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初始的優勢,並非因爲宋楚的武藝境界在杜、白二人之上。
實際上,宋楚和杜慎言,都是三階修士的境界。
這優勢,來源於“大杆十連”戰訣的精妙與罕見。
“大杆十連”施展開來時,初始大開大合的氣勢,讓杜、白二人陷入短暫的視覺與心理震懾中。
當二人回過神來時,宋楚的優勢便在短時間內消逝了。
杜慎言所修習的長空舞刀法,同樣是天級武技戰訣。
此刀法乃是戰陣中摸爬滾打提煉而出的運刀之術,招式中當然含有破解長槍大槊一類長杆兵器的法門。
畢竟武道一途,長杆兵器乃是實戰中運用最廣、殺傷最多的兵器。
一套用於實戰的刀法,如若不能防禦長杆兵器,那還要意思喚作“刀法”嗎?
宋楚又是勢大力猛的一刺向杜慎言面門正中急速刺來!
杜慎言凝心聚力,向着長槍來勢劈出一招“飛瀑掛月”,九尺長的陌刀由上至下飛速斬落。
透窗而過的月光映照下帶起寒芒一片,宛若從天而降的銀白瀑布掛於月光之上。
這正是此招式名稱的來歷。
這一刀“飛瀑掛月”正中宋楚槍尖!
宋楚運足內勁的一刺被刀勢帶斜,堪堪從杜慎言左臉頰旁擦膚而過。
槍勢帶起的疾風,將杜慎言鬢髮短暫掀起,復又微微落下,徒增了幾絲凌亂。
“呼!”“呼!”“呼!”......
一刺未中,宋楚的出槍卻是連綿不絕,在極短的時間內,接連刺出二十餘槍!
杜慎言也未挪動身形,每槍只以“飛瀑掛月”稍稍帶偏來槍去勢。
二十餘槍看似兇險無比的貼臉而過,杜慎言卻是早已預判情狀,內心毫無波瀾。
宋楚使槍挺刺用得是實勁,杜慎言以刀卸槍視用得是巧力。
相較之下,自然是杜慎言氣息悠長,宋楚一套槍槍到肉的吃力打法未過多久便已疲態盡出。
杜慎言手中的陌刀卻未因此停歇,反而出刀頻次更甚!
方纔杜慎言每一刀“飛瀑掛月”均是用於格擋卸掉宋楚剛猛的槍勢。
現下他卻得閒暇,在劈出“飛瀑掛月”之後,藉着陌刀着地後的反彈之力,順勢撩出一刀“夜雨聞鈴”。
“長空舞*夜雨聞鈴!”
此招式將刀由下至上迅疾撩起。
由於來勢源於低處的陰暗當中,夜間施展招式時往往只聞其聲、未見其狀。
而中招者聽聞如銅鈴般嘹亮的刀刃破空之聲時,已無時間作格擋閃避反應,身體往往被從下陰至頭顱劈成兩瓣,腸流一地,極是陰狠兇辣。
因民間素有“夜雨聞鈴腸斷”的諺語。
故而此招創始者化用諺語,給此招取了“夜雨聞鈴”的名字。
故意將“腸斷”二字隱去,以稍減該招式的兇戾之氣。
兇險如是的殺招,在加上杜慎言不俗的內勁和鋒利無比的九尺陌刀,讓本已疲憊不堪的宋楚不得不耗費更多勁力出招格擋。
原本以攻代守的局面,逐漸變成七攻三守,後又變成五攻五守,最有竟演變爲全守無攻的尷尬局面。
每格擋一次杜慎言的進攻,內勁便消耗一分,招式力道也隨之逐漸減弱。
杜慎言當然能感知到宋楚的內勁變化,催發勁力,攻擊更甚!
“飛瀑掛月”與“夜雨聞鈴”交替出招,綿綿不絕。
刀刃槍尖碰撞而出的“叮、叮”之聲如連珠般高頻響徹。
隨着內勁消耗,宋楚只感覺雙臂愈發沉重痠痛,心頭狂跳疼痛不止,似乎立馬要開裂。
雙腿發軟已然支撐不住身體重量,汗水早已浸透衣衫,匯聚成數道滴流沿着衣襬褲腳淌向地面。
他早已沒有了原先的銳氣,一心只想儘快結束這場戰鬥。
無盡消耗虛脫的痛苦,折磨的他甚至偶爾會產生自殺的衝動。
但杜慎言遞招的速度卻越來越快,逼得宋楚將最後的內勁全部用於招架格擋之上!
他甚至連喊叫的氣力都無法留存。
所有苦悶、恐懼和絕望全都被困在了心裡,無法發泄,唯有涕淚不知何時已塗滿臉龐。
宋楚想停下,卻無法停下。
杜慎言的每一招攻勢都含着奪命的兇狠,停下意味着喪命,武人的本能讓他拼盡全力格擋拼殺、保護自己。
但他又知道此番下去也是會死,而且是活活累死。
這是一種極不光彩、也極其慘烈的死法。
終於,激鬥中的宋楚反應過來。
與其活活累死,不若直接被刀劈死!
於是,當一招“飛瀑掛月”再次由上至下飛來時,宋楚不再格擋。
他拋出長槍,張開雙臂,將身體擺出一個“大”字形,坦然迎向呼嘯而至的陌刀。
陌刀卻在頭頂一寸處戛然停下。
宋楚的性命並不是杜慎言的目的,宋楚腦袋中的信息纔是。
“慎言,你好了嗎,對方來人太多,老夫快頂不住了!”
早已下樓抵擋援兵的白居易,此時在樓下大喊。
實際上,早在杜慎言從腦中神秘存在處獲知宋楚槍法名稱,想到了應對之策時,便毫不遲疑的將白居易支開。
白居易現在三階高手都不到的武道修爲,留在這裡,兇險無比!
所以,杜慎言讓白居易去抵擋前來支援的神策軍兵士。
對付這些武者都算不上的凡人,白居易優勢依然很大。
與宋楚的打鬥,到底驚動了光宅寺的防衛。
此時,大批援兵朝着他們所在的閣樓源源不斷涌來,樓下已然人聲鼎沸。
此地一刻也不能停留!
杜慎言徑直背起已作爛肉狀癱倒在地的宋楚,招呼上白居易,越出窗外,藉着夜色一通飛檐走壁,逃出了閣樓四周的重重圍困。
但光宅寺的守備神策軍也並非吃素。
他們沿着杜、白二人的逃離蹤跡,組織起密不透風的前堵後追。
四周遍佈的皁靴踏地聲、鐵甲摩擦撞擊聲、還有兵士呼喊聲,交織起一張大網。
朝尚在一條小弄內的杜、白二人迅速收緊。
二人已能感受到神策軍兵士一齊狂奔而產生的輕微震動。
杜慎言知道,此時,已然無法憑着二人之力破解此番圍困。
明確形式後,杜慎言放下已被自己點穴昏闕的宋楚。
拉滿隨身攜帶的追風弓,朝着南面密道出口方向,斜向上三十度射出一支鳴鏑。
鳴鏑箭頭鏤空的哨孔在空氣中高速划動,由北向南,一路嘯叫,響徹雲霄。
杜慎言知道,張議潮和注吾合素這鳴鏑的嘯叫,會立刻率領五十名遊奕營將士,拼死殺向他和白居易被圍之地。
但杜慎言不知道,他和白居易能否撐到營救隊伍的到來。
“同期辨物”、“神秘腦中存在”,這些奇異的神通,在這一刻卻統統失去作用。
孤身二人陷入重圍,能否撐下去等待救援隊伍殺出一條血路,靠得全是武藝修爲的硬實力!
“老白,這回我們可要幹一個硬仗了!”
“哈哈哈,老朽今日能與慎言這般少年英雄並肩博個生死,即使橫死當場又有何妨?!”
多次與杜慎言一同行動,讓白居易對杜慎言產生了由衷的惺惺相惜之感。
這個時代的人最重情感,物質越不發達,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就越近,人情味也就越濃,濃到可以士爲知己者死。
杜慎言當然是白居易眼中的知己。
杜慎言對白居易忽然蹦出不加掩飾的慷慨之語,激盪的熱血沸騰。
猶如極短時間內飲了一瓶烈酒,濃烈的熱意,很快便從心底溢滿了全身。
暖洋洋的,在這寒冬之夜,很受用,也很提氣!
小弄兩頭同時出現了連片火把,兩邊屋室屋頂上也閃出了很多彎弓搭箭的兵士。
杜、白二人深知,自己已被光宅寺守備神策軍立體式重圍,唯有齊心協力拼死一戰,方有一線生機!
二人不約而同的雙背相靠,背相而立,擺出了各自所習武藝的防禦姿態!
警覺地如同臨戰的野貓一般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剛直豎起,一股強大殺氣縈繞周圍。
被點穴昏死在地的宋楚,被杜慎言一腳踢到了遠離自己的牆根。
那是一個避免誤傷的絕佳場所,畢竟刀箭無眼,而他需要一個活着的宋楚。
首先發難的是兩邊屋頂制高點的衆射手。
顯然都是好手,射來的箭矢力道剛猛、準頭十足。
密集的箭矢組成了一陣又一陣箭幕,從人身旁穿過時,還能聽到箭矢高速劃破空氣而發出的尖銳的呼嘯聲。
杜、白二人耗盡平生所學,疾速甩出無數寒芒漫閃的刀花,將周身嚴密護實。
饒是密集而精準的箭幕,一時間也沒能穿透杜、白二人用刀花編織的護盾。
無數被刀打落劈斷的箭矢,不多時便密密麻麻地堆積在二人的周圍。
一名校尉裝束的神策軍官,呼喊着搖動手中火把,在暗夜中連續劃出圈形焰跡。
多年的神策軍行伍經歷,讓杜慎言知道,這是將官催動手下士卒全線進攻的標誌。
堵在小巷兩頭的神策軍士卒在上峰的指揮下,結陣密密麻麻地涌來,直看得杜慎言頭皮發麻。
以他們二人目前的武藝修爲,在這種空中、地面“立體”打擊下,並不能支撐過一刻鐘。
特別是白居易,十香軟筋散的毒性還遠未過去,超等高手的實力,被死死的封在肌體裡。
但此時他們已然退無可退。
杜慎言將長空舞刀法施展地更爲暴烈,凜然無懼地和白居易聯袂而上。
寧可一思進,莫要一刻停!
即使明知求勝無望,也永不言退。
這正是真正的大唐 軍人所擁有的強烈特質。
是的,此刻,在這絕境當中,杜慎言已然放下了所有的過往和身份。
放下了入夥李昂陣營的記憶。
放下了正在實施的縝密計謀。
放下了一切算計、恩怨、陣營對壘。
此刻,他只是一個完全、純粹、徹底的大唐 軍人。
他要和無數先輩一樣,面對強大幾倍、幾十倍、甚至幾百倍的強敵。
仍然目光如燭、意志逆天、熱血盈身、死戰不退!
今晚,他要殺個痛快!