的環境,這樣的人,陳潛第一次感覺身心完全放鬆了下來,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念頭,要是永遠這樣該多好?這個念頭一起,陳潛忙把它打熄了,心中微微有些尷尬,怎麼會起這樣的念頭?
月影斜指了指桌上未完成的木雕:“陳公子,這一幅,是近幾日製作的,您看怎麼樣?”
桌上是一品栩栩如生的梅花,鐵虯銀枝,嫩蕊輕搖,雖然一種顏色,卻讓毫不懂梅花的陳潛感覺那一樹孤傲撲面而來,就如月影斜。
陳潛輕聲道:“好一樹孤高亮潔。”
月影斜倏地睜開了眼睛,眼中如有利刃劃過,卻雲淡風輕的一笑:“陳公子謬誇了。”
陳潛道:“如果月兄不嫌棄,能否爲在下雕一樹孤高亮潔,爲我那屋子去去俗氣?”
月影斜微微一笑,卻未答話,從屋外走進來一位少婦打扮的女子,臉色略有些蒼白,人卻顯得柔弱嬌弱美,陳潛第一眼望過去,感覺那女子沒有什麼,可望第二眼,卻發現那女子柔弱中帶有一絲媚意,等望到第三眼,卻感覺那女子美豔不可方物,行走之間搖曳生姿,竟然沒有一人有她的風姿。
那名女子微微行了一禮道:“公子。”
月影斜點了點頭:“陳公子,這位就是寶師傅了。”
陳潛暗暗佩服月影斜人情達練,自己只在門房處略提了一提,不用自己吩咐,就叫人找了自己師傅要找的人來。
看來,他並不看輕跟在自己身邊的人,也許月影斜也明白,這個寶師傅與自己的武師傅一樣,都不是普通的護院?
陳潛暗想,難怪武師傅在府內穿衣打扮良久才走了出來,看看寶師傅,衣着打扮無一精細服貼,臉上妝容一絲不亂,雖然爲同門師兄妹,與自己的師傅明顯不是同一類人。
寶師傅向陳潛微微行禮,這才向武師傅道:“師兄,好久不見?”
武師傅全沒了以前在陳府的隨意自在,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師妹,您可好?”
陳潛道:“師傅,你們既然好久不見,不如出去聊聊,我也有事請教月兄。”
寶師傅沒有馬上答應,只是拿眼望了望月影斜,直到月影斜笑到:“也好。”
她這才帶頭向外走去。
陳潛見此,暗自吃驚,他知道武師傅與寶師傅都不是一般的武人,很有可能師門大有來歷,但凡充作富戶的護院的,只不過權宜之計,所以,有一些武人骨子裡帶着天生的傲氣,除了自己應當做的事,不會對東主仿如下人般的恭敬,可是,這位寶師傅舉止言行之間卻無一絲不恭,彷彿月影斜的家生奴才一樣,這就讓人奇怪了。
這位月影斜到底是什麼人,住處富貴非凡,下人氣度從容,自己的言行之間,不經意流露出與衆不同的絕世豐華?
月影斜卻沒有當前京城官僚貴族子弟流露出來的天生的囂張驕傲之氣,依舊言語謙和,與之相處,讓人如沐春風,不比得那明言,讓人看了就氣不打一處來!
陳潛不知道爲什麼忽然間想起了明言,一想起他,肚子的火就噌噌直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