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牢牢記住別人對你的好處, 但要忘掉你對別人的好處;

……

外婆和媽媽一直這樣詮釋着傳統的做人道理。雖然與功利短視的市民社會不大相符,但事實證明,做到了能讓別人尊重你。

老村長才五十歲出頭, 和母親一個輩分。不過他現在成了某某開發區某某分區的副主任, 而白樺對這類官僚的玩意沒有惠根, 更無興趣。

他的來訪讓媽媽和外婆着實忙乎了一陣, 以至於等白樺加班回家, 他已經吃了一頓便飯——她家茶館不供應臺式的簡餐——上了一回廁所,換了兩種茶葉。

“老村長在你上大學那一年讓村裡發獎學金,你是唯一一個考進本科的, 所以拿到一年多的學費呢!”外婆在外孫女換衣服的時候,緊緊跟着叮嚀。

“他來做什麼?”白樺不記得老爺子有與自己同齡的兒子或侄子的, 倒是常常對媽媽擺出一副“我很照顧你”的討厭模樣。

外婆居然一臉曖昧, “小鬼頭, 別多問,等會要有禮貌!”

白樺失笑。出了社會, 尤其是幹她這種接觸人的工作,還會不知道禮貌二字怎生寫法?!不過她知道怎樣與上司、老闆、同事、客戶、官員、記者和廚師、清潔工打交道,就是不曉得如何跟……繼父打交道,如果對方沒有附帶想法的話。

村長大概是接觸外商和企業主們多了,少了幾分土氣, 多了些個溫文。可他骨子裡頭還是那個光着腳下塘收茭白的農夫。

“阿樺!這麼大了, 越來越漂亮!”

“哪裡!你家千金才叫標緻, 二十不到是最最水嫩的年紀……”外婆老派的客套讓人苦笑不得。

白樺心中慶幸自己還是上了些透明粉底才見人, 不然眼圈下的青黑色會讓老人以爲自己每個晚上都出門鬼混。

“阿樺, 你在哪裡的公司工作?”

白樺只說了地點,是另一個競爭的知名工業區, 向以“高”、“貴”著稱,不過那兒普通職員的收入與這兩個字沒有太大的聯繫,物價房價倒是非常貼切。

“哼!那裡有什麼好……”老村長嘀咕着,也沒講出鼓動她的公司換地方之類的蠢話。他招的是製造業的商,她的公司又非著名跨國公司,總之輪不上他的功勞就是。

“是呀商務成本越來越高,不少企業一滿五年、十年,開始贏利交稅了就開始到其他地方投資。”與國內拼命削價、損害國家利益來招商的本意大相徑庭。

又是一杯茶下肚,媽媽和外婆都開始覺得無聊:他們插不上口,只能當個木頭人,不如招呼客人、推銷吃食去。

兩位上了年紀的女士走後——

“阿樺,你應該對市裡的動向很清楚?”

“哪一方面?”白樺問道。

“本來我們那一片全部是工業區,現在又要搞什麼生態農業旅遊,這朝令夕改的……”

“我本來就覺得東橋一帶還是不要變的好。”

“可現在不少地已經準備拿來蓋,都平整好了!”老村長眉頭緊皺。

“那就弄綠色茶場?”白樺從不掩飾對傳統優質綠茶的熱愛。她從不喝本地以外的茶葉就是佐證,無論外地茶品質、價錢如何好,她都覺得似乎少了一點什麼。即便她有幾年沒碰過新鮮茶葉和電爐子,也不等於說她就失了基本的飲茶品味。

她很傳統。

但僅僅限於喝茶。

“不錯的主意。你會回來嗎?”

“我們需要的是優秀的商人,不是工人。不過週末或者放假的時候我樂意來幫忙。要付工資的,起碼送我幾十斤好茶!”

“幾十斤?!”老村長笑出來,“好呀!我相信你值這個身價!”愛喝綠茶又不加糖、不加蜜、不加奶的年輕人越來越少。

隨後就是“大人”的時間,白樺退開去看書。她不擔心外婆會接下一堆低下階層的“相親”,她們起碼很懂碩士和大專之間差了兩個等級,而光光學歷一條槓槓就足以將鄉里鄉親奇奇怪怪的“對象”拒之門外。

“女小孩學歷高了也不好。”媽媽這樣咕噥着。

“媽,你是希望我回去種茶,還是升上主管?”

媽媽無話可說。一家人努力了那麼久,不就是爲了跳出農門?哪怕戶籍已經自動“轉正”,若是沒有學歷、工作、地位的支撐,一切還是在原點打轉——仍然低人一等。

白樺被陳卿設計了報什麼經濟的班,理由是文科哲學歷史的東西修身養性比較好……然後她的學費就進了商學院的口袋!雖然不大樂意,但既然所有人都反對她念社會學,那她還是隨大流好了。

因爲她連福柯的讀後感都寫不出,想必永遠也完成不了令教授滿意的論文!

“那你幹嗎學這個?”白樺當時質問陳卿。

“她學什麼?”加班回來的戴悅一邊走一邊把皺巴巴的帥氣制服往洗衣機裡扔——吝嗇的房東提供的額外福利之一:洗衣服不必沾肥皂。

“學海德格爾。”

“她有毛病,別理她!”這位更絕。

“對了,戴悅,下半年的房租。”嘿嘿,抓到了吧!進去工作兩個月,應該手頭寬裕。

“能刷卡嗎?我們都是發在卡上。”

“……”

“白樺,你該添部POSE機了!這年頭誰還出門帶現金哪!”

“……我今天還聽一個工程師說,身上不帶個一千塊是不敢出門的。”

“肯定是用來叫‘雞’。只有野雞纔不收信用卡。你們也清楚這些小男孩子們沒有品味,只知道找‘波波動人’。”戴悅幾乎光溜溜地衝進浴室,復又探出頭來,“誰給我拿件睡衣?要沒有袖子的!”

電扇下的另兩個女子面面相覷——

“我去開空調。”熱死人了!這見鬼的秋老虎。

“我幫她拿衣服吧!”對戴悅的狗窩……不予評論。

陳卿拜訪客戶,尤其是那種還沒有付清全部貨款的客戶時,經常喜歡拖上白樺一塊去。雖然白樺去了有些奇怪,可她還是印了張客戶經理的名片冒充銷售。

“這個人你一定要去見。”

“我還有事!”白樺真的不大樂意去。

“可我不懂業務流程啊!尤其是這種政務的東西,他們講什麼我都不明白,公司的其他銷售只知道先簽下單子拿到獎金再說。倒黴的是我,兩頭捱罵!”

“那我去又沒獎金。”

“我的銷售提成都給你!”陳卿狠狠下注。

“……你有銷售提成?”

“我死皮賴臉討來的。不然白白送給那羣除了偷懶吹空調、什麼都不幹的銷售!”她就是不爽,怎麼樣!最好的是把那幫蠢蛋小年輕全開了——省下薪資分給她一點點就行。她的胃口一向不大,真的,一點都不大。

請客戶吃飯是稀鬆平常的事情,餐費可以報銷更是理所當然。

陳卿是得到了確定的回覆:請對方吃飯的話,只要不超過主管請客的標準、有確定的客人就能由公司付帳。

所以她高高興興地拉了新結識的客戶上館子。

“嘿!我們也想吃頓好料,但你不到場我得自己掏腰包。”

掛了無數個處室、連自己到底是幹什麼的都不清楚的費晟鋒“處長”,苦笑着自己開車送兩位女士去新開的風味餐館。請客的人居然還能擺酷擺到這份上,還真少見得很!

白樺也是無可奈何。她知道這段時間陳卿經常夜裡加班,餓了都是吃方便麪,都快吃出胃炎。

“我們還是清淡一些,好不好?”

“……當然好!”

“要喝什麼酒水?還是飲料?”

“我不喝酒。我是說,能不喝盡量不喝。”費晟鋒能幹掉半斤白酒不出醜,可他也不想三十幾歲就肝硬化。

“好!就點新鮮的果汁。”

陳卿興奮不已地挑了個雅緻的靠窗位子。只是一打開菜單、見到一隻只刺眼的紅辣椒標誌時才發覺:這是川菜館。清淡?你做夢!

“你還是挑幾個不辣的吧!”白樺樂呵呵地看她滿臉懊惱。

“我現在就離開,會不會被服務生打死?”陳卿瞪着桌面上的檸檬水和冷菜發愣。

“這裡的菜不錯。我幾個同事來過,說味道很好。”費晟鋒幫他解圍。

“那你點吧!”趕快把燙手山芋交出去。說實話,除了蝦子鯗魚、松子桂魚、碧螺蝦仁和糖醋藕之類的,她對菜名幾乎一竅不通。

“……”

但半頓飯下來,幾個人都開始口無遮攔,頗爲愉快。

“喂,不是我造謠,我認識的一個律師幫他的客戶打官司,封了你們公司的股份不許轉讓。你們知不知道?”

白樺和陳卿互相看了一眼,異口同聲道:“真的嗎?我怎麼不知道。”

“所以,你們現在知道我爲什麼堅持要邀請招標做這個項目?我和局長都覺得你們不錯,但到工商上一查就會出問題。我都不敢對領導講。”

陳卿皺緊眉頭,“經濟官司啊?”

“不清楚。應該是吧。”

“白樺,我們還是另外找份工作吧!我加班加得好累……”

“好呀!不過我回去搞生態茶算了。”

費晟鋒被誇張的表演搞得笑出聲,“好了!我不是說你們公司一定會關。即使被關,你們也肯定拿得到遣散費,至少能一人抱臺電腦走人。放心,真有這樣一天,政府和法院都不會放過他們。”

兩人對看一眼,陳卿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區檢察院會不會插手?”

“關檢察院什麼事?除非你們公司幹了什麼……呃,我也不大清楚,得問專業的人才曉得。還是你們有人認識?”

“有!有個新進去的。”

“反正是穿制服的?”

“是呀!她長得漂亮,穿起來很好看。”

“我們局裡有個外資企業的老總協會,最近一直要找個好活動,正想去找門路。”

“去找戴悅吧!我給你她的電話和手機。他們檢察院好像正在愁沒事情可以做,然後報告也很難看。”

“噗——我正好相反,想盡辦法把事情往外推,不然會忙死。”

“你的部門很忙啊!”

白樺很熱心。或者說她們兩個即使去相親,也會品鑑一下對方是否適合單身的戴悅,全然忘了她們自己纔是需要多多認識人的“困難戶”。

菜色不怎麼樣,但氣氛輕鬆。

“你們真的可以報銷?”費晟鋒不是沒呆過企業。

“當然!我還有一張客戶經理的名片。”白樺打發走他的好意。如果能介紹給戴悅,她樂意自己掏腰包。這人不錯的!

“要我送你們回去嗎?我有車。”事實上他們來的時候就是坐他的車。

“不了,打的照樣報銷。”陳卿識相地插一句,雖然她無比喜歡費晟鋒車裡的裝飾。

“那好!回去當心點。”他點點頭,走人。

“費處人不錯。”

“是呀!介紹給戴悅頂合適。”兩個都是政府部門的人,同樣的能幹。

“原來你打這個主意。我還以爲你要拋棄夏尚容呢!”

白樺本欲否認,但想想還是算了。“我真給家裡逼急了,可以拿他當擋箭牌。可是你呢?怎麼不努力一把,起碼有個交代,結不結婚是另一回事。”

“我是很努力去相親了呀!”只是見面的人一個比一個噁心。真不知道自家的父母是怎麼對別人說的,大概他們都拼命數落女兒又肥又懶像頭豬,弄得對象們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是:你比我想象的漂亮;而他們的陪襯親友則不停地打聽她的收入和做家務的能力,彷彿她沒這項“長處”就嫁不出去一樣。氣得人有瘋狂揍人的衝動。

對看一會,同聲感嘆:

中國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